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番外一(1 / 2)

十裡錦 說給月亮 18110 字 4個月前

立後大典結束的那天晚上,墨醉白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像個旁觀者一樣來到皇宮裡,看到了帶著麵具的自己。

他最開始以為自己認錯了,直到帶著麵具的蕭晏琅走近,他才敢確信麵具下的人的確是他自己。

他跟在蕭晏琅身後,慢慢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夢。

夢境中的蕭晏琅跟他現在的樣子有些不一樣,眉頭緊鎖著,嘴唇緊緊的繃著,麵色比以往都要凝重,似乎很不開心的樣子,他步履艱難,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好像肩上扛著很多擔子,看起來很疲憊。

夜色闌珊,蕭晏琅獨自一人走在寂靜的皇宮裡,宮中守衛重重,似乎在防備什麼人,巡邏的官兵來回巡視著,氣氛緊繃。

墨醉白不明所以的跟在他身後,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前麵的人明明是他自己,這裡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皇宮,他卻總覺得有哪裡不一樣。

蕭晏琅路過一處宮殿,抬頭看了一眼,宮殿門前寫著‘春時殿’三個字。

春時殿位置偏遠,靠近冷宮,墨醉白平時很少走到這裡來,仔細想了想,才想起宮裡的確有這樣一處宮殿。

春時殿門口的台階坐著一個人,色若桃花,身上穿著一襲素白的裙子,手裡拿著酒壺,正坐在台階上仰頭喝酒,裙擺層層疊疊,像一朵在夜裡靜靜盛開的白色玉簪花。

墨醉白定睛細看,不由神色一震,坐在那裡的竟然是舜音。

墨醉白飛快跑過去,嘴裡驚喜喚著,“音音!”

可惜舜音根本聽不到他說話,依舊自顧自的仰頭喝酒,她看起來很清瘦,下巴尖尖,眉宇間籠著一縷憂愁。

墨醉白心裡沒由來的感到心疼,在她旁邊坐了下來,擔憂地看著她,他還從未見過舜音如此不開心的模樣。

蕭晏琅在原地駐足片刻,抬腳走了過來。

舜音醉眼朦朧,抬頭看了看他臉上冰冷的麵具,扯著嘴角笑了一下,“原來是九千歲啊。”

蕭晏琅眸色幽深,低頭看了一眼她手中的酒壺,“為何飲酒?”

舜音又仰頭喝了一口酒,自嘲道:“我一個人待在這座宮殿裡,哪裡也去不了,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除了飲酒還能做什麼?”

蕭晏琅皺了皺眉,在她另一邊坐下來,淡淡道:“你很寂寞?”

舜音神色微滯,轉頭看他,勾唇笑了一下,“你很累?”

兩人沉默下來,周圍靜了靜。

舜音無聲地遞給蕭晏琅一壺酒。

蕭晏琅打開酒塞,聞到了清酒的香氣,他猶豫了一下,仰頭喝了一口,熟悉的辛辣中帶著甘甜的味道湧入喉嚨,蕭晏琅一直緊繃的神色微微鬆了鬆。

兩人誰都沒有多話,隻是看著天上的月亮,一點點把手裡的酒都喝了下去。

末了,蕭晏琅拎著空蕩蕩的酒壺起身,對舜音道:“更深露重,蕭夫人早些休息吧。”

舜音臉色一瞬間有些難看。

蕭晏琅頓了頓又道:“今日喝了你一壺酒,下次我再來還給你。”

舜音神色微微好轉了一點,她一個人待在這裡太寂寞了,知道蕭晏琅還會過來,臉色才好看了一點,蕭晏琅不用說話,隻要有個人靜靜陪她一會兒就好。

墨醉白在一旁聽著他們的對話,眼皮一跳,麵露詫異之色,蕭晏琅為何叫舜音‘蕭夫人’,難道他們已經成婚了?可是他們為什麼看起來不是很熟悉,蕭晏琅與舜音現在是何關係?

