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光線良好,陽光照在舜音的臉上,那些青紫痕跡無處遁形,全都顯露了出來,情況比剛才看起來還要嚴重。
墨醉白眉心擰得更緊,臉上烏雲密布,他沉著眉眼,輕輕抬起舜音的下巴,手指挖出一大塊藥膏,塗抹在舜音的下巴上。
藥膏有些涼,塗抹在傷處微微有些刺痛,舜音吸了一口涼氣,不自覺往後縮了一下。
墨醉白動作停住,低頭看她,“疼?”
舜音望著他的眼睛,輕輕搖了搖頭,墨醉白的瞳孔又黑又亮,此刻蘊著寒霜,讓人有些不敢直視。
舜音抿了抿唇,“你生氣了?”
墨醉白輕輕‘嗯’了一聲,他一張臉冷若冰霜,手上的動作卻極為輕柔,將藥膏仔仔細細的塗抹在舜音的下巴上。
舜音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問:“你是在生我的氣,還是在生蕭從恕的氣?”
墨醉白塗藥膏的手指停在半空中,眼眸深邃的看著她,聲音低沉,“我不會生你的氣。”
舜音眼睫輕顫了一下,心口不自覺悸動一瞬,她斂了斂眉,看似若無其事的點點頭,實則避開墨醉白的視線,眼睛慌亂的四處看著。
墨醉白繼續給她上藥。
舜音的下巴小巧圓潤,摸起來像上好的白玉,柔滑細嫩,本來隻用一點藥膏就夠全部塗抹一遍,可墨醉白卻像怕藥膏少了會藥效不夠一樣,在舜音的下巴上仔仔細細塗了一遍又一遍。
舜音欲哭無淚,試圖阻止,“藥膏不是塗的越多越好用。”
墨醉白低頭看她,沉著一張臉不說話,眉頭鎖得死緊,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行吧。”舜音莫名理虧,選擇妥協,“有多少你就塗多少吧。”
墨醉白還真就沒客氣,把剩下的藥膏全都塗到了舜音小小的下巴上,厚厚的一層,藥膏是白色的,從遠處看起來像是多了一層雪白的胡子。
舜音看了一眼鏡子,想哭的心都有了,同時她微微慶幸,幸好今天不用出去見人,不然她這副模樣,還真是不知道該怎麼向大家解釋!
嗯,不能怪墨醉白,畢竟他是她夫君,還是為了她好,所以她隻能怪蕭從恕!
想起蕭從恕,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舜音頓時怒上心頭,瞪著圓圓的眼睛,對墨醉白道:“你能不能請陛下賜蕭從恕一頓全辣宴?”
墨醉白麵色一沉,沒好氣地斜睨了她一眼,“怎麼?你覺得蕭從恕捏你下巴捏的太輕了,想給他補補,好讓他下次捏重點?”
舜音打了一下他的手臂,“我才沒有那麼閒,更沒有以德報怨的菩薩心腸,我是聽說蕭從恕向來不能吃辣,連一丁點辣都碰不了,所以才想讓他在這炎炎夏日裡吃點辣的取取暖。”
她和蕭從恕怎麼說也做過幾年夫妻,她對他的生活習慣還是有所了解的,蕭從恕吃不了辣,隻吃一點就會滿臉通紅,吃多了身上還會起疹子,而且他吃過辣後,常常胃痛到睡不著覺,以前瑤芸經常在她麵前嬌嗔,說蕭從恕每次吃過辣後,都耍賴讓她給他揉肚子,她揉的手臂都酸了。
墨醉白被舜音逗笑,終於露出了幾分笑意,“行,交給我去辦,不過一頓不夠,該讓他多吃幾頓才行。”
舜音眼睛一亮,伸出手掌,墨醉白在她手心拍了一下,跟她擊掌。
如果花明疏在這裡,非得感歎自己之前下的定論極對,他們就是一對天造地設的豺狼虎豹!
……
晌午,後花園裡花團錦簇,五顏六色的花爭相開放著,可是行人卻不多,到處都靜悄悄,正午的太陽炙熱非常,大家都躲到了屋子裡避暑,很少有人出來。
琉錚從長廊拐角處走出來,手裡拿著一隻他親手做的竹蜻蜓,想要送去給舜音。
他嘴角隱隱含著笑,一邊往前走一邊轉著竹蜻蜓,路過後花園,正巧碰上從對麵走過來的沈秋璿。
他沒有細看,隻當做路過的貴女,略一點頭,就繼續往前走,腳下不停,目光依舊落在那隻竹蜻蜓上。
沈秋璿盯著他清秀的麵龐,忽然開口叫住他,“長孫公子!”
