翌日,驕陽燦爛,墨家眾人早早齊聚一堂,在大廳裡等著一對新人過來敬茶,卻久久沒有等到他們的身影。
墨家二房夫人馮氏等的有些不耐煩,對墨守安道:“大哥,你要不要派人去催催?”
墨守安低頭喝茶,“年輕人多睡一會很正常,我們再等等。”
那可是皇孫,他哪敢受這杯茶,等會兒就算人來了,他也不敢讓他們敬茶。
馮二夫人不願意,癟了癟嘴,“哪有讓我們這麼一大家子等的道理,也不知道這新媳婦是在擺什麼譜,大哥,大嫂現在不在府裡,你這個做公爹的可得給兒媳婦好好立立規矩。”
墨守安心道,那不是他的兒媳婦,而是陛下的孫媳婦,哪裡有他說話的資格?就算有,他也不覺得有這個必要。
老夫人看向馮二夫人,開口打趣:“你和閏成剛成婚的時候,不也來遲了麼?我這個婆母也沒有給你立規矩呀。”
“那怎麼能一樣。”馮二夫人扭著帕子,臉上飄起兩抹紅,“醉白受了傷,不能傳承子嗣,昨夜又不會勞累,起早點也無妨。”
墨守安冷下臉來,重重放下手裡的茶杯。
馮二夫人自知說錯話,連忙噤聲。
墨閏成拍了拍她的手,連忙打圓場,“子風呢?”
墨子風是他們的大兒子,他們還有一個小兒子名叫墨思。
馮二夫人提起兒子,自然喜笑顏開,“誰知道呢,昨天醉白成婚,他心裡高興,可能不小心喝多了,估計正在睡吧。”
……
陽光傾斜,照在玉枕上,舜音眼睫微動,緩緩睜開眼睛。
她抬手遮住陽光,入目是一片紅,看著陌生的屋子,緩了會兒神,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
她在床上慵懶的翻了一個身,抬頭看到了房間裡的另一道身影。
墨醉白站在衣架前,正在穿外衫,身上隻套著一件白色裡衣,背影高挺,窗外的光照在他的身上,遠遠望去如晨間山泉上的清冷薄霧,一副生人勿近的禁欲模樣。
舜音想起他不能人道的事,“……”好像是真禁欲。
墨醉白回頭,見舜音躺在那裡看著他的背影發呆。
他整理了一下袖子,淡淡道:“早。”
“……早!”舜音一下子回神,從床上坐起來,看了眼外麵的天色,“什麼時辰了?”
墨醉白一邊係衣帶一邊走過來,“卯時末,不算晚。”
他不是真正的墨醉白,墨守安心裡清楚他的身份,不會真的讓他們敬茶,就算他們去了,墨守安等會兒也會找理由阻止,所以去的是早還是晚並沒有差彆。
舜音眼睛瞪圓,“卯時末?這還不晚!”
按照規矩新婚第二天,新人夫妻要去給父母長輩敬茶,墨醉白父親在府裡,上麵有一位祖母,還有一位二叔和二嬸,都是要一一敬茶的,老人家起得早,現在恐怕都已經起來了。
她手忙腳亂的穿鞋,連忙喊冰蘭和萌蘭進來伺候。
“無妨。”墨醉白幫她扶了一下腦後散亂的發髻,“不必著急。”
舜音怔了一下,莫名覺得墨醉白比往常要溫柔,可待她抬頭,墨醉白已經走出去了。
舜音來不及多想,趕緊手忙腳亂的洗漱穿衣,待收拾妥當,已經過去了兩刻鐘。
她挑了一件淡粉色的煙織裙穿,袖口繡著雅致的蘭花,裙裾翩遷,發髻綰起,插了一根簡單的白玉釵,脖頸上戴著一條透明的水晶鏈墜,整個人看起來嬌嫩又不失典雅。
墨醉白等在廊下,長身玉立。
舜音跑過去,在他麵前轉了一圈,“怎麼樣?”