墨醉白滿頭霧水,隻覺得自己來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地方,所有的人在這裡好像都變了樣,他直覺的不喜歡這裡。

蕭晏琅抬腳離去,墨醉白不願意離開,隻想留在舜音身邊,可是他的身體卻不受控製的跟著蕭晏琅走了,他在這裡好像隻能看到蕭晏琅所看到的一切。

墨醉白在蕭晏琅身邊跟了三天,終於搞明白現在的狀況,現在皇宮外麵戰火紛飛,蕭從恕已經叛變,逐漸帶著大軍壓境,而師羲和未死,竟然已經牢牢的控製住了京城,皇宮裡危機四伏,舜音是作為人質被關押在宮裡。

不過蕭晏琅也不是吃素的,他暗中掌握著一切,隻等一個最佳的時機就出兵平亂,可即使在暗中部署,他要處理的事情依舊很多,一刻也不敢鬆懈下來。

墨醉白還知道了舜音身上發生的事,他心痛難忍,恨不能找到蕭從恕將其千刀萬剮,他回憶起舜音之前提過的蕭從恕認錯救命恩人的事,想來這時的蕭從恕就是認錯了恩人。

墨醉白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舜音,可蕭晏琅一連幾天都沒有再去春時殿,墨醉白差點懷疑他要失約。

這天蕭晏琅處理完政務,從大殿裡走出來,天空響起一聲悶雷,他抬頭望去,天上淅淅瀝瀝地落起了雨,小太監連忙跑過來給他撐傘。

蕭晏琅抬頭望著雨幕下的皇宮,倏然命人拿來兩壺酒,接過小太監手中的紙傘,拎著酒走進了暗夜裡的雨幕當中,酒壺叮鈴作響。

來到春時殿前,蕭晏琅在熟悉的位置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舜音依舊穿著一身白色紗裙,手裡拿著瓷白的酒壺,十指纖纖,粉嫩的指尖搭在酒壺上。

今夜無月,她便賞雨。

看到蕭晏琅,她微微抬了抬眸,把身旁放的另一壺酒遞給他。

蕭晏琅如那日一樣,接過酒壺,在她旁邊坐下,將兩壺酒放到了她旁邊。

墨醉白看著舜音身上的白衣,心中一片酸疼,他現在才懂她為何穿著白衣,她是在給長孫雄和長孫家的眾人守孝!

雨水順著屋簷絲絲縷縷的淌落,連成珠串一般的雨簾,將他們跟外麵的天地隔開。

舜音和蕭晏琅伴著雨聲,依舊安靜的喝完了一壺酒。

從這天開始,蕭晏琅越來越頻繁的去春時殿,有時就算不喝酒,他也會去那裡坐一會兒,有時他累的無法喘息,也會去坐一坐,喝上一壺酒,跟舜音說上幾句話,好像去了那裡,他一身的疲憊就能消失不見一樣。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蕭晏琅不再稱呼舜音為‘蕭夫人’,而是喚她‘長孫姑娘’,墨醉白對於這一點頗為滿意,舜音要做蕭夫人也是做他的蕭夫人,哪裡輪得到蕭從恕。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緊繃的氣氛當中,跟舜音喝酒成了蕭晏琅唯一可以放鬆的時刻。

一日,蕭晏琅拎著兩壺酒和糕點去春時殿,才來到殿外,就聽到裡麵傳來吵鬨的聲音,似乎有什麼摔碎在地上,摻雜著舜音尖叫的聲音。

他麵色猛地一變,一腳踹開大門,飛快闖了進去。

舜音被一個身穿護衛服的男人壓在牆上,發絲散亂,臉頰紅腫,臉上有擦傷,她手裡拿著一根銀釵,死死的盯著男人,將尖利的釵頭不斷逼近那男人的脖頸,男人握緊她的手腕,眼中全是淫邪之氣,兩人正緊迫的對峙著。

