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非人,梵卓的親王提奧德裡克看瑪利看的很清楚,瑪利對國王的愛情不是假的,但作為曼奇尼家族的人,她也有著一副涼薄的心腸——他無法責怪她,因為裡世界的巫師們從幾百年前就開始扭曲了,畢竟他們之中的大部分人都固守在那個封閉的小環境裡,從他們的高祖父甚至更早的先輩開始,他們就看著同一個景色,做著同一種工作,繼承著相同的傳統,本來,外來的巫師(新誕生的那些小巫師們)應該給這個死氣沉沉的地方帶來新的風氣與知識,但看瓦羅.曼奇尼的遭遇就知道了,他們不但無法改變裡世界的巫師們,還會被迫被他們改變。
瑪利.曼奇尼的本性不壞,但問題就在於,她在來到宮廷之前所受的教育已經讓一些畸形的概念在她那顆幼稚的心臟中根深蒂固,雖然它們很難被發覺,但一旦到了緊要關頭,它就會如同雷霆一樣爆發出來,就像是現在——瑪利不會不知道路易的雄心壯誌,也不會不知道他為了將來的法蘭西有多麼儘心竭慮,但對於她來說,巫師永遠高出凡人一等,就算是國王,能夠分享她的血脈和生命也是一種榮幸。
她甚至不去考慮,如果成為一個巫師有那麼好,曼奇尼家族又如何會不惜一切地要脫離裡世界,回到表世界呢?
但這些話瑪利是絕地不會聽到耳朵裡,她的愛是自私的,也是狹隘的,提奧德裡克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國王,這個年輕的統治者,麵色灰白,嘴唇乾裂,瑪利或許有句話沒說錯,現在表世界的醫療手法可不足以讓國王脫離危險。
但要帶著一個凡人進入裡世界可不簡單,時間在流逝,國王的身體正在緩慢地冰冷下去,再繼續拖延下去隻會更危險,提奧德裡克正在動搖,是讓國王就此死去,還是如瑪麗所說,讓他就此離開表世界,但提奧德裡克並不認為現在的安茹公爵能夠與他的兄長相比,畢竟之前馬紮然與王太後安妮為了避免兄弟鬩牆幾乎讓菲利普成了一個姑娘。
雪上加霜的是,就在他們相互對峙的時候,有人敲了敲門:“我們聽到了一些聲音。”一個修士在門外說:“請問國王與主教是否無恙?”
提奧德裡克將視線落在邦唐身上,瑪利一揮手,邦唐就能動了,他慢慢地站起身來,看了一眼國王之後,走到門前,“感謝您們的關切,”他說:“我剛才不小心跌碎了一個燭台。”
“請讓我們進去。”修士說:“是為國王驅散詛咒的時候了。”
邦唐不悅地蹙眉,要他說,這些失職的修士們並不值得信任,但這些同樣來自於裡世界的修士與巫師們有著同樣的惡劣之處,那就是總以為自己高於凡人,國王遇刺,他們並不覺得這是自己的過錯,或者說,對於他們來說,守衛國王並不是他們真正應當履行的職責,隻是有審判長的命令,不得不為之罷了。
邦唐又看了一眼國王,發現他已經回到了床上,氣息平穩,而那些危險的非人都不見了。
修士們走了進來,作為裁判所的長矛,他們對於吸血鬼與巫師的氣息是最敏感的,剛才也是他們察覺出了一些端倪而匆忙趕來,但他們除了一股陰冷的氣味之外什麼都沒能發覺,一個修士觀察了一下主教與國王:“好吧,”他說:“兄弟,”他對另一個修士說:“我們再為國王做一次祈禱。”
於是他們跪下來做了一次祈禱,將寢室裡的古怪氣息驅散,“下一次在第六時。”
邦唐隻是畫了一個十字,一言不發。
等到這些人都走了,邦唐立刻關上門,衝到國王身邊,他敢發誓,在那些修士們詢問的時候,他是想要大聲呼喚求救的,但一眨眼間他就改變了主意——因為這些修士所做的也隻比那些喜歡放血和guang的醫生好一點,倒是女巫的藥水更有成效,但他也不願意眼看著國王被變成一個巫師,因為這同樣代表著他在表世界的死亡。
瑪利與維薩裡再次出現的時候,出乎意料的,在梵卓親王提奧德裡克的身邊還有著另一個吸血鬼,他向瑪利微笑,露出兩枚尖銳的獠牙:“這是茨密希親王,”提奧德裡克說:“阿蒙。”
“看來你們遇到了一些麻煩,”阿蒙說:“但要我說,提奧德裡克,你不是在我的路易身邊留下了一個影子嗎?”
