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芸回到屋裡後,立刻讓丫鬟去請大夫,她在床上坐下,看到身下已經有了血跡,更加驚慌失措起來,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大呼小叫地讓人請大夫。
婢女們不敢耽擱,很快就把大夫帶了進來。
“大夫,您快給我們姨娘看看,姨娘腹痛難忍,還見了紅,可是腹中胎兒出了什麼差錯?”
瑤芸狠狠瞪了她一眼,“烏鴉嘴!掌嘴!”
婢女連忙閉嘴,給了自己一巴掌,老老實實退到一旁。
“彆急,讓老夫看看。”大夫看了一眼床上的血跡,又看了看瑤芸的麵色,目露疑惑,把手搭到了瑤芸的手腕上。
瑤芸緊張地看著他,“如何?”
大夫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才收回手。
他弓著身子道:“夫人多慮了,您隻是來了月事,若是腹部疼痛,老夫給您開兩副藥調理一下就好了。”
瑤芸想也不想就罵道:“你這庸醫!孕期怎麼可能會來月事!”
大夫摸著白花花的胡子,疑惑不解,“夫人並未有孕啊。”
瑤芸頓時如遭雷劈,變了臉色。
婢女急道:“大夫,您再好好看看,姨娘月事推遲了近一個月,怎麼可能沒有身孕?”
“月事推遲有很多原因,並不一定就是有孕。”大夫又把手放了回去,仔細診脈,半炷香後得出結論,“夫人應該是憂思過重,才會導致月事推遲,可以喝藥調理,日後要注意舒緩心情。”
瑤芸放在腹部的手一下子收緊,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她那段時間為了婚事發愁,每天都憂思難眠,既不甘心又心懷怨對,當然算得上是憂思過重。
她養了這麼多日的胎,原來腹中竟然沒有孩子!
……不行!
這個孩子現在是她唯一的依靠,她絕不能失去!如果這個消息傳出去,馮二夫人非得後悔讓她進門!以後還不一定要怎麼折騰她呢!
大夫背上藥箱,抬腳要往外走。
瑤芸一下子站了起來,將他攔住,從櫃子裡翻找出一個小匣子塞到他手裡,臉上堆起笑臉,“今天的事不準說出去,隻要你不說出去,這些就都是你的。”
大夫將匣子打開,裡麵齊齊碼著一排銀子,大夫眼前一亮,立刻點頭答應下來,“老夫明白,夫人放心。”
瑤芸鬆了一口氣,大夫笑眯眯地躬著身離去,婢女出去相送。
屋子裡隻剩下瑤芸一人,她大吼一聲,把桌上的東西都摔到地上,眼神陰狠的粗喘著。
她隻要想到落得今日的境地,都是因為蕭從恕和舜音,便怒不可遏。
她不好過,他們便都彆想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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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墨醉白回到府中,屋子裡麵沒有人,書房裡卻亮著燭光。
他推開書房的門,看到舜音坐在桌前寫字。
“在寫什麼?”
舜音頭也不抬地寫完最後一捺,“抄經書。”
墨醉白走過去,低頭看她的字,“怎麼突然想起抄經書?”
她的字娟秀中帶著瀟灑,如行雲流水,比一般閨閣女子的字更鋒利一些。
“這兩天有些心浮氣躁,想靜靜心。”舜音答,看著寫好的字,不滿意地皺起眉心。
雖然找回了弟弟很開心,但想起鄭恒庸,她還是有些悶悶不樂。
墨醉白知道這幾天家裡的事多少會影響她的心情,低聲問:“抄經書有用?”
舜音擱下筆,長長吐出一口氣,“沒用。”
她抄了半天經文,依舊難以靜下心來。
墨醉白勾唇笑了一下,“既然沒用,就彆浪費時間了,廚房煮了甜湯,過來陪我喝點。”
墨醉白抬腳先離開了書房,離開前,一言不發地在桌上放下一個錦盒。
舜音疑惑地將錦盒打開,錦盒裡放著一支芙蓉釵,玉質通透粉嫩,做工精美,舜音一眼就認出來,這支芙蓉釵必定是城東那家珠寶鋪老板親自做的!