她故意掐著嗓子,聲音聽起來比平時細柔,顯得有幾分嬌弱。
琉錚停下腳步,回頭望去,“何事?”
琉錚站在花叢旁,俞發顯得俊雅,沈秋璿臉色漲紅,盯著琉錚的臉,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心臟緊張的砰砰跳動著。
琉錚認出她是那日在石橋上跟阿姊說話的女子,麵上的神色冷淡了幾分,抬腳就想離開,“姑娘若是沒事,我便先走了。”
“有事!”沈秋璿連忙叫住他,繼續紅著臉,羞羞答答的望著他,“我找你有事的……”
琉錚神色間流露出幾分不耐煩來,語氣卻依舊溫和,“姑娘有事不妨直說,在下還有事要忙,不能久留。”
沈秋璿看向他手裡的竹蜻蜓,好奇問:“那是你親手做的嗎?”
琉錚冷淡的‘嗯’了一聲。
沈秋璿絞著手裡的帕子,臉頰通紅,聲音細若蚊蠅,“我很喜歡,你可不可以送給我?”
琉錚眸色一凝,他是男子,男子若私下送禮物給女子,便代表著定情,就算他沒有這個心思,隻要竹蜻蜓落到了沈秋璿手裡,以後也是解釋不清的,沈秋璿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他神色淡了淡,把竹蜻蜓放進懷中,聲音冷淡,“這個竹蜻蜓是我做來送給阿姊的,不能給旁人。”
沈秋璿臉色難看了幾分,她勉強點了點頭,卻忍不住陰陽怪氣道:“長孫舜音還真是好福氣,有你這個弟弟對她好,可我看她卻不見得對你有多好,你與她明明是一母同胞的雙生子,你這麼多年養在外麵,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她卻留在京城裡享受榮華富貴,從來不曾去看望過你,甚至我們都不曾聽她提起過你,想來她是當你不存在的,心裡根本就沒有你這個弟弟……”
琉錚臉色徹底冷了下去,他麵無表情的看著沈秋璿,眼中隻剩下厭惡。
沈秋璿沒有注意到他的神色,還在自顧自的往下說:“要我說你也彆太傻了,你與其對長孫舜音好,還不如對你外公好,你外公是大將軍,手握兵權,又有爵位在身,你在你外公麵前好好表現,以後才能得他的照顧,你外公向來疼愛長孫舜音,你可不能讓他偏心,你在外這麼多年,已經是吃虧了,以後家裡的東西還是該留給你……”
琉錚厲聲打斷她,“我與阿姊的事不用你操心!我們家裡的事更不容外人說三道四!”
沈秋璿聲音一滯,心裡咯噔一聲,後事後覺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琉錚冷眼看她,“彆讓我聽到你在誰麵前嚼舌根,否則我不會放過你!”
琉錚是帶著幾分娃娃臉的長相,笑的時候和藹可親,不笑的時候卻有幾分攝人。
沈秋璿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緊張的站在原地,不敢再多說下去。
她定了定心神,抿了下唇,泫然欲泣地望著琉錚,“我說這些話是為了你好,如果你覺得我逾矩,說錯了話,那麼我向你道歉,你彆怪我……”
琉錚唇畔扯出一絲譏諷冷笑,轉身便想離開。
沈秋璿哪裡肯放過這麼好的機會,這裡隻有她與琉錚兩個人,孤男寡女,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果再想在無人的地方相遇,就難於登天了。
她雖然是嫡女,家中卻有一位後母,在來景雲宮之前,她聽說後母正在給她議親,據說是想給她找一個低門小戶的人家嫁了。
她必須抓住最後這個機會,景雲宮裡聚集著這麼多年輕公子,她隻要能讓一位貴門公子儘快前來提親,就能在她後母手底下高嫁。
她觀察良久,一眼就相中了琉錚,這兩日她輾轉反側,夢中全是琉錚的身影,她想嫁給琉錚,想以後做侯爺夫人。
沈秋璿心思轉動,咬了咬牙,衝過去就想從身後抱住琉錚的腰,琉錚身手敏銳,直接閃身躲開。
沈秋璿撲了個空,眼睛一轉,順勢摔在地上。
她從眼中擠出兩滴淚來,按著腳踝,嚶嚶哭道:“長孫公子,我腳崴了,好疼啊……剛才好像有石頭絆了我一下,我身體難以控製地往前撲,差點撞到你,不好意思……”
琉錚負手而立,麵色不變。
沈秋璿低低啜泣兩聲,滿眼無助,“長孫公子,我的腳好疼,這裡四下無人,我沒辦法向彆人求助,不如你送我回去吧。”
她這一招是從蕭綠嫣那裡得的靈感,隻要琉錚碰了她的身子,琉錚就得娶她,就算琉錚以後想賴賬,她也有充分的理由逼他娶她。
琉錚冷著麵龐,眼中毫無憐惜。
他走過去,蹲到沈秋璿麵前。
沈秋璿心裡一陣激動,眼淚含著眼圈,柔柔弱弱的抬眸望著他,“長孫公子,我的腳踝好像腫了,疼得無法走路,你背我可好?如果不方便,抱著我也可以。”
琉錚唇邊緩慢地綻開一抹笑容,不緊不慢道:“你痛,與我何乾?”