裙裾翻飛,像一朵盛開的芙蓉花,清淡的香甜氣在周圍暈染開,墨醉白看著舜音眉眼間的笑意,輕聲道:“尚好。”
舜音笑了笑,“那我們現在就去敬茶,等會回來再吃早膳。”
墨醉白點點頭,帶著她往前院走,一邊走一邊給她介紹墨家的情況。
“因為祖母健在,所以現在墨家尚未分家,父親墨守安是長子,沒有妻妾,隻有母親一位夫人,大房一共有兩子一女,一個是我,一個是兄長墨崇書,還有一個妹妹,名檀,你可以叫她小檀,今年九歲,就住在旁邊的院子裡,性情很溫和。”
“兄長和母親都在澎城,大房除了我們,就隻有父親和小檀。”
“二叔名喚墨閏成,二嬸馮氏,他們膝下一共有兩子三女,女兒們都是妾室所生,已經出嫁了,長子墨子風和幼子墨思住在府裡。”
“三叔和四姑兩家人遠在臨州,很少回來,你暫時不用記住。”
……
舜音輕輕點了點頭,一路耐心的聽著。
兩人路過後花園,一個小女孩跑了過來,抱住墨醉白的胳膊,低著頭不說話。
她看起來有些瘦弱,比一般的小孩要小一點,長得白白淨淨,似乎有些內向。
舜音猜想應該是墨醉白的妹妹小檀,隻是沒想到墨醉白這麼冷淡的性子,妹妹跟他關係倒是親厚。
墨醉白摸了摸小檀頭頂的發髻,問:“怎麼了?”
小檀甕聲甕氣,“二哥哥,四哥又搶了你送我的陀螺。”
舜音和墨醉白抬頭,墨思站在不遠處的樹下,對他們調皮搗蛋的吐了吐舌頭,蹦蹦跳跳的跑遠了。
墨思長得胖乎乎的,皮膚黝黑,能有小檀兩個大,跟他相比,小檀就像一隻瘦弱的小羊羔,又弱又小。
墨醉白拍了下小檀的背,小檀直起身子,臉頰青了一塊,看到墨醉白身邊的舜音,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羞赧地後退一步,對舜音屈身行禮,甜甜的笑了笑,“嫂嫂好。”
“小檀好。”舜音露出溫和的笑容。
因為沒料到會在這裡遇到小檀,所以她什麼都沒有準備,一時窘迫,在身上摸了摸,除了女子慣用的香囊和釵環,身上再沒有其他東西,正有些尷尬,墨醉白拽下身上的玉佩遞給她。
舜音紅著臉接過來送給小檀,幸好小檀低著頭,沒看到這塊玉佩是墨醉白的,還很開心的模樣,對舜音道了謝。
墨醉白問小檀,“你臉上的傷也是墨思弄的?”
小檀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被四哥絆了一跤,不礙事的。”
“去找大夫給你看看。”
“好。”小檀很尊重墨醉白這個兄長的樣子,立刻照辦,跟舜音揮了揮手,轉身離開。
舜音看著小檀小步跑遠的身影,扭頭看墨醉白,“你妹妹倒是不怎麼像你,你看她多喜歡笑。”
墨醉白睨了她一眼,淡淡道:“小檀脾氣不錯,但膽子小了些,以後可以慢慢教。”
舜音繼續往前走,“剛才謝謝你的玉佩。”
“你我已經成婚,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你不必謝我。”墨醉白聲音尋常。
“哦。”舜音彎了彎唇,故意問他,“那以後你的東西,我都可以隨便動嘍?”
“都可以。”墨醉白想了想,“除了麵具和書房。”
“為什麼?”舜音看向他臉上一刻不離的麵具,書房裡有重要東西,她可以理解,但是連麵具都不讓碰?
