舜音抖了抖繡帕,又被嗆的打了個噴嚏。
墨醉白無奈,帶著舜音進屋洗臉,他讓舜音坐在凳子上,浸濕了巾帕,彎腰一點一點給她擦拭眼角。
舜音仰著一張小臉,正好坐在陽光底下,陽光照在她的麵龐上,連一個毛孔都看不到,眉目柔柔,像是鍍了一層柔和的光。
墨醉白小心翼翼的給她擦拭,眉梢漫不經心的挑起,“下次有事直接說,不用哭。”
舜音乖乖點頭。
舜音眼尾的位置紅得已經有些腫起來了,墨醉白抬手摸了一下,聲音裡透著一絲心疼,“你不是說過麼,你現在是有夫君的人,遇到事情可以找夫君。”
舜音眼睛一瞬不瞬的看著他,“那有人欺負我的時候,你會給我做主嗎?”
“會。”
“如果有人冤枉我,你會相信我嗎?”
“會。”
“那……”舜音睫毛顫動一下,聲音很輕地問:“你騙過我嗎?”
墨醉白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低頭看著舜音澄澈的眼眸,“騙過。”
舜音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承認了,反而有些緊張起來,磕磕絆絆問:“騙過什麼?”
墨醉白神色間帶著幾分鄭重,“音音,如果我騙你,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絕對不會傷害你。”
舜音微微忐忑問:“例如呢?”
“例如……”墨醉白語氣輕鬆了幾分,“我說去書房睡是因為有公務要忙,其實不是。”
舜音成功被他帶跑偏了,追問道:“那你是為什麼?”
墨醉白抬起拇指在舜音的唇上狠狠揉了一下,將嫣紅的唇揉得更紅,“因為住在這裡會想要吻你。”
“……”舜音霎時把什麼質問都忘了,隻想打人。
下一刻,院子裡的丫鬟們眼睜睜看著九千歲被夫人毫不留情的趕出門去,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九千歲尷尬的站在門前,像是一座屹立的石像。
舜音沒好氣的在屋子裡轉了兩圈,餘光看到桌子上的錦盒,想起裡麵有墨醉白以前的畫像。
她輕哼一聲,把錦盒拿了起來,她倒是要看看墨醉白以前長什麼樣。
她將錦盒打開,把裡麵的畫卷拿了出來,畫卷應該已經放了有些年頭,紙張微微泛黃,但保存的尚算完好。
舜音怕弄壞了畫軸,小心翼翼地將畫卷展開,裡麵露出一張寬厚的麵容,跟墨子風有兩分相似,長得更像墨守安,兩道眉毛又粗又黑,看起來很和善。
舜音眉心微微蹙起,墨醉白的容貌跟她想象中有些不同,她說不出哪裡不同,可她總覺得墨醉白的容貌應該更鋒利、清冷一些。
舜音仔細回憶自己撫摸到的那半張麵容,她記得墨醉白鼻梁高高的,十分英挺,可畫中人卻是塌鼻子,顯得有幾分憨氣。
舜音盯著畫卷看了良久,想不出答案,隻能歸結於繪畫人的功底不行,畫的並非十分相像,不過墨醉白難得有以前的畫像留下來,還是應當好好保存。
她拿著畫卷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想找個地方掛,她看來看去,最後選擇掛在了床頭的位置上,她坐在床上看了一下,滿意地點了點頭。
夜裡,墨醉白被堵在了門外。
冰蘭臉色發苦,謹小慎微的把睡袍遞給墨醉白,不敢抬頭看墨醉白的臉色,“小姐說請九千歲移步書房,在那裡安寢。”
墨醉白首次吃了個閉門羹,察覺到周圍的丫鬟和小廝偷偷望過來的目光,他難得生出了幾分窘迫。
墨醉白上前一步,輕輕敲了敲門扉,“音音,你讓我進去吧?”
舜音靠在床上看著對麵的畫像,想要用這種方法令自己早些適應墨醉白的麵容,她聽到外麵傳來墨醉白的聲音,腦海中不自覺浮現畫中人叫自己‘音音’的樣子,她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她惱怒的收回目光,揚著聲音道:“九千歲勞苦功高,還是繼續在書房挑燈夜戰吧,妾身決定做個賢妻,就不打擾夫君忙公務了。”
墨醉白靜默半晌,聲音低了幾分,帶著幾分哀求的意味,“我今天已經把所有公務都處理完了,陛下明日要帶群臣去祭祖,我也要前去,所以今晚想早些休息,娘子,你就讓我進去吧。”
舜音不為所動,想起他今日白天說的話,還是覺得羞惱,哪裡肯讓他進來。
她直接吹滅蠟燭,對著門外的身影冷漠無情道:“我要睡了,九千歲若是急著休息,就趕緊回書房睡吧,我已經命人把被褥給你送去了。”
墨醉白想翻窗進去,可看著周圍人注視的目光,覺得實在是不雅,隻能放棄。
屋子裡靜悄悄的,舜音看起來真的睡了,墨醉白站了良久,最後隻能去了書房。
第二天府裡的下人們都聽說,昨夜九千歲被關在門外回不了房間,站在屋子外麵求了娘子半天也沒得到娘子的允許進屋,最後睡在了書房裡。
大家恍然大悟,原來九千歲這些天一直睡在書房,是因為娘子不讓進屋呀!
