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娘將湯圓端出去,琉錚早就等在昨天那張石桌前,三人像昨日一樣坐下。
琉錚看到碗裡的湯圓,眼睛不自覺瞪大。
舜音自信滿滿道:“快嘗嘗,這是我獨家配方,一定特彆好吃。”
琉錚莫名有了一股不好的預感。
他想起墨醉白之前說的話才安下心來,率先舀起一個湯圓,一口咬了下去。
然後……一口沒咬到餡兒。
吃下去滿滿都是糯米味,仿佛在吃煮熟的糯米饅頭,琉錚皺眉,又咬了兩口,好不容易才吃到裡麵的黑芝麻餡,他還沒來得及仔細品嘗味道,就被甜得差點咳出來。
如果昨天的麵條是各種味道糅雜到一起,那麼今天就是單一的甜到齁,琉錚從來沒吃過這麼甜的東西,這已經不能稱作是甜,明明是已經甜到發苦了。
琉錚抬頭看向墨醉白,無聲控訴,說好的尚可呢!
墨醉白:“……”誰能想到呢。
墨醉白看向舜音的目光帶著敬畏,能把湯圓做的如此難吃,也實在是難得一見了,她可能確實是個天才,隻不過是另一個方向的天才。
舜音拿起勺子,心情極好道:“我來嘗嘗。”
琉錚心口一緊,阿姊嘗過後就會知道自己做的東西很難吃了,那他們的努力不是就前功儘棄了麼。
舜音把湯圓放到嘴邊吹了吹,正想咬一口,墨醉白就突然扣住她的手腕,張嘴把湯圓咬走了。
“???”舜音疑惑抬眸。
墨醉白被湯圓噎的說不出話來,琉錚同情的給他遞了一杯茶,又給他拍了拍背。
通過這兩日一起經曆‘磨難’的相處,琉錚對墨醉白親近了不少,真的把他當做自己姐夫了,不再像以前那樣緊張。
墨醉白好不容易把湯圓咽下去,麵具下的麵龐都憋紅了,幸好有麵具遮著,看不出什麼。
抬頭對上舜音不解的目光,他勉強找了一個理由,“我很喜歡這個湯圓,不夠吃。”
舜音笑了笑,“沒事,我還剩兩個。”
“阿姊。”琉錚咽了咽口水,一字一頓,“其實我也不夠吃。”
舜音沒有遲疑,舀了一個湯圓放進琉錚的碗裡,彎唇問:“夠了嗎?”
琉錚狼吞虎咽的把那個湯圓吃下去,搖了搖頭,“還不夠。”
舜音看著碗裡唯一剩下的那個湯圓,頓了頓,把最後一個湯圓放進了琉錚碗裡。
琉錚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謝謝阿姊。”
舜音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感動當中,看向琉錚的目光充滿了慈愛,她可真是天下第一好姐姐!
一刻鐘後,墨醉白和琉錚艱難的把所有的湯圓都吃了下去,在舜音的注視下,他們把湯都喝得一乾二淨。
舜音手托著腮,喜滋滋地看著他們,“看來我的廚藝真的很好。”
墨醉白麵無表情,“……”你的廚藝是建立在我們的痛苦上。
琉錚擦了擦嘴,打了一個充滿糯米味的嗝,想哭的心都有了。
幸好,景雲宮之行明天就要啟程了,舜音隻能暫時放下正研究的起勁的廚藝,讓墨醉白和琉錚成功脫離了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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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墨醉白和舜音收拾妥當,從墨府走出來。
此次一去要半個月,墨家人都出來相送。
長孫雄忙著籌備草料,不想來回奔波,所以沒有同去景雲宮,隻讓舜音把琉錚帶著,讓琉錚去長長見識,順便把他介紹給大家認識。
跟眾人告彆後,墨醉白親自把舜音扶到馬車上,他和琉錚在前麵騎馬。
瑤芸看著舜音坐進馬車裡,又看了看騎在馬上的墨醉白和琉錚,手摸著小腹,暗暗咬牙,眼睛裡全是妒忌的光。
她忽然覺得舜音嫁的很不錯,相公不但有錢有勢,還沒有子嗣的苦惱,她現在隻恨自己當初笑得太早,苦果最後隻能她一個人咽!
