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2 / 2)

十裡錦 說給月亮 20540 字 8個月前

“小姐,求您可憐可憐我們,給我們一口飯吃吧!”

“貴人,您是菩薩心腸,請救救我們!您賞我們一些乾糧或糧錢吧!”

“我已經三天沒有吃東西了,你如果不把糧食和銀錢留下,我就跟你們拚了!反正我也活不成了,大不了拉著你這貴人做墊背。”

……

有哀求的、有恐嚇的、還有威逼利誘的。

舜音當時年紀雖然不大,但在邊關也見過不少窮凶極惡之徒,知道‘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如果現在把糧食和銀錢分了,不但會引起紛爭,真正需要幫助的老人和小孩還搶不到糧食和銀錢。

她當即表明身份,不容這些人放肆。

如果她隻是普通富家女,被逼到極處的凶惡之徒自然沒有畏懼,可她是大將軍唯一的外孫女兒,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即使他們勉強填飽肚子,大將軍手下的兵也不會饒過他們,他們隻剩死路一條,流民們紛紛老實下來,不敢再口出狂言。

穩住場麵之後,舜音命官兵去把銀錢全都兌換成糧食,讓眾人排隊領取,老人和小孩優先,眾人感激涕零。

她注意到有生病的老人,下轎親自扶著老人坐到一旁,請了一位大夫過來,給流民裡生病的人診治。

眾人正忙得不可開交,遠處傳來馬蹄聲。

舜音站直身體,遙遙望去,隻見一名十幾歲的俊朗少年帶兵前來,他騎在高馬之上,由遠及近,漸漸露出一張如畫的容貌,英姿颯爽。

微風拂麵,舜音不由自主看直了眼。

彼時豆蔻,一見傾心。

舜音站在一群衣衫襤褸的流民裡,格格不入,極為顯眼。

少年勒住僵繩,停在了眾人麵前,輕掃了她一眼,對眾人揚聲道:“我乃皇長孫,奉聖上命令前來,親自監督賑災,今日寅時三刻,官府開倉放糧,大家都可以到府衙門口領糧食!”

周圍響起百姓們的歡呼聲,有人痛哭流涕,有人雀躍大笑,還有人跪地哭嚎,場麵混亂。

舜音站在人群當中,仰頭望著少年在陽光下精致的麵龐,胸口像跑進了一隻小鹿,在裡麵四處亂竄著。

接下來要走水路,因為災情原因,沒有船家開船,舜音不得不在此地多停留了幾日。

她沒有閒著,平時在醫館裡幫忙照顧病患,偶爾去幫忙施粥。

她經常能看到少年騎馬在街上匆匆而過,朗朗公子,衣袂飄飛,為百姓們津津樂道。

她逐漸知道了少年的身份——皇長孫蕭晏琅,年僅十六歲,從小天賦過人,是真正的天之驕子,他得知此地災情嚴重後,自請親自過來平亂。

待當地情況穩定下來,已經是半個月後。

終於有船家開船,舜音準備起程,這時,蕭晏琅也要回京了,她戀戀不舍之際,他竟然派兵過來邀請她同行,災禍期間,亂民很多,他得知舜音的身份,願意帶她一同回京。

舜音來到船上,想要當麵道謝,蕭晏琅卻隻派人告訴她不必客氣,並未見她。

兩人同乘一條船,全程卻並未見麵。

她既失落,又憧憬。

夜裡,待燭火點燃,舜音到案板上散步,偶爾能透過軒窗上的倒影看到蕭晏琅,有時他坐在案前寫字,有時他靠在窗邊看書,如此,舜音便常常在夜裡散步。

白日,舜音在船上待著無聊,偶爾會去船頭看遠處的山景。

有一次雨後,她在天邊看到一道彩虹,忍不住雀躍歡呼,跟著丫鬟們一起嘰嘰喳喳的說話,待回頭望時,看到蕭晏琅站在窗邊,跟她們一起望向那道彩虹,眉目清朗,眼中倒映著最耀眼的色彩。

舜音不敢多看,隻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她心臟怦怦跳著,待鼓起勇氣再回頭望時,窗邊已經不見了蕭晏琅的身影。