沈秋璿愣了一下,像被一盆水迎頭澆了下來,把她澆了個透心涼,臉上的灼熱冷了下去,曖昧也消失無蹤。
她臉上的柔弱差點分崩離析,半晌,囁嚅道:“這裡除了你我再無旁人,不知何時才會有人走過,我腳踝疼的如此厲害,你難道忍心將我獨自拋棄在此嗎?”
“為何會不忍心?”琉錚歪了歪頭,看起來是真的感到不解。
他是暗衛,見過不少生死,也親手了結過無數人的性命,這世上能讓他心軟的唯有阿姊、外公和皇長孫,他們是他的親人、是他要守護的人,至於那些無關緊要又居心叵測的人,他見的多了,豈會憐憫於他們,沈秋璿自然也是一樣。
沈秋璿啞口無言,竟然回答不上來。
她咬了咬唇,不甘心問:“你是討厭我嗎?”
“我確實不喜歡你。”琉錚拍了拍衣擺站起來,聲音沒有起伏,“阿姊喜歡誰,我就喜歡誰,阿姊不喜歡誰,我就不喜歡誰。”
那日在石橋上他就看出來了,阿姊不喜歡眼前這位女子,而她剛才那些話也證實了,她確實不值得喜歡。
沈秋璿臉色變了又變,她本來以為琉錚這些年養在外麵,一定對家裡充滿怨言,隻要稍加挑撥,琉錚就會覺得她說得對,從而把心裡話說給她聽,她就當一朵解語花開解他,給他出主意,到時候她與琉錚的關係就會變得更加親密,可琉錚的態度卻跟她猜測的正相反。
沈秋璿不服氣地看著琉錚,努力按下心裡的怒火,繼續示弱,“你我怎麼說也是相識一場,難道請你幫我這樣簡單的一個忙,你都不肯嗎?現在太陽**,我在這裡等著,說不定會曬暈的。”
“我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算不上相識。”琉錚語氣生硬中透著淡漠,跟舜音生氣時的神色有些相似。
沈秋璿難以置信地瞪著他,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這麼多天過去,琉錚竟然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做了那麼多事,找儘理由出現在他麵前,他竟然對她一無所知,他當真對她一點也不感興趣麼!