墨醉白看了她一會兒,隻道:“我不喜歡彆人碰我的麵具。”
舜音猜測可能是因為墨醉白臉上的疤痕很難看,怕嚇到人,所以不想被人看見,便點了點頭,沒有繼續追問。
兩人沿著青磚地往前走,走過後花園,來到一片閒置的房屋前。
墨醉白邊往前走邊介紹,“這裡是客房,平日沒有人住,再往前走就是二房的住所西棠院,我們大房住的是東棠院,祖母住在前院,往右拐是大堂……”
他話音未落,其中一間客房裡倏然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聲,還有水盆跌落的聲響,緊接著屋子裡又響起了另一道更加尖銳的女聲。
舜音和墨醉白心神一震,連忙快步走了過去。
兩人順著聲音來到那間客房門前,一個丫鬟呆愣的站在門口,手裡的水盆掉在地上,似乎看到了驚恐的一幕,震驚的站在房間門口,不知道該進去還是該退出來,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臉頰竟然紅了起來。
墨醉白大步上前,舜音跟在他身後,走近才看清楚房間裡的情形。
瑤芸跟一個陌生男子躺在床上,全身□□,正抱著被子驚恐的尖叫,那男子扶著額頭,似乎是剛醒酒,煩躁的皺著眉,光著身子坐在床邊。
瑤芸看到舜音後,驚叫聲更加尖銳,麵色發白,緊緊抱著被子,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
屋子裡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舜音踏進去一步,就被墨醉白遮住了眼睛,她趕緊退了出去。
舜音站在院子裡,心裡驚訝又疑惑,這副場景跟上輩子她把瑤芸和蕭從恕捉奸在床時差不多,她哪裡會不明白昨夜發生了什麼,隻是那媚藥不是已經被她換掉了麼,瑤芸怎麼還會中毒?
舜音急忙把冰蘭叫過來,詢問昨晚那盤糕點的去處,得知被蕭從恕派人拿走之後,她不由錯愕,轉瞬明白過來。
她本來以為蕭從恕得知實情之後,頂多不再上當,卻沒想到他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竟然當真舍得瑤芸。
舜音心情複雜,她曾經以為蕭從恕和瑤芸是真心相愛,現在看來他們的愛情隻是建在謊言之上的泡沫,根本不堪一擊,蕭從恕報複起瑤芸來,根本一點也不手軟。
不過瑤芸是自作自受,並不值得同情。
墨醉白跟舜音一起退出來後,立刻命人把墨家長輩們請了過來,原來床上的男子是二房長子墨子風。
墨家人看到這一幕全都錯愕不已,出了這樣的醜事,墨老夫人直接被氣的暈了過去。
馮二夫人本來還想指責舜音和墨醉白遲到,待看到屋裡的情況,直接哭天搶地起來,像是自己的黃花大兒子被人糟蹋了一樣,比瑤芸鬨的還厲害。
馮二夫人一看就不是個善茬,氣勢直接壓過了瑤芸的哭聲。
瑤芸穿好了衣衫,跟墨子風跪到地上,身上的裙子皺皺巴巴的,一雙眼睛裡積滿了淚水,鞋子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隻穿了一隻在腳上。
瑤芸咬緊下唇,心裡又恨又慶幸,臉色翻來覆去的變,恨昨夜蕭從恕丟下她跑了,她難受得全身是汗的時候,醉酒的墨子風闖了進來,就這樣失了清白,慶幸的是來人不是販夫走卒,至少是個少爺,如果能嫁過來做個正妻,就成了舜音的妯娌,也不算太難看。
她心裡有了決定,立刻柔柔弱弱地靠到墨子風身上,偷偷抓住他衣服下的手,身子微微顫抖,看起來弱小無依。
墨子風剛從溫柔鄉裡醒過來,自然心生憐意,鼓足勇氣道:“娘,昨夜是我喝酒誤事,壞了瑤娘的名聲,不如我便把她娶了吧!”
馮二夫人怒拍桌子,大聲嗬斥,“糊塗!你與花家小姐已經在議親,這個時候出了這樣的事,花家如果知道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墨子風本來就懼怕他娘,頓時不敢再多說。
瑤芸聽聞墨子風已經在議親,對象還是名門望族的花家,心中暗暗焦急起來。
“況且……”馮二夫人瞟了瑤芸一眼,神色高傲,“她要身份沒有身份,要規矩沒有規矩,一個良家女子能在成婚前做出這樣的事,根本就不像個大家閨秀,我絕對不會要這樣的兒媳婦!”
瑤芸眼底水波蕩漾,眼淚像不要錢一樣往下流,說出的話卻寸步不讓,“反正我的清白已經沒了,如果墨公子不願娶我為妻,我便一頭撞死在墨家門口,到時候全京城的人都會知道你們家的醜事,我父母也一定不會放過你們!”
馮二夫人輕輕嗤笑,絲毫不以為意,“鄭恒庸?官位還沒有我家老爺大吧?”