他們真正見麵時,船已經抵達京城,蕭晏琅站在岸邊,舜音走過去躬身拜彆,蕭晏琅回手作揖。

舜音上了軟轎,蕭晏琅騎馬直奔東宮。

回府後,舜音聽從鄭恒庸和曲氏的話,謹守規矩,用心學禮儀,變得刻板重禮,其實不隻是因為她聽信他們所言,還因為她想學好規矩,待有一日皇上要給蕭晏琅選娘子的時候,她可以參加選秀,哪怕不能做他的娘子,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做到最好,希望他能好好看她一眼。

這是她藏在心裡的小秘密,不曾有人知曉,隻是往事隨風,如今想來已經很遙遠了。

墨醉白靠在窗邊,腦海裡同樣浮現起初見時的畫麵,舜音當時隻有十二、三歲,穿著一身鵝黃的留仙裙,麵容白皙,臉頰粉嫩,整個人小小的。

後來,他忙碌的間隙中總能看到她的身影,她像一隻小蝴蝶一樣穿梭在百姓間,一會兒給老人送藥,一會兒陪小孩踢毽子,他騎馬匆匆而過,每當瞥見她,都像瞥見了一抹靚麗的風景,那裡處處死氣沉沉,唯有她鮮活、充滿朝氣。

回到京城後,再見已經是在宮裡舉辦的宴席上,他們不曾說過話,她隻是站在人群中向他行禮。

她逐漸變得沉悶、小心、古板,跟初見時判若兩人,墨醉白偶爾想起那道鮮活的身影,會生出恍然隔世之感。

有一次,皇後娘娘在後宮舉辦賞花宴。

他當時受了風寒沒有過去,一個人待在書齋裡寫字,無意中抬頭望去,看到桃花樹後躲著一個小姑娘,小姑娘怯生生地朝他這裡張望,見他望過去,小姑娘飛快躲回了樹後,臉頰紅紅,裙裾翩遷,桃花儘落到她的身上,這副樣子倒是還有幾分他初見她時的活潑模樣。

他淺淺一笑,複又低下頭寫字。

後來皇爺爺要給他選妃,拿來許多畫像,讓他挑選,他一張張望去,隻覺得無趣且煩躁,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個鮮活的小姑娘,丟下一句“如果非要選一個,就選長孫家的舜娘”。

可惜好景不長,接下來禍事頻發,他的叔伯和父親相繼過世,皇爺爺再也顧不上給他選妃,他的婚事就這樣擱置了。

後來,他換了身份,成了如今的九千歲。

時移世易,沒想到兜兜轉轉還是娶了她。

墨醉白抬頭看向舜音,眸中不自覺帶著一點溫暖的柔光。

馬車停下,三人在長孫府門前下了車。

長孫雄笑眯眯的等在門口,看到他們說個不停,眼中的笑意就沒褪下過。

琉錚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就安排在舜音閨房的旁邊的院子裡,長孫雄親自帶他們過去。

進了屋裡,琉錚忙著歸置行李,舜音左右看了看,見屋子裡一切妥當,沒有需要操心的地方,看起來挺舒適的,就沒有繼續待下去。

她戳了下墨醉白的後腰,帶著他來到隔壁院子。

回到昔日的閨房,舜音生出一股親切之感,她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笑盈盈地望向墨醉白。

“這是不是你第一次進女子的閨房?”

墨醉白搖了搖頭。

舜音眉毛一擰,“你還進過誰的閨房?”

墨醉白無奈地看了她一眼,“小檀生病的時候,進過她的房間。”

“哦。”舜音唇角微微一翹,捋了下鬢邊的碎發,拿起牆上掛的香囊慢慢把玩。

墨醉白四處看了看,舜音的閨房以雅致為主,牆上掛著清雅的山水畫,桌上擺著青花瓷瓶,花梨木的博古架上擺著很多精致好玩的小物件,次間和裡屋用一排珠簾隔開,珠簾五顏六色,晶瑩漂亮,在陽光下微微閃著光芒,屋子細節處能看出很多女兒家的心思,如帷幔上綁著編織的繩扣、桌上鋪著好看的刺繡桌布,都是精巧好看的。

墨醉白走到桌前,抬手摸了一下擺在那裡的古箏,古箏上刻著一個‘舜’字,“你會彈?”

舜音點頭,“不過我不喜歡彈,我更喜歡跑馬和射箭。”

墨醉白撚了下指尖上沾到的灰塵,“看出來了。”

舜音瞪他一眼。

墨醉白彎唇,“陛下說三日後就啟程去景雲宮,那裡有草場,很適合跑馬射箭。”

舜音扔掉手裡的香囊,開心的跳了起來,“我可以去玩了?”

