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羲和深呼吸了一下,勉強維持住臉上的神色,“九千歲,凡事不要強求。”
“若不是強求之事,何須來求你?”墨醉白聲音淡淡,看向其他人,“如果我們自己就能辦到,我們就都靠自己好了。”
在場的人漸漸竊竊私語起來,九千歲說的不錯,他們所來求的如果不是強求之事,為什麼不自己去完成呢?
他們如此一想,紛紛換了祈願的事,有的換成想要天降百萬金,有的換成想要做大官,還有的想要娶到仙女一樣漂亮的娘子,大家互相談論著,氣氛漸漸變得嘈雜起來,一個說的比一個離譜,後來就像比著誰的願望大似的,越說聲音越大。
師羲和看著舜音和墨醉白,發現自己剛才猜想的不錯,他們就是來砸場子的!
剛剛寂靜神聖的殿堂,都快吵成菜市場了。
師羲和麵沉如水,猛地揮了一下手裡的拂塵,周圍的火把瞬間燃燒的熱烈起來,人群裡的聲音才漸漸小了下去。
師羲和看向舜音,倏然道:“夫人既然覺得之前跟在下切磋的很過癮,不如今天我們就再來比一場。”
舜音毫不猶豫地搖頭,直接拒絕,語氣頗為嫌棄:“我不跟你比,你這個人說話不算數,我們上次比的時候明明說好了,你如果輸了就不能再說自己是‘神算’,可你並沒有履行承諾,你今天還在這裡以神官自稱。”
師羲和強詞狡辯,指了指在場的眾人,“不是我說的,是他們說的,如果他們不來求我,我也不會出來幫他們祈福,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受苦的百姓。”
舜音聽他說的冠冕堂皇,隻想嗤之以鼻,毫不猶豫的翻了一個白眼。
師羲和這些年一直高高在上,被人們當做神明來崇拜,已經很久沒有人對他表達過如此明目張膽的不屑了。
他盯著舜音看了一會兒,臉色變得難看起來,語帶威脅道:“你究竟敢不敢跟我比?”
舜音懷疑自己真的該好好找個地方拜拜,今年怎麼總有人想跟她比?
“你想比什麼?”舜音聲音裡透著不耐煩。
師羲和沉思片刻,“能比的無非就是預言、批八字、看麵相,這裡這麼多人,我們就比看麵相如何?”
“怎麼比?”
“很簡單,我們二人分彆選出這裡最有錢的人和最貧窮的人,誰選的更對誰就贏。”
舜音轉頭看向墨醉白,墨醉白輕輕點了點頭,師羲和是靠裝神弄鬼為生,舜音又不是,不管輸贏都對她沒有影響,且先比著,看看師羲和究竟有幾分本事。
“行,你先來。”舜音痛快的答應下來。
師羲和沒有謙讓,他抬頭看向在場的所有人,目光中隱隱含著打量,他背著手在眾人麵前走了一圈之後,毫不猶豫地抬手指向了一位身材圓潤的婦人。
“此人天庭飽滿,耳大垂厚,且雙目有神,一看就是富貴相,她家中必定財運亨通,是八方來財的好命人,也是這些人中最富貴的一個。”
大家紛紛審視地看向那名婦人,婦人緊張地站直了身體,不自在的挽了挽耳邊的頭發。
很快有人提出質疑,“國師,這婦人身穿布衣,頭發枯黃,腳底下踩著淤泥,身上連一塊金飾都沒有,怎麼看也不像是富貴之人,您確定您沒看錯嗎?”
“當然!”師羲和聲音堅定,心中嘲笑質疑之人的有眼無珠。
他的目光掃向婦人袖子下露出的手腕,婦人手腕上帶著一副玉質通透的手鐲,一看就是古玉,俗話說金銀有價玉無價,這副手鐲最少也價值百金,能戴得起這樣手鐲的人,不可能是貧窮的人,而且這名婦人身材偏胖,一看就是不愁吃喝的。
他知道來太行教的人裡經常有不願意暴露身份的,所以他料定這個婦人是為了掩飾身份,才故意這樣穿的。
師羲和轉頭看向舜音,“輪到你了。”
舜音沒有猶豫,看都沒看其他人,直接選了布衣婦人旁邊那名身材纖瘦的中年婦人,“我選她。”
師羲和差點笑了出來,這名婦人雖然身上穿的衣裳是好料子,但她身上一件首飾也沒有,頭上隻戴了一根銀簪,而且她身材瘦弱,一點也不富態,根本不可能是有錢人,舜音隻知道看表麵,注定要輸。
師羲和得意洋洋的看了舜音一眼,心中篤定自己贏定了,對那兩名婦人招了招手,讓她們過來。
“說說你們娘家和夫家都是做什麼的,可還富足?”
師羲和選中的那名婦人先開口:“我娘家是村裡開書塾的,夫家是城裡賣豬肉的,雖然都能吃飽喝足,但稱不上是富貴。”
師羲和臉色大變,根本不相信她的話,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露出她手腕上的玉鐲,“你家境普通,怎麼會有這麼昂貴的玉鐲?”