可恨的是就連琉錚都不理她,好像隻認舜音一個姐姐一樣,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瑤芸心中惱怒,看了一眼旁邊不爭氣的墨子風,恨得牙根癢癢,她使勁推了墨子風一把,質問道:“你為什麼不去考取功名,也在朝中謀個差事?”
如果墨子風能有墨醉白的風光,她就可以跟去景雲宮,與公主貴女們為伍,到時候也能風光無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在這裡站著送舜音出門。
墨子風揉著胳膊,滿臉無辜,“我是墨家二房的長子,生來就吃喝不愁,我為什麼要費那麼大勁去考取功名?反正天塌下來有大房頂著,我大哥和二哥都能乾,墨家百年內倒不了,我這輩子沒有太遠大的誌向,就想做過安逸閒散的墨家公子。”
瑤芸聽得臉都黑了,墨子風如此無用,她哪裡還有出頭之日?她怎麼就嫁給了這麼一個沒有誌向的窩囊廢!
她顧不得裝溫婉賢淑,氣得轉身就走。
馮二夫人不滿的在後麵怒斥了幾句。
馬車一路行至皇宮門前,眾人都在此集合。
琉錚陪著舜音等在宮門前,墨醉白去寢宮接慶陵帝出來。
皇宮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人,舜音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看,很多身處高位的大臣都已經攜女眷過來了,早到的貴女們聚集在一起說話,氣氛熱鬨。
琉錚下馬走過來,靠在窗口問:“阿姊,你要不要下來歇歇。”
舜音搖了搖頭,“我不累。”
她拿出剛剛剝好的石榴,從窗口遞給琉錚,“你等會如果熱了就進車裡待會,不要堅持,省得曬得頭暈。”
琉錚紅著臉接過石榴,輕輕點頭,他左右看了看,背對著眾人低頭吃石榴。
閨女們望著他們的方向,眼中都有幾分好奇。
“那個少年是誰?怎麼跟長孫舜音那麼親密?”
大家的目光聚集到琉錚身上,舜音麵相姣好,琉錚跟她是同胞姐弟,長得自然也不差,高鼻梁,嘴唇薄,笑起來有些小孩氣。
他以前是暗衛,總隱藏在暗處,不為人所知,現在穿上世家公子的錦袍,看起來意氣風發,很是惹人矚目。
有幾個貴女偷偷紅了臉,頻頻望向琉錚。
沈秋璿撇了撇嘴,“長孫舜音都嫁人了還跟其他男人這麼親密,她莫不是耐不住寂寞,想要紅杏出牆了?”
花明疏坐在上首的位置,聞言冷下臉來,瞥了她一眼,“你若再口無遮攔,以後便不要過來了,我不喜歡在背後編造彆人壞話的人,我們做不成朋友。”
沈秋璿神色一滯,她以前跟著李子嫵,嘴沒遮攔慣了,自從李家倒台,她們那個貴女的小團體就散了,她隻能跑來跟花明疏。
因為李子嫵的事,她心裡一直暗暗記恨著舜音,總忍不住說舜音的壞話,可她忘了花明疏跟李子嫵不一樣,花明疏會當麵懟長孫舜音百八十句,卻不會在背後議論長孫舜音一句。
沈秋璿心有餘悸的咽了下口水,訕訕笑了笑,“是我想偏了,下次不會了。”
花明疏未置可否地垂下眼眸,餘光望向舜音和琉錚,莫名覺得他們二人眉宇間有些相像。
其他人也發現了這一點,有人忍不住道:“前段時間長孫家發生變故,不是有傳聞說鄭恒庸在外麵有一個私生子麼?會不會就是這一個。”
“不會吧,如果是私生子,長孫舜音怎麼會待他如此親厚?”
“噗,你忘了長孫舜音以前是怎麼對待她那個繼姐瑤芸的麼,她對瑤芸都那般好,這個少年如果是她有一半血緣關係的弟弟,也不是沒有可能。”
花明疏沉默不語,她總覺得舜音好像變了,有哪裡跟以前不同,可又說不上來,反正她不覺得這個少年會是鄭恒庸的私生子。
慶陵帝被墨醉白親自扶著走了出來,眾人連忙站起來請安,慶陵帝隨意擺了擺手,上了玉輦。
眾人不敢耽擱,趕緊上了各自的馬車,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墨醉白要騎馬走在隊伍最前麵,他回頭看了一眼舜音的方向,單手勒緊韁繩,向前行去,身姿頎長筆挺。
萌蘭激動道:“小姐,您快看九千歲多威風!”