舜音握著芙蓉釵,情不自禁笑了笑,心中升起一道異樣的感覺。
他……在哄她開心嗎?
兩人挪到屋內,燭火明明,桌上放著甜湯,空氣裡氤氳著一股淡淡的甜味。
舜音把芙蓉釵放到桌子上,淺笑道:“謝謝,我很喜歡。”
墨醉白往她麵前放了一碗甜湯,將銀色湯匙遞給她。
舜音輕輕攪動碗中的甜水,“珠寶鋪的老板不是已經不肯再親自做首飾了麼,你是如何說動他的?”
珠寶鋪的生意很好,老板和老板娘都不缺錢,曾經有不少人奉上財帛,老板都不肯再親自動手,她忍不住好奇,墨醉白是如何得來的這支芙蓉釵。
墨醉白喝了一口甜湯,淡聲道:“你說過他身體不好,所以我答應他,隻要他給我做這支芙蓉釵,就派太醫過去給他診治。”
舜音明白過來,這跟投其所好是一個道理,老板既然是因為身體有恙才不肯再製作首飾,那麼墨醉白給他的就正是他所需要的。
舜音打量著這支芙蓉釵,越看越喜歡,“老板的手藝又精進不少,尤其是這支芙蓉釵的樣式,彆具一格,跟老板以往做的款式很是不同。”
“……我畫的。”
舜音愣了一下,“嗯?”
墨醉白抬眸看了她一眼,“我畫好的圖樣,派人送去給老板,做出的這支芙蓉釵。”
舜音驚訝地眨了下眼睛,“怎麼想起畫芙蓉花?”
墨醉白想起成婚那夜她戴著芙蓉嫣然一笑的模樣,微微垂了垂眸,“隨便畫的。”
舜音低頭喝了兩口甜湯,覺得心裡也跟著甜絲絲的,嘴角忍不住上揚,“畫得挺好。”
墨醉白抬眸看她,“心情好點了?”
舜音點點頭。
她不缺金銀首飾,但是能收到一份這樣用心的禮物很難得。
“半個月後,陛下會啟程去景雲宮避暑,到時大臣和後宮嬪妃們都會一同前往,你如果願意,我帶你去散散心。”
舜音眼睛一亮,她從小在邊關長大,本就是無拘無束的性子,每日身處宅院之中,早就覺得煩悶了。
她想了想說:“到時候正好可以把阿弟正式介紹給大家認識。”
因為糧草的事,長孫雄耽擱了回邊關的時間,官糧雖然找了回來,但草料要重新籌集,慶陵帝已經派人去處理此事,這樣耽擱下來,長孫雄最近應該是走不了了,當時候可能也要跟著慶陵帝去景雲宮避暑。
墨醉白道:“今天城中傳言紛紛,有人說長孫家憑空多出了一個孫子,還有人說嶽父在外麵有了私生子,所以才會惹惱外公,把他派去了邊遠苦寒之地,不過大家都以為是假的,議論的聲音並不多,大家談論最多的還是你的豐功偉績。”
舜音不解,“我有什麼豐功偉績?”
墨醉白笑了一下,“百姓聽說糧食失蹤後是你親自去了現場,立刻聯想到你之前兩次預言成真的事,現在全都對你深信不疑,逐漸傳成是你卜算到官糧在哪,所以才能這麼快找到官糧。”
舜音簡直哭笑不得,搖頭輕歎,“再這麼下去,我真的能擺攤掙錢了。”
她頓了頓,正色道:“找人澄清一下吧。”
坊間傳言就是這樣,如果不加以製止,那些流言就會如同滾雪球般越滾越大。
“你不想把師羲和的風頭壓下去麼?”
