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如意何時有了三千甲士?”
劉盈氣得渾身發抖,“朕待他如手足,他竟然……竟敢謀逆叛亂!”
“冷靜,皇弟莫要被這等小人氣壞了身體。”
魯元公主看熱鬨歸看熱鬨,眼看著劉盈氣成這樣,臉色都不對勁了,還是趕緊安撫他,“你且安心,在這未央宮中,想憑借三千甲士作亂的,那純粹是在作死。”
劉盈咬牙切齒地說道:“可他假傳父皇的遺命……”
魯元公主同情地看著這個倒黴孩子,“你也說了,他是假傳聖旨,就算他喊再大聲,朝中大臣也不會信他的。”
她又補充了一句:“換太子這事兒,有母後在,當初父皇活著的時候都沒能成,現在劉如意想憑借一紙不知真假的遺詔就想篡位奪權,戚姬不會是生他的時候把胎盤抱回來養了吧?”
魯元公主看多了陳曦發的視頻,被那些傳染力極強的詞彙吸引,導致現在說話也變得毒舌起來。
好在劉盈根本不知什麼是胎盤,也不明白她的話意,隻是抓住了重點。
“對!母後,快帶我去見母後!母後一定可以讓人平定叛亂的!”
魯元公主本想說他這會兒知道想起向母後求救了?難道忘了在片刻之前,他還打算來找母後替劉如意討個“公道”,不讓母後傷害他的“好弟弟”呢!
可這畢竟是她的親弟弟,那些剛剛掌握的特殊技能她還不忍用在這個被她從小帶到大的弟弟身上,隻能輕哼了一聲,讓宮女們將張嫣帶到後花園去,其餘侍衛則各司其職,守好宮門,然後才不緊不慢地帶著已經急得如同熱鍋上螞蟻的劉盈去見呂雉。
劉盈大步走進長壽殿中,呂雉正在用新造出的樹皮紙練字,聽得他們進來,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穩穩當當地繼續寫下一頁字。
“母後!”劉盈雙目含淚,聲音已經有些哽咽,“是兒臣識人不清,誤會母後,還請母後責罰!”
魯元公主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跟著說道:“趙王舉兵三千,占領了未央宮兩處宮殿,卻沒逮到皇弟,正朝著長樂宮攻來。”
都這個時候了,不先說重點,認錯有什麼用?賣慘痛哭後悔就能解決問題了嗎?
看來劉盈跟著劉如意在一起同進同出同起居飲食這麼長時間,彆的沒學會,這認錯+賣慘的本事倒是學得挺快。
呂雉沒搭理痛哭流涕的劉盈,衝著魯元公主點點頭,說道:“拿我的令符和皇帝的手書,傳令請舞陽侯和曲周侯率兵平亂,封鎖宮門及城門,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並請蕭丞相和周太尉率三公及百官入宮。”
“喏!”魯元公主應聲,轉頭朝劉盈伸手,“請皇弟寫封手諭給我,我才好去傳令調兵。”
“哦哦,好,我這就寫!”
劉盈聽得母後如此熟練地安排下去,給自己的任務卻僅僅是寫封詔書,雖然知道身為皇帝不可能親自上陣,他也習慣了被阿姐保護,可這會兒,在慌亂之外,竟隱隱有幾分失落。
母後……似乎完全不需要他,也可以處理好所有的政務,而他,卻識人不清引狼入室,還誤以為是母後用心狠毒,如此錯上加錯,當真枉為人子,不堪……為帝。
劉盈在這一刻,耳畔忽然響起了昔日父皇曾經說過的話:“太子仁弱無能,豈堪為帝?”
甚至還有母後和舅舅們的聲音出現——
“太子將兵,事危矣!”
“豎子固不足遣,而公自行耳……”(注1)
是啊,無論是父皇,還是母後、舅父,乃至群臣,沒有一個人認為,他能夠領兵作戰,能夠鎮服開國猛將,能夠像父皇一樣,唱著大風歌令千萬人隨他征戰沙場,便是張良蕭何這樣智計百出的謀士,也心甘情願為他所用。
而他,當初是如何心安理得地享受著母後的保護,躲在他們的身後,隻求著父皇多看自己的長處,卻從未想過自己能做些什麼?
甚至連當了皇帝以後,他一心想要證明的,還是給已經在九泉之下的父皇看,看他是個合格的繼承人,哪怕不如父皇英明,但也能將大漢治理得蒸蒸日上。
可他做了什麼?