舜音剛才跟墨醉白短暫的對視一眼,眼中笑意未散,她含笑收回目光,輕輕應了一聲,莫名也有些高興。
出發的隊伍很長,如果是以往,師羲和不去,朝中也會有一半大臣找各種理由不去,可這次出乎意料,大家都很積極,去的人比預料中多。
可能是因為師羲和威信一再受到影響,一部分人迷途知返,還有一部分人就是牆頭草,一看師羲和形勢不好,就往慶陵帝這邊倒,不管是什麼原因,反正這種現象總是好的,慶陵帝正好可以趁此機會拉攏朝中的大臣,逐漸瓦解掉師羲和的勢力。
隊伍行至街道上,百姓們都在路邊圍觀,人聲吵雜,舜音沒有再掀簾子。
今日清晨起得早,舜音有些困倦,馬車搖搖晃晃,她懨懨的靠到馬車上,半闔著眼睛,閉目養神。
直到馬車駛出京城,來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她才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麵的風景。
綠柳低垂,柳絮吹拂著,路旁野花都開了,遠處山間流水,偶爾有小鬆鼠在林子裡跳動。
舜音看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
琉錚一直騎馬跟在她馬車旁,看她掀開車簾,跟她一起望著林子裡的小鬆鼠。
舜音看了一會兒小鬆鼠,對琉錚招了招手,琉錚乖乖彎下身來。
墨醉白第一次回頭,看到舜音用繡帕給琉錚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第二次回頭,他看到舜音給琉錚遞了一塊糕點,琉錚美滋滋地吃了。
第三次回頭,舜音和琉錚不知道在說什麼,兩人都笑得開懷。
墨醉白忽然覺得自己一個人在前麵騎馬,有些沒滋沒味兒的。
他抿了抿唇,吩咐旁邊的江非,“你過來帶路。”
江非還沒來得及反應,墨醉白已經騎馬慢慢踱到了舜音馬車的另一側。
舜音沒發現馬車另一側多了一個人,還在跟琉錚討論著沿途的風景,直到馬車另一側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她掀開車簾,看到墨醉白騎馬跟在她車旁。
兩人安靜對視一會兒,舜音不明所以的看著他,“你怎麼過來了?”
墨醉白嘴角下壓,不滿地看了她一眼。
舜音不解。
墨醉白擰了擰眉,又看了她一眼,還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她手裡拿著的桃花酥。
舜音:“???”
不能怪舜音沒想到,實在是墨醉白臉上戴著麵具,根本不需要擦汗,而且他在外麵還從來不吃東西,舜音也沒必要喂他吃糕點,所以根本沒想到他究竟想要什麼。
舜音想了想,對墨醉白道:“熱暑難消,我等會兒給你泡壺涼茶喝吧。”
她前幾年刻板規矩的生活也並非全然沒有作用,至少她會泡一手好茶,就連鄭恒庸都忍不住誇過她泡茶的本事。
墨醉白想起她做的麵條和湯圓,著實有些後怕,可終究經不住誘惑,太陽熱辣,一路騎馬他確實有些熱了,想到涼茶,頓覺口舌生津,忍不住點了點頭。
沈秋璿的馬車跟在後麵,她抬頭望去,見舜音車旁左邊一個琉錚,右邊一個墨醉白,從背影望去都是英挺的男子,像兩個護花使者一樣守著她,沈秋璿妒忌地絞著手帕,俞發好奇琉錚的身份。
馬車又行了一個時辰,隊伍才在林間停下,大家原地休息,慶陵帝坐累了,躺在馬車裡睡覺,沒有出來,其他人各自找地方休息。
舜音早就讓冰蘭路上帶著茶具,下了馬車後,他們找了一棵庇蔭的大樹下坐著,冰蘭把茶具擺到一塊巨大的石頭上,琉錚用袖子將一塊圓潤石頭擦淨,又鋪了一塊帕子上去,然後才讓舜音坐到上麵。