婦人麵露愧色,看向站在她旁邊的瘦弱婦人,“剛剛上山的時候,這位夫人差點被擠下石橋,我正好看到,便伸手扶了這位夫人一把,這位夫人為了感激我,就把她手上的鐲子擼下來送給我了,我不知道這個鐲子很貴重。”
師羲和難以置信的瞪著眼睛,看向旁邊的瘦弱婦人,幾乎是咬牙問:“你呢?你的娘家和夫家是做什麼的?”
瘦弱婦人不卑不亢道:“我娘家是開鏢局的,就是京城的震危鏢局,我夫家是經商的,城南李字號就是我家的。”
師羲和臉色大變,震危鏢局是京城最大的鏢局,城南李字號是大鄴首富李家的產業,瘦弱婦人的命數自然是貴不可言。
眾人竊竊私語起來,看向師羲和的目光開始變得質疑。
師羲和不願意相信這個結果,厲聲質問瘦弱婦人,“你家中既然如此富裕,你為何隻戴著一根銀簪?”
瘦弱婦人抬手撫了下額頭,“我今日跟大家一樣得了急症,來此正是想求藥的,我每次身子不舒服就容易頭痛,今日也是一樣,因金飾戴在頭上太沉,銀飾相對輕便,我便隻戴了銀簪。”
師羲和怒不可遏,他一直覺得自己看人極準,沒想到今日卻當著這麼多人的麵馬失前蹄。
他臉色陰沉的看向舜音,“你如何猜到的?”
舜音沒有故弄玄虛,直接如實道:“我在來時的路上恰好看到這位夫人給另一位夫人戴手鐲的場景,這位夫人能這麼輕易送出貴重的禮物,想來是家境殷實的。”
她抬頭看向師羲和,“國師,事實證明你所謂的‘神力’不如眼見為實,人生來就擁有一雙可以辨認萬物的眼睛,這是我們的福氣,若真的有神明,神明其實在我們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賜福於我們了。”
她的目光越過師羲和,看向他身後的眾人,“在我們出生之時,神明就給了我們可以見真實的眼睛,給了我們可以聽真假的耳朵,還給了我們可以說真話的嘴巴,更給了我們無儘的智慧和有力的雙手,讓我們擁有將生活過得更好的能力,與其相信彆人的神力,不如相信自己。”
眾人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低頭看向自己的雙手,不自覺微微收緊。
師羲和打斷她的話,“不要浪費時間了,選富人你贏了,現在該選窮人了。”
“行,還是你先選。”
師羲和擔心再次出錯,這次選的尤為慎重,他將在場所有人仔細看了又看,最後選出一名衣衫襤褸的乞丐。
師羲和居高臨下的看著那名乞丐,“你如實說出你一共有多少銀子,隻要你實話實說,我就會獎勵你十兩銀子。”
那名小乞丐一聽有獎勵,頓時在身上摸索起來,他找來找去就摸出一個銅板,高高的舉了起來,“國師,我隻有這些。”
師羲和勾起唇角,讓人給了小乞丐十兩銀子,抬頭看向舜音,“你這次贏不了我了。”
“誰說我贏不了。”舜音莞爾笑了一下,神色調皮,臉上絲毫不見謹慎和緊張,她慢悠悠在人群裡走了一圈,最後回道墨醉白身邊,牽著墨醉白的手道:“我選我夫君。”
師羲和大笑出聲:“誰不知道九千歲身居高位,每年光是俸祿就有不少,他怎麼會沒有銀子?我看你是明知自己輸定了,在故意拖延時間。”
“國師,你忘記我夫君剛才說了什麼了嗎?”
師羲和一怔,“說了什麼?”
“他說我們家我說了算。”舜音抬著小下巴,嘴唇一勾,“既然是我說了算,夫君的銀子自然都是我的,他當然是‘身無分文’。”
墨醉白看著舜音略帶小驕傲的表情,不由翹起唇角,在旁邊附和道:“我們家不止銀子是我娘子的,就連一花一草都是我娘子的,包括我在內,這麼說來,我就是在場的人中最貧窮的一個。”
師羲和被他們兩人一唱一和氣得臉色鐵青,“強詞奪理!”
舜音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膀,“反正我贏了。”
大家覺得有趣,紛紛笑了起來,一時之間氣氛輕鬆,剛才的劍拔弩張瞬間消失無蹤。
隻有師羲和沒笑,他神色莫測的看著舜音,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漆黑的瞳仁緊緊盯著舜音,聲音陰沉,“夫人巧舌善辯,著實令在下佩服。”
“我陳述的不過是事實。”舜音絲毫不把他陰毒的目光看在眼裡,反正這裡有這麼多人,師羲和奈何不了她。
師羲和漸漸氣急敗壞起來,“你不過是僥幸取勝,有本事再跟我比一輪。”
舜音直接笑了出來,“國師,我已經贏了你一次又一次,難道你一直輸,就要一直跟我比下去嗎?那可真是不好意思,我還有事,就不奉陪了。”
師羲和審視的看著舜音,心中不由打起鼓來,舜音的確幾次三番贏過他,一次是巧合,難道次次都是巧合?