墨二爺在朝中掛了一個閒職,官位確實在鄭恒庸之上,馮二夫人明顯沒把他放在眼裡。
瑤芸身子抖了抖,看了舜音一眼,心虛道:“外公向來把我當親生孫女,他若得知我受了委屈,一定會給我出頭的。”
她心裡忍不住擔憂,如果是以前,長孫雄確實會給她做主,可經過上次的事,長孫雄已經知道她有意害舜音,她不確定長孫雄還會不會幫她。
馮二夫人聽到長孫雄,神態流露出幾分忌憚,她與墨二爺對視一眼,有些慌了神,如果長孫雄願意給瑤芸做主,這件事確實不好處理。
墨二爺想了想,沉聲開口:“去把長孫家的人請過來,出了這樣的事,大家都不光彩,總要兩家人一起商量一下。”
舜音事不關己的找了個位置坐下,悄悄打了一個哈欠。
墨醉白坐到她旁邊,聲音壓低,“你似乎並不為你家姐擔心?”
舜音看了一眼瑤芸,反問:“你會擔心一個偷偷撕毀你嫁裙的姐姐麼?”
墨醉白對那天的事略有耳聞,知道她們姐妹關係不好,也不再關心這件事,他站起身道:“那走吧,我帶你在府裡逛逛。”
舜音微微頷首,與其把時間浪費在瑤芸身上,還不如出去逛園子。
他們趁著大家爭論不休,偷偷溜了出去,墨守安看到了,隻當沒看見,還順便側過身去給他們打了個掩護。
“公爹人不錯。”跑出大殿,舜音忍不住發笑。
墨醉白斜了她一眼,故意打趣,“茶還沒敬,這麼快就改口了?”
舜音微微一赧,隻當沒聽到,顧左右而言他,“墨府挺漂亮的。”
墨醉白眼眸含笑,沒再繼續追問,略點了點頭,“這間府宅是前朝建的,年代久遠,具有古風,很有特色,若是在這裡待久了,能發現很多有趣的地方。”
“那我有時間可要多逛逛。”舜音仰頭看著長廊頂上的壁畫,“這上麵畫的是神話故事嗎?”
“嗯,嫦娥奔月的故事。”
舜音慢慢往前走,繼續仰頭看著,畫上將嫦娥繪的惟妙惟肖,很是唯美,雖然年代久遠,畫麵已經有些殘缺不全,但還能看出畫師的精妙之處。
她看得專注,沒有注意到飛奔過來的墨思,被墨思撞個正著,差點摔倒,幸好墨醉白扶了她一下。
舜音穩住身形,心有餘悸的望向墨思。
墨思對她做了個鬼臉,抬腳就想跑。
墨醉白拎著他的領子把他拽回來,冷著臉龐,“向你堂嫂道歉。”
墨思在他手底下掙紮著,對這個總是戴麵具的堂哥,他還是有些懼怕的,見掙紮不開,隻能不情不願的對舜音說了句對不起。
墨醉白鬆開手。
墨思立刻跑遠,回頭對墨醉白和舜音吐起舌頭,肆無忌憚地喊:“醜八怪!我娘說醜八怪娶媳婦,那叫怪事一樁!”
“嘿!”舜音氣得叉腰,回頭看向墨醉白,卻見墨醉白神態如常,絲毫沒有惱怒,“你不生氣?”
“沒什麼可氣的。”墨醉白語氣淡淡。
舜音正想說這人脾氣真好,墨醉白就幽幽一笑,接著道:“等會兒我自會去找他先生,讓他抄書百遍,近半個月內都彆想出房門。”
舜音:“……”
既然墨醉白這個堂兄都采取這樣‘溫柔’的教育方式,舜音覺得自己這個堂嫂也應該給予墨思‘溫柔’的鼓勵。
她揚起笑臉,對墨思招了招手,“小孩,你過來。”
墨思哼了一聲,沒有靠近,“醜八怪媳婦,你有什麼事?”
“……”舜音努力揚著笑臉,語氣親切,“堂嫂剛才聽了一個故事,你想不想聽?”
小孩好奇心都重,墨思猶豫了一會兒,果然走了過來。
“什麼故事?”
舜音笑了笑,微微彎腰,“聽說從前有個老神仙,法術特彆高明,老神仙下凡的時候遇到了一個不聽話的小孩子,那個小孩說話奇臭無比,味道堪比青蛙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