這次輪到墨醉白被下人們盯著看,還背著他竊竊私語,議論個不停。
墨醉白一整天都鐵青著一張臉,看誰都不順眼,特彆是江非。
江非苦不堪言,聲音裡透著一股深深的無力感,“主子,是長孫小姐最近越來越勇猛,您再也承受不了了嗎?”
墨醉白臉色更難看,“她現在根本不讓我承受。”
江非竟然從他臉上瞧出了幾分失落來,不由心裡暗自震驚,皇長孫這是受虐受習慣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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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陵帝每年都要祭祖,今年也不例外,他帶著眾臣浩浩蕩蕩出發前往祭祖的地方。
每年祭祖都是由師羲和這個國師來主持,今年師羲和還在關禁閉,無法出府,所以沒有同往。
百姓們都圍在街上看熱鬨,人山人海,舜音站在門口張望了兩眼,隻能看到龍輦的一角,再看不到其他人,她覺得沒意思,又回了府中。
今日的墨府靜悄悄的,馮二夫人因為沒了孫子,太過失望,聽說已經病倒了,墨子風閉門不出,從昨晚起就一直待在房間裡沒有出去過,隻有墨思還在四處搗亂,一刻也不安生。
晌午的時候傳來好消息,花家終於同意了花明疏和墨子風的婚事,馮二夫人這才精神起來,風風火火的去找墨老夫人商量婚期,連病都好的七七八八。
舜音看著馮二夫人精神抖擻的樣子,著實覺得神奇,墨子風和花明疏的婚事竟然比什麼靈丹妙藥都好用。
過三書六禮需要時間,他們的婚事最終定在了冬日,可以慢慢籌備。
墨醉白回到府裡天已經黑了,她懷裡揣著買給舜音的綠豆糕,忐忑來到屋裡,就怕再吃一個閉門羹。
他試著踏進門檻,見冰蘭和萌蘭沒有阻止,才鬆了一口氣。
他大步走進來,舜音坐在桌邊正在等他用晚膳。
墨醉白嘴角噙著笑坐下,將綠豆糕放到她旁邊,“做綠豆糕的老板說吃這個解暑,你嘗嘗味道如何,如果喜歡我明天還給你買。”
舜音拿起筷子,淡淡掃了一眼綠豆糕,“如果我沒記錯,明天應該是立秋吧?”
墨醉白:“……”
兩人安靜用完晚膳,墨醉白磨磨蹭蹭的留在屋裡,堅決不肯踏出去一步。
燭火明明,舜音身著寢衣坐在桌前,手裡拿著一堆五顏六色的珠子在穿珠串。
她抬眸看了一眼賴著不走的墨醉白,漫不經心問:“九千歲,這麼晚了,您該去歇息了吧?”
墨醉白拿著書的手頓了一下,挪了挪屁股坐得更穩,“……我還不困。”
“哦。”舜音把穿好的珠串戴到手腕上,輕輕晃了晃,襯得膚若凝脂,皓腕如雪,珠串在手腕上瑩瑩發光,“就算你現還不困,現在是不是也到時辰去沐浴了?”
墨醉白盯著她細白的手腕看,晃了晃神,說什麼都不肯離開,“我等睡前再洗。”
他已經下定決心,今晚無論如何都不踏出這道門去,泡澡的地方在隔壁,他擔心他去了就再也進不來了。
舜音看到桌上無人問津的綠豆糕,撚了一口放入口中,貝齒輕咬,舌尖從紅潤的唇瓣上舔過。
墨醉白看到她肯吃綠豆糕,眼睛微微亮了亮,立刻放下書,走到她旁邊坐下,親手給她倒了一杯茶,“音音……你就讓我住回來吧。”
舜音掀了掀眼皮,“這裡是你的家,我哪有資格不讓?”
“什麼你家我家,這是我們的家。”
“話雖然是這麼說,是與不是卻不是由我說了算的。”
墨醉白覺得她的口氣莫名熟悉,想了想道:“你以後離二嬸遠一點,我怎麼覺得你剛剛說話的時候跟她的語氣那麼像?”
舜音似嗔非嗔的看了他一眼,“怎麼,你不喜歡?”
“不是。”墨醉白全身都有些不自在,“就是感覺有些奇怪。”
舜音沒忍住笑了出來。
墨醉白看著她的笑臉,趁機大膽的握住她的手,放柔了聲音:“馬上入秋,天氣就要涼了,你就讓我回來給你暖被窩吧。”
舜音沒有掙開他的手,隻是抬眸問:“還有呢?”
