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太後又罵又哭, 顯然是神誌不清,殿中的人低頭跪著, 心裡直恨自己不是個聾子——反正太後估計也是快死了,自然是什麼都敢說,可他們這些人聽著了這些話, 指不定也得跟著陪葬......
想到這裡,這些宮女太監頭低得更低了, 還有些膽小的太監已經雙股顫顫, 渾身冷汗,跪都跪不穩了。
阮皇後體恤下人,有些憐憫的看著那些跪在地上的人,終於開口說了一句:“陛下, 太後想必是有些話要交代,不若還是先讓這些人下去吧?”這話說得好聽, 可也是在暗示蕭翀:餘太後眼下腦子不清醒, 胡言亂語的, 指不定就真說出什麼不能叫人知道的了。哪怕是為著皇家顏麵,總也得讓這些人都出去, 省得惹出事來。
底下的人聞言不由驚喜交加,看著阮皇後的目光裡滿是感激,如同在看救命恩人,心下更覺阮皇後真真是人美心善,如同活菩薩一般。
蕭翀神色冷淡,聞言隻是深深看了阮皇後一眼, 便點頭,開口吩咐道:“都出去吧。”
得了這話,跪在地上的諸人如蒙大赦,連忙起身,忙不迭的退了下去。這麼多人,雖是匆匆忙忙,可這匆忙退下的時候竟也沒發出半點聲響。甚至還有伶俐的,最後一個退出去,輕手輕腳的便將殿門合上了。
一時間殿中便隻剩下榻上的餘太後,以及站在榻邊的阮皇後和蕭翀。
餘太後到底是人老力衰,原就是油儘燈枯,將近彌留。更何況,她適才又罵又哭,實是費了不少力氣,聲量此時已經漸漸小了下去,正躺在榻上不斷喘息,嘴裡則是不斷的嘟噥著誰也聽不清的胡話,口涎順著唇角往下流著。
隻可惜,那些宮女太監都已退了下去,如今卻已沒有人會跪坐在榻邊替她擦拭嘴邊的口涎,更顯頹老狼狽,身上似乎都帶著些老人特有的氣味。
按理,看著自己的仇人這樣痛苦並且絕望的慢慢咽氣,這會是一件非常暢快的事情,可蕭翀卻覺得自己自己心裡居然是一片平靜,甚至有些興味索然。
甚至,此時此刻,他竟是想起了自己從乾元宮出來時,餘晚晴與他說過的話——
“那你早去早回。我去禦膳房做晚膳,等做好了,我們晚上一起用。”
蕭翀隻略出了一會兒神,耳邊卻傳來阮皇後“呀”的一聲。
竭力壓低的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惶然無措。
蕭翀側目看了過去。
阮皇後這才伸手,指著躺在榻上的餘太後,慌張道:“陛下,這,這怎麼辦?”
隻見餘太後仰麵躺在榻上,臉色青白,已然沒了半點聲息。而她的眼鼻口三處卻是慢慢的往外滲著汙血——這般模樣,實在是太顯眼、太詭異了。隻怕外人見了必是要懷疑餘太後的真正死因。
更何況,餘太後先前還當著滿殿的人,不斷叫嚷著,咒罵蕭翀“謀害嫡母”。
兩廂結合,真要鬨了出去,說不得真要有人疑心他暗害餘太後——雖然這事的確是在他默許下完成的,可也並不願意背上這樣的名聲。
所以,蕭翀聞聲看了阮皇後一眼,開口道:“這是你做的事?難道還要問朕怎麼辦?”餘太後如今模樣多半是阮皇後下的手,既如此,阮皇後何必還要在他麵前裝出這可憐模樣?
阮皇後聞言微頓,用力咬住自己的薄唇,很快便鎮定了下去。她細聲道:“是臣妾失態了。”說罷,她便半跪在榻邊,拿起帕子擦拭起了餘太後麵上的血跡。
隻是,餘太後眼鼻口處的汙血卻是一時擦不乾淨,擦著擦著便又見著新的汙血跟著滲出。
阮皇後拿在手上的帕子幾乎都要被汙血染透,那些紫黑色的汙血方才漸漸止住。她不覺鬆了一口氣,另換了一塊帕子接著擦,而那塊擦過的、染滿了汙血的帕子則是被她隨手丟到寢閣一角的炭盆裡。
火焰先是被那蓋在炭上的帕子掩下,隨即又跟著慢慢竄高,不一時便將那條薄薄的絲帕給燒著了,淡煙與熱氣一起騰起,屋內溫度似乎也跟著升高了一些。
阮皇後小心的用手上這塊新帕子將餘太後臉上血汙徹底擦淨,眼見著再沒有錯漏,這才慢慢的站起身來,抬目去看蕭翀:“陛下,您看,現在是不是沒問題了?”
蕭翀垂目端詳著餘太後那張被擦淨的臉容。
血汙、脂粉、乃至於口涎這些東西早已被阮皇後擦淨了,隻留下一張近乎陌生的臉皮,滿是皺紋、蒼白瘦削,微抿的唇角似乎還帶著刻薄的笑意。
幾乎看不出餘太後昔日半分神采。
大概,人老了、人死了,都是會變成另一個模樣的吧?
蕭翀沉默片刻,方才開口:“行了,就這樣吧。”說著,便要抬步往門外去。
阮皇後卻沒有立刻應聲或是緊跟上去,而是抬眼凝視著蕭翀,秀眉微揚,眼睫纖長,一雙明眸好似寶珠一般。
她真是個絕世罕見的美人,哪怕因著侍疾之故隻著素衣,麵容略有憔悴,可那樣的容色卻是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能熠熠生輝的。此時此刻,她站在榻邊,凝目看著蕭翀,神色間竟是帶著一種奇特的溫柔,說不出的繾綣。
“陛下未免......”她輕輕開口,斟酌片刻才道,“未免太著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