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他究竟在想什麼,非要說蜀地將發生水災,是上天降下的懲戒,還說到時候百姓死傷無數,河流決堤,房屋被水衝倒,會釀成無可挽回的禍患,隻有他能夠解決此事,簡直是一派胡言,蜀地這兩年風調雨順,百姓們年年豐收……”
舜音麵色一變,晃了下神,手指紮在針上,指尖傳來尖銳的疼痛。
她倒吸一口涼氣,低頭一看,指尖蹦出鮮紅的血珠,墜在白嫩的指尖上,極為刺目。
墨醉白眉心蹙起,立馬抬腳走過來,擰眉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他把她的手指含進口中,待不出血才放下。
舜音無暇顧及小小的紮傷,她愣著神,倏然白著一張臉道:“我想見師羲和一麵。”
酉時,舜音來到關押師羲和的牢房。
牢房昏暗,關押師羲和的地方在牢房最末端,裡麵通風不好,光線昏暗又壓抑,空中飄蕩著浮塵,舜音一走進來就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隻能用帕子微微掩住口鼻,待適應了才將帕子放下。
舜音走到近前,隔著一扇牢門,看向裡麵的師羲和。
師羲和披散著頭發坐在地上,瘦了很多,頭發幾乎全白了,臉頰深深的凹下去,麵龐上遍橫著褶皺,她養尊處優這麼多年,這幾個月住在牢中,看樣子是過得不痛快,神色十分頹然。
師羲和似乎正在閉目養神,她聽到聲響睜開眼睛,目光依舊銳利,她抬頭看到舜音,眼眸微動,聲音乾涸而沙啞,“你怎麼來了?”
舜音垂目看著她,“我有兩個問題要問你。”
“已經幾個月沒有人跟我說過話了,你是第一個。”師羲和莫測的笑了兩聲,嗓音像在沙子上蹭過一樣,“看在你是我死前第一個來看我的人,我可以回答你。”
“我有夜盲症一事,是蕭從恕告訴你的嗎?”
其實上次她被綁去烏巒山的時候就懷疑過,經過這次的事,倒是證實了她的猜想。
師羲和毫不猶豫的‘嗯’了一聲,蒼老的眼睛緊緊盯著舜音,“我倒是挺好奇,如此私密之事,他怎麼會知道,你們是什麼關係?”
舜音沒有回答她,直接問第二個問題,“蜀地會發生水患一事,也是他告訴你的吧?”
“是啊。”師羲和笑了一聲:“我本來是不信的,所以直到現在才說出來,可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似乎有可能是真的。”
舜音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她在來之前心中就早有答案,現在不過是來確認一下而已,因為隻有她和蕭從恕知道,蜀地確實會在年後發生水患,還是大鄴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水患,死傷無數,屍骸遍野。
“蕭從恕為什麼要幫你?”
“我哪知道。”師羲和靠在牆壁上,頭發淩亂的垂下來,輕輕一哂:“他突然來找我,告訴了我這兩個消息,我本來以為他是在耍我,結果沒想到都是真的。”
他想不明白,舜音卻隱約猜出了蕭從恕的打算,蕭從恕利用她被師羲和綁架一事,成功轉移了墨醉白的注意力,趁機逃出了京城,而他告訴師羲和水患的事,應該是為了擾亂大鄴,大鄴越亂,內鬥的越厲害,百姓們越是抗拒朝廷,對他就越有利,他巴不得徹底攪亂大鄴的朝局。
看來他不會放棄造反,還會趁機搞事情。
舜音抽回思緒,看向師羲和。
師羲和仰頭大笑著,目光陰冷,“怎麼辦,如果我被處斬後真的發生水患,到時候除了我沒有人能夠阻止天災,而我已死,百姓們求救無援,恐怕會恨死朝廷,等到那個時候,你們壓得住民怨嗎?”
“笑話,你難道就能夠阻止天災麼?”
“我當然不能。”師羲和輕輕聳了下肩膀,有恃無恐道:“可百姓不知道,等我死後,隻要預言一旦成真,就是太行教卷土重來之時,百姓們會對我深信不疑,他們會覺得是你們殺了我,才導致災禍降臨而無人能夠阻止,到時候民怨四起,大家都會頌我為神。”
師羲和眼中透著瘋狂,臉上全是癲狂的神態,哪怕她死了,她也要給大鄴留下禍患,誰都彆想好過。
舜音轉身離開,她已經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了,沒必要再待下去,師羲和願意瘋,就讓她一個人瘋個夠好了。
“……等等!”師羲和突然叫住她。
舜音腳步微頓。
師羲和從地上爬起來,搖搖晃晃晃的走到牢房門前,雙手緊緊抓著欄杆,直直的望向舜音,“你既然能夠預知到那麼多事情,那麼你說,我死後能夠見到恒郎麼?”