蕭晏琅衝過去一把掀開男人,把手裡的酒瓶子砸在了男人的腦袋上,男人霎時鮮血淋漓,身體晃了晃,直接暈死過去。

舜音粗喘著氣,依舊死死攥緊手裡的銀釵,她一動不動地盯著倒在血泊中的男人,身體依舊緊緊的繃著。

蕭晏琅走過去,一點點掰開她的手指,她全身都在劇烈的顫抖,指尖冰涼,蕭晏琅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將銀釵從她手裡拿了出來,低頭看了一眼,她的手沒有受傷,才把銀釵重新戴到了她的發髻上。

蕭晏琅看著她的眼睛,輕聲說:“沒事了。”

舜音身上的力氣一鬆,呼吸漸漸平穩,她扶著旁邊的桌子勉強站穩,低低地對蕭晏琅說了聲謝謝。

蕭晏琅皺眉看著她臉上的紅痕,聲音比平時都要低頭,“以前發生過這種事嗎?”

舜音垂著眸子,淺淺的笑了一聲,眼中好像有淚光閃過,又好像隻是蕭晏琅看錯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隻是用輕鬆的語氣避重就輕道:“其實我在這屋子裡弄了不少機關,你看到那扇門沒有,隻要有人闖進來,上麵的椅子就會落下來,正好能砸在來人身上,還有左邊那扇窗戶,我在窗台上放了很多釘子,誰敢從那裡進來,保準能疼的叫出來,還有床邊,四周我也放了不少鈴鐺,剛才這個人就是靠近鈴鐺的時候,我被鈴鐺聲驚醒的,我這間屋子一般的宵小很難闖進來,今天就是個意外。”

蕭晏琅呼吸滯了滯,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疼,他心疼的看著舜音,喉嚨像堵住了一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舜音麵色仍然蒼白,卻朝他笑了一下,“彆這麼看著我,今天晚上是我不小心睡著了,才讓他有了可乘之機,平時我很警覺的,隻要有人走進院子裡,我就能立刻驚醒。”

蕭晏琅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不敢想舜音這段時間都經曆了什麼才會這樣防備,連個安穩覺都不敢睡。

偏偏舜音還在笑著,眼尾下拉,眼眸微彎,好像隻是在說一件尋常的小事。

墨醉白在旁邊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可惜什麼都做不了,隻能心急的看著他們。

蕭晏琅壓下心中的酸楚,沉著臉叫來太醫,給舜音處理了臉上的傷。

來的太醫正是徐慶河,墨醉白看著眼前這一個又一個熟人,偏偏他們好像都不是很熟悉的樣子,跟他所處的世界有很大的差彆。

徐慶河給舜音擦藥的時候,舜音一直強忍著疼,沒有哼出一聲,可她的手指緊緊攥在一起,指尖泛白,連臉上也沒有血色。

蕭晏琅眉心擰緊,對徐慶河道:“我來吧。”

徐慶河抬頭,玩味地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將位置讓了出來,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屋子裡隻剩下舜音和蕭晏琅兩個人,蕭晏琅皺眉把藥汁塗抹在舜音的臉上,“如果疼就叫出來,沒有關係。”

舜音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垂眸淺笑,“好。”

她雖然這樣說著,卻依舊緊咬著唇,沒有哼出半個音。

蕭晏琅拿她沒有辦法,隻能放輕動作,儘量輕柔的給她擦藥,舜音嘴角有一處擦傷,他遲疑了一下,才把藥汁抹在上麵,他的目光落在舜音水潤的唇上,又很快移開,匆匆把藥汁塗抹均勻,就趕緊移開了手。

他注意到舜音微微上揚的嘴角,抬了抬眸,“你受了傷怎麼好像還挺開心?”

