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短短的一瞬間, 順妃回想起了許多事。
她想起今日晨間, 皇帝與餘晚晴一同姍姍來遲,兩人言行之間那掩不住的親密。
她想起在來行宮前, 餘晚晴夜夜留寢乾元宮, 足有小半個月, 如此恩寵堪稱前所未有, 羨煞旁人。
她想起蜀王入宮那日宴上,餘晚晴被她和林貴妃設計入水, 最後卻是皇帝救了她,帶她回了乾元宮,如此方有此後夜夜留宿乾元宮的榮寵。而她和林貴妃卻被皇帝借故冷言敲打,以利誘,以勢壓,使得她們不得不謹小慎微, 收斂行徑。
她想起當初林貴妃為了後位構陷餘太後和阮皇後密信往來, 甚至將呂才人之死栽贓到餘晚晴的身上。皇帝匆匆趕到, 三言兩語了結此事,順便帶走了餘晚晴。
她想起德嬪因嫉恨而令餘晚晴罰跪卻招來李進忠,最後反因“禦前失禮”被貶成為呂才人, 皇帝卻派了周太醫去給餘晚晴看傷。
她想起餘晚晴送來的那瓶桂花醬, 她一瓶沒動, 最後全被皇帝要了去。
..........
時間仿佛都在這一瞬間停頓靜止了,順妃恍惚間想起了許多,往日裡那不曾放在眼裡的點點滴滴都浮現眼前, 最後想起的卻是那日晚上,她起意要將餘晚晴放出冷宮,用作牽製林貴妃的棋子。當她與皇帝說起餘晚晴時,皇帝轉過頭,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微微頷首,語調沉靜:“也好,她在冷宮也有些日子了,是該出來了。”
順妃眼中發酸,忽然就什麼都明白了:這天下又有何人能夠違逆聖意?她那日之所以能夠求得皇帝點頭,不過是因為皇帝已是有心要放餘晚晴出冷宮罷了——所以,他才回來長春宮,才會聽她說完那些話,才會點頭應允。
可笑她當時自以為這是皇帝寵愛自己的證據,甚至以此洋洋得意,還在餘晚晴麵前炫耀榮寵。
何其的愚蠢?!何其的可笑?!
想到此處,順妃心如刀割,眼中積蓄的淚水終於再忍不住,簌簌的掉了下來。
然而,滾熱的淚水終於再一次的喚醒了她的意識,她眨了眨眼睛,慢慢的意識到了自己眼下的處境,慌亂又無措的抬眼去看皇帝。
在她恍惚之間,一行人已是從帳外到了營帳之中,皇帝端坐在上首位置,左手的傷口已是由太醫妥帖包紮,隻有餘晚晴還跪坐在他左手邊,心有餘悸的看著他手上傷口。
像是意識到了她看來的目光,皇帝忽然挑了一下眉頭,然後示意左右退下,又與餘晚晴道:“你這一身也是怪狼狽的,還是先回去收拾收拾吧。”頓了頓,又道,“周太醫也說了,我就是一點皮外傷,真沒事。”
餘晚晴想了想,也覺著自己這模樣確實是該收拾收拾,這才帶這些羞窘,起身離開。
待得所有人都走了,蕭翀方才看向站在麵前,仍舊有些失魂落魄的順妃。然後,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好整以暇的問道:“所以,你都明白了?”
皇帝的態度毫無掩飾,方才醒過神來的順妃立刻就意識到對方話裡的意味。
在這一刻,哪怕營帳之中燒著炭盆,溫暖如春,順妃還是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噤:有些事,皇帝他沒有說開,那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可是皇帝現在忽然就想與她說開了——皇帝這是將她當做死人看待。
想通了這一點,哪怕皇帝此時神色依舊,未有其他言語,順妃依舊覺得利刃懸於頭頂,不由的便跪了下來。一時間,她甚至都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隻能喃喃道:“臣妾,臣妾.......”
蕭翀目視著她,耐心的等她反應過來。
在這樣冷靜的目光裡,順妃終於尋回了自己最後一點尊嚴。她突兀的頓住了語聲,挺直腰背,使自己跪得更加筆挺:“臣妾知罪,隻是如今後宮紛亂將起,還求陛下看在大局份上,饒妾一命。正所謂‘使功不如使過’,臣妾已是知罪,日後必是不敢再做他念。”
如今後宮的安定不過是風雨來前的寧靜——阮皇後病重垂危,一場後位之爭顯是近在眼前。若皇帝此時處置順妃,後宮之中便再無能夠製衡林貴妃之人。林貴妃本就對後位誌在必得,若是此時再失製衡,隻怕會更加囂張。
而皇帝,顯然是不會願意看著林貴妃登上後位的。
這是順妃唯一能夠為自己想到的生路所在。然而,令她絕望的是——皇帝聽她說完那些話,麵色依舊不改,甚至連眉梢都沒有動一下,顯然是不為她的說辭所動。
果然,待得順妃話聲落下,蕭翀便揚了揚唇:“原本,朕是想要留著你的,畢竟總也要留個能夠製衡林氏的人。不過......”
順妃緊張且害怕的咬住唇,等著蕭翀接下來的話。
蕭翀卻是話聲一轉:“朕要用著林家,所以倒也樂得看林氏驕橫,隻是當初朕將‘順’字給你,是覺著裴家女美名遠揚,你又是這樣的自持才高,想必也該明白順字的意思。隻可惜,這些年來你不僅不知恭順,反倒屢次忤逆朕意。所以,朕為何要留下這麼個一點都不恭順的‘順妃’?”
順妃臉色更是蒼白,看著蕭翀的目光裡帶著哀求,隻急聲道:“陛下,林貴妃她......”
“朕當然不會叫林氏失衡,”蕭翀淡淡道,“但也未必一定要用你。”
順妃終於徹底反應過來,素來文雅的聲調似乎也因為瀕臨崩潰的情緒而變得尖銳起來:“陛下是要給餘氏妃位?”
蕭翀並不瞞她,微微頷首,緩聲道:“鎮遠侯府以謀反問罪,餘氏出身有瑕,朕也因此一直有所猶豫。如今你做下這些事,倒是叫朕也終於下了決心。”
順妃臉色慘然,聞言苦笑:“陛下何必自欺欺人,便是沒有我做的這些事,難道陛下就不會給餘氏妃位了嗎?”
如今,順妃已是看得清楚:後宮這些人,皇帝獨獨待餘晚晴特彆,如何又會不舍得一個妃位?甚至,說不定還要將後位拿去送人.......
蕭翀並未在餘晚晴的事情上多說,隻是道:“該說的,朕都與你說了。到底也過了這些年,朕亦是希望你走得明白些,也給彼此留下餘地。”
順妃看著蕭翀,目中凝著淚光和冷嘲,用力咬住牙根,寒聲反問道:“陛下何曾,給臣妾留過一丁點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