他心中不由懷疑起來,莫非舜音是真正擁有神力的人?這次的事雖然可以用常理解釋,可舜音前幾次預言成真的事卻是事實,她如何預知到會有雷電擊中神殿?後來又如何在短時間內找到糧食,還神不知鬼不覺地把糧食轉移到了烏巒山下?
師羲和越想越心驚,臉色驚疑不定,半天都沒有說話。
舜音沒有再理會師羲和,今日該看的他們都已經看到了,看起來師羲和再彆無新意,她轉頭和墨醉白對視一眼,說了一句告辭就直接往外走,不打算再留下去。
隨著舜音和墨醉白離開,很多人跟著他們一起往外走,經過剛才的事,大家都能看出師羲和所謂的‘神力’,還不如舜音眼睛看到的準,今日因為生病才不得不前來一試的人,紛紛不再繼續待下去,不肯相信所謂的‘神力’了。
有人質疑,自然也有人深信不疑,大家漸漸開始爭論起來,整座神殿都吵吵鬨鬨的。
師羲和似乎在思考什麼問題,有些神思不屬,被眾人的吵鬨聲打擾,他煩躁的揮了揮手,直接結束了今天的祈福儀式,甩袖轉身回去了。
師羲和離開後,剩下的人也隻能散去,大家一起往外走,舜音和墨醉白不想跟大家擠,漸漸放慢了腳步,落後於眾人。
二樓那些人也走了下來,比一樓的人要稍微慢一些,很容易區分。
舜音暗暗打量著他們,想看看他們和一樓的人有哪裡不同,她仔細觀察,發現他們除了神色更為虔誠恭敬外,似乎跟其他人一樣,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都穿著常服,男男女女,各種年齡段的都有,沒有明顯的特征,不過舜音注意到他們似乎比進去的時候精神了一些,臉上都掛著滿足暢快的笑容,看起來很放鬆,有的還會邊走邊笑。
舜音繼續仔細打量,注意到二樓下來的教眾手裡拿的聖水跟一樓有些不同,一樓裝聖水的瓷瓶是白色的,二樓裝聖水的瓷瓶是黑色的,應該是因為突然宣布解散,所以有的人還沒來得及喝聖水,把瓷瓶拎在手裡。
舜音一直留意著手裡拿聖水的人,她發現他們神色格外緊張,像是擔心彆人搶他們的聖水一樣,警惕的看著周圍,把聖水握得緊緊的,仿佛那些聖水十分珍貴,比他們身上名貴的玉佩還要珍貴。
舜音偷偷拽了拽墨醉白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問:“你之前不是學過一些江湖術法麼,學沒學過隔空換物?”
“……”墨醉白無奈,“那是江湖術法,又不是仙法,哪裡會那麼神奇?所謂的江湖術法靠的都是機關和障眼法,就像師羲和剛才控製那些火苗一樣,都是利用機關的原理。”
“那怎麼辦?”舜音皺眉,“我覺得那些黑色瓷瓶可能有古怪,我想看看一樓喝的聖水和二樓喝的聖水是不是一樣的,如果不一樣,師羲和劃分教徒的級彆可能就是因為這些聖水有差彆。”
墨醉白抬頭看了一眼瓷瓶,“我雖然不會隔空換物,但我會其他方法。”
“……嗯?”
墨醉白悠悠笑了一下,“麻袋一套,搶過來。”
舜音:“……”這麼直接嗎?
亥時,墨醉白和舜音乘著馬車回到府中。
墨醉白派人把白色瓷瓶和搶來的黑色瓷瓶一起送去給徐慶河,請他鑒彆裡麵是什麼東西。
夜色已經深了,他們洗洗便睡了。
翌日一早,舜音和墨醉白尚未起來,徐慶河就已經等在門外。
墨醉白聽到通傳,隻能趕緊披了一件衣裳出去,帶徐慶河去了書房。
舜音猜測徐慶河這麼早過來,可能跟昨晚那兩瓶聖水有關,她心裡好奇,飛快的洗漱後,連忙也跟去了書房。
她端著茶邁過門檻,抬頭見墨醉白和徐慶河坐在書桌兩側,都一臉沉重,屋子裡很安靜。
墨醉白手裡拿著黑色瓷瓶,低頭輕輕嗅著。
“有什麼發現嗎?”舜音將茶杯放到書桌上,給他們麵前各放了一盞溫茶。
茶水冒著茶香,嫋嫋熱氣吹散了一室的沉默。
徐慶河微微頷首道謝,低頭飲茶,他昨夜似乎沒有睡過,眼下是兩團青黑,看起來十分疲憊,但雙眸很亮。
墨醉白把白色瓷瓶放到舜音麵前的桌子上,“徐太醫仔細查驗過,白色瓷瓶裡隻是普通的清水,並無特彆之處。”
“那黑色的呢?”舜音看向他手裡的黑色瓷瓶。
墨醉白把黑色瓷瓶放到白色瓷瓶旁邊,眸色冷沉,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這個瓶子裡裝的聖水中含有一種叫阿芙蓉的東西,應該是用阿芙蓉浸泡過。”
“阿芙蓉?”舜音下意識摸了摸頭上的芙蓉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