“很久沒有人這麼關心我了。”舜音彎唇笑了一下,“謝謝你讓我覺得,這個世上還有在乎我存在的人。”

蕭晏琅眸色一凝,沉默道:“我知道你家裡的事……很抱歉當初沒能幫上你。”

當時如果他在京城,一定不會讓那樣的事發生,至少絕對不會允許師羲和動長孫家的人,長孫雄是功臣,他不相信長孫雄會叛變,即使沒有證據,他也堅定的知道長孫家一定是忠臣,而那些冤枉長孫雄的人才是奸臣。

舜音輕輕搖了搖頭,“除了蕭從恕外,此事怨不得任何人,如果非要怨一個人,那麼該怨的也是我。”

燭火晃動,她的眸子裡隱含著決絕之意,蕭晏琅抬眼望過來時,她已經飛快的垂下眼眸,遮住了眼中的情緒。

蕭晏琅回去後,立刻派人調查都有誰曾經試圖對舜音行不軌之事,江非動作利落,看到調查的結果後,他大動肝火,把名單重重的摔在桌子上。

墨醉白趁機望去,將那些人的名字牢牢的記在心裡,這些人名當中有護衛,也有官員,甚至還有太監,如果不是舜音曾經跟長孫雄學過不少機關要法,又足夠機敏果敢,現在還不知道會被欺負成什麼樣子!

蕭晏琅找了個名頭把那些人紛紛治罪,默默處理掉了,然後派了琉錚過去保護舜音。

琉錚暗中保護了舜音幾天,過來詢問他,“殿下,可用給長孫姑娘換一個住處?”

蕭晏琅沉默了一會兒,隻說:“算了,讓她繼續在春時殿住著吧,現在越來越亂,這個時候越不起眼才越安全,明麵上不要給她任何優待,私下裡吃穿用度都彆讓她缺了。”

琉錚聽命離去。

時光飛速流逝,舜音和蕭晏琅發生的一切在墨醉白的眼前極快的掠過,他看著他們關係越來越好,漸漸能夠向彼此袒露心事,酒意上頭的時候還能說說小秘密。

有一回舜音喝的半醉,兩人無意中說起皇長孫,舜音晃了晃手裡的酒瓶,眼中愛意流露,神神秘秘的對蕭晏琅眨了一下眼睛。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蕭晏琅看了她一眼,聲音無奈:“什麼秘密?上次你告訴我有一個秘密,結果你帶著我去看螞蟻搬家,上上次你告訴我有個秘密,是你去禦膳房偷吃了一個桃子,這次又是什麼?”

墨醉白在旁邊聽著他們的對話,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是他在夢中難得感受到的平和時光。

舜音不滿的癟著嘴,似乎對蕭晏琅的反應很不滿意,眼帶怨氣地看了他一眼。

蕭晏琅隻好配合的露出好奇的神色,放軟了聲音,“你說,我很想知道你的秘密,快說給我聽,如果你不告訴我,我今晚回去後恐怕會睡不著覺。”

舜音這才滿意了,抬頭看著天上的月亮,眼中滑過一絲哀傷,輕聲說:“其實我不愛蕭從恕,我嫁給他是因為我沒得選。”

這句話她在心裡憋了許久,一直無人可說,現在終於能痛快的說了出來。

蕭晏琅怔然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漆黑的眸子定定看著她,“那你下輩子不如選我。”

他抿了抿唇,“說不定會有驚喜呢?”

墨醉白在旁邊愣了一下,他好像忽然明白,舜音當初為什麼會選他了。

舜音聽後笑了出來,好像以為他在開玩笑,咯咯笑了半晌,露出饒有興致的眼神來,衝他眨眼笑道:“那你下輩子在我殿前選婿的時候可一定要到場啊。”

這輩子因為長孫雄回京途中遇刺,受傷嚴重,無法親自護送糧草回邊關,所以蕭晏琅被慶陵帝派去運送糧草,舜音選婿那日他並不在場,等他回京時,正是舜音成婚的日子,他跟她的花轎擦身而過,並不知道裡麵坐的人是她。

舜音又喝了幾口酒,情緒起伏,今晚的傾訴欲莫名很強,她眼瞼微微下垂,低聲喃喃:“我都已經告訴你一個秘密了,要不就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

蕭晏琅漫不經心的抬頭,“這次又是什麼秘密?”

舜音的嘴唇被酒水沾濕,在月光下微微泛著亮光,她將臉頰貼在酒壺上,臉上笑著,不緊不慢地說:“其實我喜歡的人是蕭晏琅。”

蕭晏琅眼睛一瞬間睜大,眼中有光華一閃而過,久久都沒有回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