墨醉白故意瞥她一眼,慢悠悠道:“那要看我帶不帶你去了。”

舜音眼睛轉了轉,笑盈盈地走過去,晃了晃他的袖子,“九千歲大人,您就帶我去吧。”

墨醉白忍笑,輕挑眉梢,“不是讓九千歲給你端茶遞水的時候了?”

“下次我給您端茶倒水。”舜音扯著他的手,把他按坐到桌邊,噓寒問暖起來,“您渴不渴?餓不餓?快過來讓我給您揉揉肩。”

舜音給墨醉白倒了一杯熱騰騰的茶,站到他背後給他捏肩,粉拳一下下砸在墨醉白的肩頭。

墨醉白端起茶盞,掀了掀蓋,低頭抿了一口茶,“我怎麼覺得你這套動作格外熟練?”

舜音嘻嘻笑了一聲,“以前外公不讓我跑馬的時候,我都是這樣求他的。”

“有用嗎?”

“有用,外公每次都會答應我。”舜音低頭看他,“在你這有用麼?”

清甜的氣息撲過來,墨醉白垂眸,低啞地道了一聲:“……有用。”

舜音笑著坐下來,眼見目的達成,立刻不給他捶肩了。

墨醉白無奈的看她一眼,沒說什麼,繼續喝茶。

舜音擔心他無聊,在博古架上翻找一番,找到一個九連環,隨手遞給他,“這是我小時候兵營裡的時候,一位副將送我的,我一直沒解開,你試一試。”

墨醉白接過九連環,拿在手裡解著玩。

舜音去書架旁整理她以前喜歡看的書,蕭晏琅剛過世那會兒,她為了平複心緒,特彆喜歡看書,因此屋子裡到現在還有不少書,她現在看著這些翻過的書,還能感覺到當時的難過,不過曆經兩世,她已經看淡生死,不再那麼難過了。

曾經喜歡過那樣一位少年,對她而言是很美好的一件事,這就足夠了。

墨醉白的目光隨著舜音而移動,他看到她時而眉心輕蹙、時而嘴角含著淡笑、時而露出曆儘千帆的釋然神色,感覺十分有趣。

舜音將書籍整理好,回眸望去,墨醉白哢嚓一聲解開了九連環的第一環,她驚訝的睜大眼睛,便見墨醉白如有神助一樣,極為順手的一環又一環地把剩下的九連環一一解開,最後將整個九連環全都解開了。

他抬頭看向她,輕輕攤了攤手,“是這樣玩嗎?”

舜音錯愕,看著桌上拆下來的九個環,一陣沉默無言,“……”難道九連環是這麼簡單的遊戲嗎?

她安靜片刻,又找了幾個魯班鎖給墨醉白玩,結果墨醉白隻用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全都給解開了。

舜音盯著桌上散落的那些榫形木塊,默默咽了下口水。

幸好琉錚及時來喊他們去用午飯,不然她還真不知道還能找什麼給墨醉白繼續消磨時間。

用過午飯,琉錚提出想去無暇寺給長孫若兒上一炷香,順便去看望以前寺廟裡的師兄弟,長孫雄欣然應允。

飯後一行人啟程,去的路上,舜音忍不住感歎,這條路她走過無數次,無暇寺她也去過無數次,沒想到琉錚就近在咫尺,也許他們都曾和琉錚擦肩而過。

幸好,現在琉錚已經回到他們身邊了。

來到寺中,舜音和琉錚依次給長孫若兒上了一炷香,舜音完成一樁心願,看著長孫若兒的牌位輕輕笑了笑,她娘若在天有靈,現在一定會很開心吧。

長孫雄和琉錚感觸頗多,都忍不流下淚來,舜音猜他們一定有很多話想說,拉著墨醉白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天空蔚藍澄澈,陽光明媚,無暇寺裡香客並不多,環境清幽,掃地僧正在門前清掃,舜音和墨醉白繞著寺廟來到了後山,那裡種著大片的櫻桃樹。

盛夏來臨,無暇寺後的櫻桃樹都結了果實,一顆顆紅色的小櫻桃嬌豔欲滴的掛在枝頭。

舜音和墨醉白走在樹林間,聞著周圍的櫻桃香,感覺心曠神怡,腳步不自覺輕鬆不少。

舜音摘了一顆小櫻桃,用繡帕擦了擦,這種小櫻桃幾乎沒有多少果肉,小小一顆,汁水卻極多。

她把小櫻桃放到口中,酸甜的汁液在口中爆開,紅色的汁水沾到她的唇上,她輕輕眯了眯眼,酸的眼前蒙起了一層水霧,強忍著才沒有驚呼出聲。

墨醉白目光從她嫣紅的唇上掠過,“好吃麼?”