琉錚淡淡看著她,最後扔下一句,“我會叫丫鬟過來扶你,你安心在這裡等候。”
沈秋璿眼看著琉錚走遠,惱羞成怒的站起身來,使勁跺了跺腳,臉色蒼白如紙。
琉錚叫了兩名丫鬟過去,沒有耽擱太久,他一路來到清水苑,等在涼亭中,讓萌蘭進去通傳。
舜音得知琉錚來了,不知道該怎麼跟他解釋自己的‘白胡子’,隻能手忙腳亂的去找麵紗,她沒讓冰蘭和萌蘭進門幫忙,她現在這副樣子不想被任何人看到,所以隻能自己找。她猜麵紗應該跟衣衫一起放在櫃子裡,可找了半天都沒找到。
“彆急。”墨醉白看她在櫃子旁翻個不停,走過來幫忙,“我陪你找。”
兩人一起站在櫃子前,櫃子不大,容不下兩個人,墨醉白讓舜音站到一邊,自己躬身翻找,他把舜音翻亂的衣衫放到一旁,重新依次尋找。
舜音退到一旁,但眼睛一直盯著櫃子的方向看,隨著墨醉白翻找的動作,她看到麵紗隱隱約約露出一角,頓時眼睛一亮,立刻上前伸手去抓。
變故在一刹那發生,墨醉白剛才衣裳沒穿完就忙著給舜音上藥,所以身上隻穿了一件裡衣,舜音沒注意到墨醉白彎腰翻找東西的時候,長長的衣帶垂在櫃子裡,正巧就垂在麵紗上麵,她用力一抓,直接把麵紗薄薄的布料抓了起來,連著上麵的衣帶也一起抓了起來。
她動作又快又猛,墨醉白沒來得及反應,就聽到傳來熟悉的‘刺啦’聲,舜音和墨醉白同時僵住,屋子裡一時間落針可聞。
舜音低頭望去,墨醉白裡衣散開,胸膛再次暴露在空氣裡,白色前襟搖搖晃晃的蕩在空中,而斷掉的衣帶還在她的手裡。
舜音一下子鬆開手,衣帶飄飄然落到地上,麵紗被墨醉白伸手接住了。
屋子裡蔓延著一股難言的尷尬,墨醉白麵無表情地跟舜音對望,舜音乾巴巴的笑著,覺得自己是徹底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她試圖解釋,“我不是故意的……”
墨醉白攏了攏衣襟,把麵紗遞給她,聲音無比沉重,“去見琉錚吧,我還有事,就不過去了。”
舜音麵紅耳赤地接過麵紗,直接飛奔出門,隻留下開了又合的門扉在風中晃來晃去,不斷發出吱嘎聲。
墨醉白低頭看著空蕩蕩的衣襟,頭疼的捏了捏眉心,忽然覺得他的裡衣以後會很危險。
許久,直到江非來敲門,墨醉白才整理好心情,換了一身衣裳走出去。
江非沒發現他神色有異,跟他稟告著京城傳來的消息,“師羲和這些天一直待在神殿裡,沒有出去過,太行教最近有不少教徒退出,師羲和一概不理,看起來倒是很聽陛下的話,一直在關禁閉。”
墨醉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江非跟在他身後,繼續稟報其他事,一路走一路說。
等他說完,墨醉白才開口道:“你最近把手上的事情都放一放,著重調查蕭從恕和蕭從炎,看看他們之間是否有某種密切的聯係,還有……派人去調查一下北漠王爺的病情,如果他已經病重,不可以掉以輕心,一定要立刻稟報。”
“是!”江非麵色嚴肅,“主子,用不用我親自去北漠走一趟?”
“不用。”墨醉白搖頭,輕輕轉動手上的玉扳指,“北漠王爺一旦亡故,北漠很有可能會發生兵變,你去時容易,回來恐怕會困難,你沒必要去涉險。”
江非感動的熱淚盈眶,抬起袖子抹眼角,“主子,我就知道您麵冷心軟,心裡是極為看重我的!”
墨醉白嫌棄的看了他一眼,“把眼淚收回去,敢哭出來,我就讓你站到城牆上當著百姓的麵哭個夠。”
江非毫不猶豫的把眼淚收了回去,並且露出一個燦爛無比的笑容。
墨醉白‘嘖’了一聲,抬腳繼續往前走,“你等會去找繡娘,讓繡娘再給我做幾身裡衣,布料儘量用結實的,少了我怕不夠用。”
這才晌午就已經撕碎了兩件裡衣,不多備幾件哪裡夠用。
“前幾天您不是才裁過幾身新裡衣麼?”江非覺得奇怪,皇長孫向來不喜奢侈,也從來都不注重衣著,這次怎麼這麼頻繁的做新衣裳?
墨醉白看了江非一眼,露出過來人的眼神,語重心長道:“你未娶妻,恐怕難以理解。”
江非莫名覺得他的語氣帶著幾分炫耀,他不解地撓了撓頭,“娶妻跟裡衣有何關係?”
墨醉白仰頭看著天空,露出十分苦悶的神色,欲言又止,“我家娘子……勇猛異於常人!”
江非瞠目結舌,想起舜音弱質纖纖的模樣,忍不住目露錯愕。
他看著墨醉白的表情,暗暗感到費解,長孫小姐得有多勇猛,才能令皇長孫殿下如此懼怕?
看來人不可貌相,長孫小姐不愧是長孫將軍的孫女,定有過人之能!江非心中佩服,決定等有機會,他一定要找長孫小姐切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