“你已經知道真相,為何還想見他?”
師羲和神色似哭似笑,“我為他籌謀二十載,費儘心血,賠上了自己的大好年華,一心一意隻想著他,我不甘心……我想再見他一麵,讓他親自說給我聽,隻要你有辦法讓我死後能見到他,讓我做什麼都行。”
舜音嘴角牽起譏諷的弧度,隻覺得諷刺,師羲和竟然直到現在還以為她身上有某種神力,可以幫她完成夙願。
師羲和這一生都在用‘神力’騙人,沒想到她自己也終究被騙,直到最後都沒有醒悟,或許她自己心中也明白她不可能再見到紫恒王爺,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
舜音回眸看向師羲和,聲音冰冷,“人死如燈滅,你永永遠遠都不可能再看到紫恒王爺。”
舜音眼看到師羲和眼中的光倏地滅了下去,她轉身離開了牢房,身後傳來師羲和撕心裂肺的叫喊聲,師羲和瘋狂的踢打著牢房的門,大聲怒罵著,神色近乎崩潰。
舜音腳步未停,師羲和雖然有可憐之處,但她可恨的地方更多,根本不值得同情,她這一生心狠手辣,害人無數,不過是害人終害己罷了。
牢房的大門在舜音身後關上,她走到陽光底下,感覺到陽光照在身上,長長的吐出一口濁氣。
墨醉白等在門口,“談完了?”
舜音輕輕點頭,墨醉白像來時一樣什麼都沒有多問,陪著她回了墨府。
夜幕落了下來,舜音和墨醉白如同往常一樣並肩躺在床上。
舜音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睡不著?”墨醉白睜開眼睛,轉過身看她。
舜音靠近他懷裡,感受著他懷中的溫度,輕輕閉了閉眼。
她微微揚起頭,神色認真地看著他,“如果我告訴你,蜀地真的會發生水患,你會信嗎?”
墨醉白劍眉蹙起,“你說的我便信。”
“那麼你聽好……”舜音咬了咬唇,下定決心一般,神態鄭重的開口,“師羲和說的那些事在未來半個月裡都會發生,我不敢肯定是在哪一天,但是水患千真萬確會來,百姓會死傷無數,良田會荒廢,導致明年顆粒無收,最終民怨沸騰,災民四處流竄。”
上輩子師羲和蕭從恕之所以能夠成功起兵,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為這場水患,因為這場水患,百姓的日子過得俞加艱難,世道越來越亂,多了很多賊匪之輩,大家苦不堪言,對朝廷怨聲載道,即使朝廷開倉放糧也是杯水車薪,不能夠滿足所有人。
墨醉白那個時候把主要的精力放在了幫百姓災後重建和剿匪上,他親自去了蜀地,舜音被關進皇宮半個月後他才回到京城,正是因為如此,才會讓師羲和和蕭從恕鑽了空子,有了可乘之機,逐漸壯大勢力。
墨醉白麵色嚴肅起來,沉默半天,“既然水患一事是真的,那麼師羲和說他有辦法解決此事,可是真的?”
舜音搖頭。
她心裡清楚,水患是真,但師羲和能夠解決此事是假,在天災麵前,人力總是渺小的。
墨醉白從床上坐了起來,若有所思的沉默一會兒,翻身下床,“你先睡,我要去書房研究一下對策,今夜可能就不回來睡了。”
“師羲和怎麼辦?”舜音連忙叫住他,說出自己的憂慮,“師羲和如果死了,在發生水患後,百姓們一定會將她奉為神明,到時候弑神之人,隻會被百姓所唾棄。”
“……那也要殺。”墨醉白眸中閃過一抹晦色,聲音堅定,“水患是患,師羲和也是患,無論哪一個最終受害的都是百姓。”
舜音輕輕點頭,看著他揚起微笑,“我相信我們既然能解決師羲和,就一定能解決水患,人力雖然渺小,但積少成多,隻要大家一起努力,說不定能夠人定勝天。”
墨醉白懸著的那顆心莫名放了下來,唇角彎起,看著她明亮的眼睛說:“我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