舜音表情僵硬,用力將小櫻桃咽下去,朝他點了點頭,又摘了一顆小櫻桃,用帕子擦了擦,遞給墨醉白,“都熟透了,特彆甜,你嘗嘗。”

墨醉白不疑有他,接過小小的櫻桃,扔進嘴裡嚼了一下,他麵色僵住,眉心猛地擰了起來。

舜音一直在偷偷盯著他看,見他如此,再也忍不住,彎腰大笑出聲,笑聲如雀,歡騰而清脆。

墨醉白看著她在紅櫻綠葉間的笑靨,將小櫻桃咽了下去,莫名覺得小櫻桃好像也不是那麼難吃。

舜音笑夠了,踮著腳尖繼續摘小櫻桃。

“又摘給誰?”墨醉白一個沒忍住,差點問成‘又想騙誰’,這麼酸澀的小櫻桃,如果不用騙的,恐怕真的沒人肯吃。

舜音把圓滾滾的小櫻桃放到帕子上,“聽說瑤芸孕期反應大,最近一直食難下咽,我給她帶點櫻桃回去開胃。”

“……”墨醉白半晌憋出一句,“你們還真是姐妹情深。”

舜音擺擺手,“主要是我人美心善。”

墨醉白:“……”

舜音人美心善地摘了滿滿一捧小櫻桃,將繡帕四個角紮起來,讓冰蘭小心翼翼地帶到馬車上。

從後山回來,舜音臉上帶笑,沿路蹦蹦跳跳的,看到無暇寺的庭院裡擺著一個大大的青銅鐘,青銅鐘周圍的青石磚已經被踩得包漿,稍微有些滑,可見有不少人轉過青銅鐘。

她抬頭看了看,對墨醉白招了招手,“聽說轉動這個能帶來好運,我們一起轉。”

墨醉白找了個樹蔭底下站著,眼睫淡淡垂下來,“你自己轉。”

舜音試了一下,她自己根本轉不動。

她眼眸動了動,抬頭看向樹蔭下的墨醉白,委屈巴巴道:“大家都說夫妻一體,榮辱與共,你我現在既然是夫妻,想必好運也是共享的,你總不忍心讓我一個人轉,卻跟我共享好運吧?”

墨醉白對她的邏輯十分無奈,不過聽到‘夫妻一體’四個字,還是心念一動。

片刻後,他木著臉轉動青銅鐘,麵無表情的圍著青銅鐘往前走。

舜音輕輕鬆鬆地跟在他後麵,手扶著轉盤,根本不用使力氣。

“你不是不信這個世上有‘神’麼?”墨醉白憋了一會兒,忍不住問。

“人總要有點盼望,太行教整日教人為非作歹,我當然不信,但引人向善的,信了也沒什麼不好。”

墨醉白依舊被舜音亂七八糟的理論說服了,陪著舜音轉了一圈又一圈,直到舜音滿意了,兩人才停下來。

“如果這世上當真有神,你想向神明許下什麼願望?”墨醉白仰頭看著青銅中上的紋路,側著頭問。

舜音跟他一起微微仰著頭,微風拂過,鬢發間的步搖輕輕晃動,她輕聲說:“我希望神明賜予每個人自力更生的能力。”

如此,眾人遇事便可不求神而求己。

墨醉白嘴角上揚,無聲的‘嗯’了一聲。

傍晚,他們在廟中用了齋飯,糙米配幾盤青菜,還有一碗豆腐湯。

琉錚笑著告訴他們哪道齋菜好吃,還教他們用豆腐湯拌飯。

舜音聽他說著小時候在無暇寺生活的事,有點心酸,又有點慶幸,淺淺笑了笑,低頭吃了滿滿一碗豆腐湯拌飯。

長孫雄看了他們,滿眼都是欣慰的笑容。

離開前,他們給無暇寺捐了一筆香油錢,感謝大家當年收留琉錚。

大家在廟前分開,琉錚跟著長孫雄回了將軍府,舜音和墨醉白回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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