墨醉白忙著去調遣護衛,指揮護衛在周圍巡邏,將所有人圍在中央,不讓大家亂走,並且通知所有人半個時辰後再啟程,他安置妥當,才往回走。
他回來的時候,舜音已經用濕帕子淨過手,將茶葉拿了出來。
她穿著淺青的素衣,頭上隻戴了一根玉簪,坐在樹下,跟周圍的山水融到一起,動靜間非常漂亮,遠遠望去像一幅好看的山水丹青。
墨醉白駐足片刻,才垂下眼眸,抬腳走過去,在舜音旁邊坐下。
琉錚坐在對麵,冰蘭和萌蘭架著水壺,正用撿來的枯樹枝燒水。
周圍的大臣和女眷們都坐在不遠處的樹下乘涼,有些人好奇地看著他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沈秋璿跟貴女們坐在一起,小聲嘀咕,“長孫舜音不知道又在折騰什麼,我看就是想要嘩眾取寵。”
大家都熱到懶得說話,各自扇著風,沒有人回應她。
花明疏向來最怕熱,今日的天偏偏又悶又熱,她剛才坐在車裡憋得有些喘不上氣,現在腦袋陣陣發暈,難受的厲害,靠在身後的樹乾上,閉著眸子不說話。
待水煮開後,舜音將金銀花、雞骨草、夏枯草、羅漢果逐個放入水中,浸泡了一會兒,然後撈出來放進茶壺中,慢慢煮沸。
墨醉白坐得近,看到她手腕上帶著一串碧綠的翡翠珠,通體清透,戴在素白的手腕上瑩潤好看,十指纖細,指甲修得整齊,泛著好看的粉色。
待涼茶煮沸,舜音將茶水倒了出去。
琉錚眼巴巴的等著喝,看到她將茶水倒了,可惜的喟歎一聲。
舜音含笑看了他一眼,輕聲細語的教他,“第一壺開水是用來燙壺的,一來去除壺內異味,二來我要把這些藥材、茶葉泡一遍,現在才開始真正的泡茶。”
琉錚受教的點點頭,繼續眼巴巴的瞅著,迫不及待的想嘗一口。
舜音慢條斯理地將羅漢果、金銀花等物一個個放入茶壺,工序十分講究,來來回回折騰了幾遍,最後一遍,她往茶壺中倒入了裝在壺中的甘泉水,待水沸騰,才開始慢慢熬製。
大約過了一刻鐘,她用團扇往自己這裡扇了扇風,仔細嗅了嗅溢出的茶香,覺得滿意後,才算真正煮好了一壺茶。
“好了!”舜音含笑將茶壺拿下來,“這涼茶煮起來較為簡單,不像其他茶那麼難煮。”
琉錚在心裡驚歎,這麼繁雜的過程竟然還算簡單的,那想喝到一壺真正的好茶,該有多難啊!
舜音看著他的表情,無奈的笑了一下。
冰蘭拿來馬車裡的食盒,端出帶來路上吃的糕點,一層竹盒裡裝著金黃酥脆的榛子酥,一層竹盒裡裝著清脆粉白的桃片,還有一盒梅乾和杏脯,全都精細彆致,是爽口的小食,配著林間的風景和微風,讓人很有食欲。
周圍漸漸投來羨慕的目光,大家都舟車勞頓,誰不想好好喝一壺茶呢。
舜音給墨醉白和琉錚各倒了一杯涼茶,又分了冰蘭和萌蘭,待茶水不燙後,才讓他們入口。
琉錚端著茶盞,仔仔細細的小口喝著,一滴都不舍得浪費,他雖然品不出這茶泡的好不好,卻知道阿姊剛才為了泡這壺茶費了不少功夫,當是十分珍貴的。
墨醉白看到舜音剛才泡茶的功夫,就知道她這茶泡的獨到又熟練,味道定然不錯,他輕輕抿了一口,茶香在嘴裡蔓延開,明明是溫茶,喝到體內卻覺得舒爽涼快,唇齒留香。
“好茶。”
舜音笑了笑,自己也低頭呷了一口茶水,“今日炎熱,便適合喝這涼茶,若是在家中,用紫砂壺來泡上好的茶葉,味道應該會更好。”
墨醉白嘴角噙了一抹笑意,低聲道:“回去給我泡一壺?”
舜音漫不經意地看他,故意道:“你答應帶我來景雲宮時是怎麼說的?”
墨醉白咳了一聲:“我當時是逗你的,本來也會帶你來。”
“那我現在也要逗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