“你如果有個腰酸腿痛的,我都給你按摩,保證隨叫隨到,你想按多久就按多久。”
“還有呢?”舜音繼續問。
墨醉白仔細想了想,“你以後如果想玩翻紅繩、藏玉鉤、猜拳……我都陪你玩。”
舜音稍微滿意了一點,大發慈悲道:“去洗澡吧。”
墨醉白趕緊照辦,去隔壁把自己洗得乾乾淨淨。
他回來推門的時候,一口氣不自覺提到了嗓子眼,直到把門推開,才鬆了一口氣,把心放回肚子裡。
舜音已經躺在被窩裡準備睡覺了,墨醉白幾日沒回來,靠近床榻的時候,竟然生出了幾分緊張的感覺。
舜音微微側躺著,香肩半露,烏黑柔順的青絲繞過修長的玉頸,她輕輕闔著雙眸,睫毛在眼下遮出一小片柔和的陰影。
墨醉白喉嚨滾動,摸到榻上,正想熄燈,抬頭正對上床頭畫中男人的眼睛,瞬間什麼旖旎心思都消失不見了。
墨醉白盯著牆上的畫,詫異又不解,“為什麼要在我們屋子裡掛一副男人的畫像?”
舜音睜開漂亮的眼眸,眼神無波,“這不是你的畫像嗎?”
“……”墨醉白跟畫中的男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後,背過身去,僵硬的躺到床上,“……你怎麼會有‘我’的畫像?”
“明疏給我的,你和她堂兄以前不是同窗麼,她堂兄那裡正好有你的畫像,她便拿來送我了,對了,你那兒應該也有她堂兄的畫像吧?”
墨醉白含糊應了一聲,沒敢說有也沒敢說沒有。
舜音沒聽到明確的回答,輕輕垂了垂眸,鬼使神差問:“不知道明疏和子風成婚的時候,婆母會不會回來?”
“不會。”墨醉白聲音篤定,“不過大哥有可能會回來,前幾日大哥來信說,他回京有事,過段時間想回來一趟。”
許氏是原身墨醉白的親生母親,俗話說母子連心,兒子換了人,許氏哪裡能看不出來,又如何能不知道自己的兒子早就不在了,她知道自己相公這麼做定然有原因,所以從來不多問,也不曾戳穿過此事。
隻是這些年許氏一直因為小兒子的死,心中痛苦,身體一直不好,所以不曾回過京城,想來也是不願意見到墨醉白這個頂替她兒子身份的人,免得觸景傷情。
這幾年來,墨醉白也不曾打擾過她,這是他們之間不用言明的默契。
舜音抿了抿唇,試探道:“成婚這麼久,我從未見過婆母,想派人送樣禮物給她,你說我送什麼好?”
“送扇子吧,母親她喜歡收集扇子。”
墨醉白占了許氏兒子的身份,自然要代替她兒子進份孝心,所以這些年他經常派人送東西給許氏,知道她喜歡扇子後,還派人搜羅了不少好扇子給她。
舜音見墨醉白答得如此順暢,幾不可查的鬆了一口氣,她揉了揉腦袋,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墨醉白之前說不定是記錯了,不是故意騙她的。
她安下心來,閉上眼睛便想入睡。
墨醉白卻是睜眼又閉眼,閉眼又睜眼,怎麼都睡不著。
他看著床頭那幅畫,又看了看舜音身上微微露肩的寢衣,想到舜音接下來的日子裡都要跟墨家二郎的畫像共處一室,甚至會在這幅畫像麵前寬衣解帶,就覺得處處彆扭,翻來覆去睡不著。
舜音聽到他翻身的聲音,閉著眼睛問:“怎麼了?”
墨醉白抿了抿唇,聲音沉悶道:“我不想看到自己以前的樣子。”
舜音不解地睜開眼睛,“你不喜歡這幅畫?”
墨醉白輕輕點頭,“嗯。”
舜音想了想,自己給墨醉白找到了原因,她猜墨醉白看到這幅畫,會不自覺想起自己現在的樣子,對比起來,心中會難過。
她詫異地眨了下眼睛,看向墨醉白的眼神變得同情起來。
原來墨醉白看起來強大,其實內心這麼脆弱。
舜音忽然有些內疚,是她想的不夠周到,惹墨醉白傷心了。
她趕緊起身將畫摘了下來,重新卷起來放到一旁,然後躺回去摸了摸墨醉白的頭,柔聲安慰,“我明天就把畫收起來,壓到箱子底下,保證不讓你再看到,你彆傷心了,所有苦難都已經過去了,你現在的樣子也很好。”
墨醉白對上舜音愧疚又心疼的目光,總覺得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隻受傷的小羊羔,“……”
不管怎麼樣,那幅畫終於收起來了。
墨醉白心滿意足的把舜音抱緊懷中,像前段時間那樣抱著她,他感受著懷中的香軟,心中暗下決心,這輩子再也不要去書房睡了,其實他這幾天在書房一點都沒睡好,每次天快亮了才睡著。
舜音推開他,往後退了退,離他半尺遠。
墨醉白一怔,難道舜音還在生氣?
舜音不好意思的對他笑了笑,低聲解釋:“我現在一看到你,就想起你的長相,總覺得有些陌生,你還是彆靠我太近,等我適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