“想要推到一個‘神’,不是要再造一個神出來,而是要讓大家明白,這些事是靠自己的智慧、雙手和能力就可以完成的事。”
墨醉白抬眸深深看了她一眼,勾唇淺笑,“嗯。”
舜音手指輕輕從芙蓉釵上撫過,拿在燭火下細細的看,“師羲和那裡可有什麼反應?”
“他現在被關禁閉,不敢在這個時候公然違抗陛下的命令,躲在府裡沒有出來過。”墨醉白笑了一下,“不過府外就熱鬨了,你和師羲和那日的賭約已經傳開了,經此一役,師羲和的威信一落千丈,這幾日有不少人退出了太行教,民間質疑他的聲音也越來越多。”
舜音微喜,“如果能有更多的人醒悟過來,從而退出太行教,就可以在無形中剿滅師羲和的勢力。”
墨醉白微微頷首,“我亦希望可以不費一兵一卒就平息朝廷內患,不過師羲和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不是那麼輕易就能夠鏟除的。”
舜音挺樂觀,“至少我們現在有進展,看到了一絲希望。”
墨醉白淺笑點頭。
夜色靜謐,兩人坐在燈下喝著甜湯,氣氛祥和。
舜音不知不覺將一碗甜湯都喝了下去,心情舒暢不少,她擱下湯碗,走到櫃子裡把聖旨拿了出來,“陛下今日賞賜我了。”
“聽說了。”墨醉白伸手捏了捏眉心,想起此事就哭笑不得,他以前怎麼沒發現皇爺爺還有這樣喜歡看熱鬨的一麵。
舜音揚起笑臉,親自給他倒了一杯茶,雙手端著放到他麵前,“陛下看到你胳膊上的牙印了?”
“嗯。”墨醉白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今日為何如此殷勤?”
“你是我的夫君,我對你好是應該的。”舜音臉上堆著甜滋滋的笑容,雙眸明亮的望著墨醉白,“夫君忙了一天,可是累了?用不用妾身給你揉揉肩?”
“不用。”墨醉白搖頭拒絕,覺得她如此反常必定是事有蹊蹺。
舜音看向墨醉白露在外麵的手臂,手臂肌肉繃著,能看到凸起的青筋,她眼睛發亮,誇獎道:“夫君,你這手臂真是又白又結實,好看極了。”
墨醉白看著另一隻手臂上還沒消的牙印,心生警惕,“你想做什麼?”
舜音在他身邊坐下,笑靨盈盈動人,語調婉轉,“今日陛下賞賜的那些東西,我都已經送進庫房裡了,那些綾羅綢緞都是極好的,我讓人給咱們做兩身衣裳,金子也不少,不過……我看咱們庫房裡還有一點地方,我很想把它填滿。”
“如何填滿?”墨醉白警惕問。
舜音對著墨醉白如花似玉的笑了笑,輕輕眨了下眼睛,“你說如果我再咬你一口,陛下還會賞我嗎?”
墨醉白立即起身,把手臂擋住,“……”大可不必!