“他要去教堂。”梵卓親王言簡意賅地說。
“如果是我可不會在意那麼一根手指。”阿蒙說,親王們失去了一個影子,確實會對他們的力量造成一定影響,但隻要有足夠的血和時間,它還是會慢慢長回來的。
“你明知道不是手指的問題,”提奧德裡克說:“問題是可不能讓教士們發現我就在國王身邊——至少在表麵上。”
“哦,我懂,可以做,不能說。”阿蒙做了個鬼臉,與他的身份和外貌絕不相稱,也不可愛,但他說起話來永遠一針見血:“那麼現在呢?”他問:“你不準備為你的失誤彌補什麼嗎?”
提奧德裡克動了動嘴唇。
“瑪利,”阿蒙突然說,讓小女巫驚得跳了跳:“確實,”他說:“血誓婚約看似是現在唯一能夠拯救國王的辦法,但按照你所受的教育,曼奇尼家的小姐,那麼你也應該知道,現在有我,還有提奧德裡克,你的謀劃就要落空了。”
“……但如果你們這麼做,路易仍然必須留在裡世界,永遠的。”瑪利說。
“但做為一個親王的繼承人,可要比一個籍籍無名的外來巫師好多啦,按照你的謀劃,你不但要殺了他,女巫,你還要徹底地摧毀他呢——想想,當他失去了國王的冠冕,失去了一整個王國,以一個卑微的外來巫師的身份進入裡世界,麵對著無數惡意與殺機,就算你的家族——曼奇尼會因為顧惜你這個已經失去了價值的嫡係而放過了他,他將靠什麼為生?如果不是裡世界的人口已經膨脹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你的家族絕對不會放棄原先能夠呼風喚雨的權柄而向表世界轉移——你們能夠忍受在一個狹窄的窩棚裡定居,忍饑挨餓地過朝不保夕的日子嗎?我覺得,到時候彆說是路易,就算是你自己,隻怕也會感到無比的懊悔……女巫,你之前受過最大的挫折是什麼?就是國王拒絕了你的求愛。
你還在繈褓裡的時候就被綢緞包裹著,有仆人和侍從服侍和追隨你,飲**致而奢侈,等到了宮廷裡,更是如同一個公主一般——你說你愛路易,但你確定你愛的不是國王這個頭銜與它帶來的權力嗎?
我幾乎看得到你的未來,可憐的家夥,你要將一個榮耀滿身的人變作你的附庸,而某一個早晨,你突然發覺自己隻是做了一場毫無價值的噩夢,你會怎麼做?我知道你想要成為薇薇安,那麼那個被活活地封死在墓穴中的梅林又是誰?”
“……”瑪利後退了一步,她的胸中有個聲音在瘋狂地怒吼,怎麼可能,她當然是愛著路易的,而路易最終被她征服,也正是因為她愛的不是一個國王,隻是路易,但另一種恐懼湧上心頭,那就是……如果,這個吸血鬼說的是對的呢?她突然無法再看見自己的內心了,她驚慌地看向路易,他沉睡著,一無所知,如果他真的遭遇到阿蒙所說的一切……唉,向梅林起誓,她一定要殺了將來的自己!
“但無論您怎麼說,”一直沉默的維薩裡說:“殿下,您的目的與我們是一樣的。”
阿蒙不悅地撅嘴。
瑪利卻不由得看向了提奧德裡克,提奧德裡克苦惱地蹙眉。
“嗯,”阿蒙說:“到現在,你也不願意拿出你的小手杖來朝我們的國王戳一戳嗎?”
“什麼手杖?”覺得不妙的邦唐問。
本來沒人會去回答他的話,但一個虛弱的聲音說:“靈杖。”
邦唐回頭一看,才發現馬紮然主教已經從醒了過來,雖然他看上去還像是隨時都會昏厥過去,但他用嚴厲的目光刺了維薩裡一眼,讓維薩裡乖乖地拿出了一瓶藥水,很明顯,原本他應該清醒的更早,但瑪利既然有一些不可告人的念頭,她當然不會提早喚醒主教先生,他是國王的導師,也是她的舅舅,他的命令通暢於整個宮廷,這裡也不例外。
“靈杖是血族的十三聖器之一,屬於梵卓家族。”主教先生慢吞吞地說:“它能夠激發出人類與動物的非凡能力。”
“成為巫師?”邦唐問。
“幸運的話,”主教先生喝了藥水,精神就變得好多了,但對於兩個吸血鬼來說,一眼就能看出他內裡已經呈現出不可遏製的枯槁狀態,他快死了,就算是巫師的藥水也不能救回他,但讓他維持短時間的健康還是能的:“不幸的話就會變成怪物,因為他們原本沒有巫師或是神怪的天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