翌日一早,墨醉白趁著舜音還沒起床,趕緊讓人搬了兩箱金子進去,把那塊空缺的地方填滿了。
這還不夠,他還親自去了一趟庫房,確定整間庫房再放不下任何東西之後,才安心去上朝。
西棠院裡,瑤芸得知自己沒有身孕之後,本就氣得不輕,清晨一早丫鬟又來稟報,說隔壁院子裡不但得了慶陵帝的賞賜,今天早上還搬了兩箱金子進去,說是墨醉白送給舜音的。
瑤芸又妒又恨,兩眼一翻,竟然直接氣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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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音起床後,得知庫房裡又多了兩箱金子,不由喜上眉梢,決定暫時放過墨醉白的胳膊。
她在銅鏡前坐下,冰蘭站在她身後為她梳發,冰蘭手巧,總喜歡變著花樣的給她梳發髻。
冰蘭看著鏡子裡的舜音,將她烏黑順滑的長發綰成了好看的飛仙髻,綴飾鏤金絲絛,又給舜音戴上了琺琅耳璫。
冰蘭看著鏡子裡的舜音,不由笑了笑,小姐長得花容月貌,她最喜歡為小姐梳妝了,隻是可惜小姐以前不願意打扮,她最近才得了機會,終於可以儘情的給小姐梳妝。
舜音從錦盒裡拿出芙蓉釵,對著鏡子比劃了兩下,笑了笑,沒有佩戴,隻是小心翼翼把芙蓉釵放回錦盒裡。
“小姐,這麼漂亮的發釵,您怎麼不戴?”冰蘭疑惑。
舜音彎唇,“我要讓送的那個人,親自給我戴。”
冰蘭遲鈍的反應過來,小姐是想等姑爺給她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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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醉白下朝,在宮門口看到自家的馬車,掀開車簾,舜音和琉錚坐在裡麵。
舜音正在與琉錚說話,眉眼彎彎,眼中帶著未散的笑意,抬頭看了他一眼,“外公讓我們回府吃飯,順便把琉錚的行李一起搬過去。”
墨醉白上了馬車,“下次直接派人通知我,省得你們還得在門口等。”
“沒事。”舜音不以為意,含笑看向琉錚,“有阿弟陪著我,一點兒也不悶。”
墨醉白看了他們一眼,薄唇輕輕抿了抿。
馬車咕嚕嚕的往前走。
舜音滿心滿眼都是剛找回來的阿弟,越看越親切,越看越欣喜,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再分給墨醉白,她一會兒問琉錚渴不渴,一會兒問琉錚熱不熱,琉錚硬著頭皮回答了幾句,隻覺得墨醉白那裡的氣壓越來越低,凍得他全身冰涼,不由往後靠了靠。
舜音親手剝了一個石榴,將紅色的果肉裝在白瓷小碟裡,遞給琉錚,“錚兒,你以前既然是專門培養給皇長孫的暗衛,那麼你以前見過皇長孫嗎?”
琉錚飛快看了墨醉白一眼,緊張的動了動,謹慎回答,“……見過幾麵。”
他雖然很想跟姐姐說實話,但這畢竟關聯到皇室的秘密,事關重大,慶陵帝曾經下過命令,不許在任何人麵前透露墨醉白的真實身份,一旦泄密,可能反而會牽連到姐姐,所以他無法說出真相。
墨醉白之前全程一言不發,聽到這裡,倏然轉頭看向舜音,“我發現你對皇長孫似乎很感興趣?”
他記得上次在樹林中,舜音也詢問過皇長孫的事,當時神態極為關切。
舜音心虛地摸了下鼻子,垂下眼眸,不動聲色道:“我就是隨便問問。”
墨醉白故意問:“你以前見過他?”
“……見過吧。”舜音聲音不自覺低了下去,輕輕抿著乾澀的唇,“那樣的天之驕子,總會遠遠望上一眼的。”
“私下呢?”墨醉白追問。
舜音手指扣緊,嘴唇泛白,“不記得了。”
墨醉白麵色一沉,半天都沒有說話。
這個小沒良心的,他們以前明明見過,他還記得清清楚楚,她卻不記得了?
舜音自然是記得的。
她抬眸看向馬車外的街景,腦海中浮現她第一次見到皇長孫的情形,微微悵然。
她在還不會走路的時候,就跟著長孫雄去了邊關,在邊關的都城住了多年,後來,長孫雄眼見她已經亭亭玉立,再過幾年便要議親了,知道不能再把她養在邊關,便派人送她回京。
回京途中,遇到饑民,當時連日乾旱,附近土地受災嚴重,莊稼顆粒無收,到處都是流竄的百姓,流民將她的行車隊伍團團圍住,堵的水泄不通,將士們舉著刀劍,卻無法對普通百姓下手,兩方隻能僵持不下。
舜音當時涉世未深,掀開轎簾看了一眼。
流民一個個麵黃肌瘦,見到她紛紛跪地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