他借著母後處罰戚姬的機會指責她心狠手辣,逼得母後退出朝堂,不再陪他聽政問事,寧可在長樂宮中看著魯元公主母女種什麼奇奇怪怪的“土豆”,也不去管他和劉如意的“兄友弟恭”。
他怕母後傷害劉如意,讓劉如意跟著自己同進同出同食同寢,甚至還撥給他甲士聽命,一聽劉如意中毒生病就懷疑是母後所為……
結果謀逆作亂的是劉如意,假傳聖旨的是劉如意,母後當初指責戚姬母子的話,一一應驗。
他好像……哦不,他就是個傻子,蠢貨,父皇說得一點沒錯,沒有母後,他根本什麼都不是。
劉盈木訥地簽好手諭,遞給了魯元公主。
魯元公主連看也沒看他,拿著母後和皇帝的手令,轉身飛快地離去。
呂雉不緊不慢地吩咐侍衛,道:“去永巷,把戚姬帶過來,放在宮門城牆上,看劉如意要不要他這位親娘的命。”
劉盈一個哆嗦,沒敢說話。
呂雉等侍衛離開後,方才看了眼已經麵白唇青毫無人色還在瑟瑟發抖的兒子,在心底暗暗歎息了一聲,問道:“要跟我一起去看看嗎?”
“啊?……”劉盈抬頭,眼神有點茫然,“看什麼?”
呂雉又板起臉來,冷冷地說道:“你自己捅出的簍子,自己不去看看嗎?”
“啊——哦!去看……”劉盈忍不住冷汗直冒,“母後,我去就行,你在宮中坐鎮,以免前麵危險……”
呂雉輕哼了一聲,說道:“當年西楚霸王千軍萬馬哀家尚且不懼,劉如意區區三千甲士,何懼有之!擺駕——”
劉盈愕然地看著長樂宮中兩隊甲士魚貫而出,護衛在兩側,前不見首,後不見尾,隻能看到長槍如林,鐵甲森然,數不清有多少人,更看不見有多少暗伏的殺機,隻能感覺到,那種井然有序的陣容和厚重沉穩的氣勢,是自己身邊的那些甲士們全然沒有的。
他甚至能感覺到,他身邊的甲士,許多都是功勳世家子弟,有不少都是跟著劉邦起兵的功臣之後,子孫多了,除了能襲爵的長子長孫之外,其他的子孫,便跟著入宮來當個侍衛或殿前將軍搏個出身。
畢竟,皇帝身邊好當差,再不濟,也是從將官做起,而不用去當個衝鋒陷陣的炮灰大頭兵。
而呂後宮中這些將士,穿著哪怕是普通的皮甲,一個個身材魁梧氣勢迫人,露出的麵容有些蒼老,也有些人臉上和手上都帶著醜陋的傷疤,甚至還有幾個少了一隻手臂的,按照常理,這些身體外貌有缺陷和殘疾的人,根本不能在宮中當差。
劉盈身邊的甲士,一個個都是高大俊美的少年,隨便帶出去一隊,都能贏得整個長安城中的女子歡呼矚目,堪稱長安少年的驕傲。
可那些年輕的勇士們,身上沒有這些老兵的滄桑沉穩,更沒有那種從戰火中磨礪出的殺氣和血氣。
這時候,劉盈終於暗暗鬆了口氣,就算他給劉如意的那些甲士,跟在母後身邊的護衛一比,那簡直就是小狗和野狼的差距,彆說三千,再多也不可能與之為敵。
安心之後,再跟在呂雉身邊,劉盈就不再驚慌,甚至主動伸手想扶住母後。
呂雉瞥了他一眼,並未拒絕,而是伸手讓他扶著自己的手臂,帶著他一起走出正殿,一路走到長樂宮宮門前的門樓之上,俯瞰著從未央宮那邊衝來的劉如意和他的三千甲士。
劉如意顯然也很清楚,他這三千甲士根本不足以攻陷整個長安和宮城,隻要在外麵的城衛和羽林衛反應過來之前,將呂雉和劉盈母子拿下殺掉,那他就是父皇指定的繼承人,其他人就算想要反抗,也推不出更合適的人來。
先帝六子,目前除了年幼的劉長和登基的劉盈之外,就隻有他還在長安,其他人遠在藩地,鞭長莫及,等他們知道以後,隻怕他都已經改天換日,登基為帝了。
若不是劉盈昨日突然命他返回趙國,他也不會如此倉促起兵,更不會一時疏忽竟然讓劉盈在他眼皮子底下離開,躲到了長樂宮呂雉的羽翼之下。
他這幾個月買通了宮中不少的侍衛統領,昨夜先行占領了四方宮門,若不是劉盈趕著去長樂宮時根本沒注意到周圍的變化,那些人沒得到劉如意的命令也沒敢輕舉妄動,隻能先放劉盈去了長樂宮。
反正皇宮如今大部分地方都在他們掌控之中,隻要宮門不開,外麵的大軍進來之前,先殺了呂雉和劉盈母子,劉如意就可以占據“先帝遺命”的大義,令文武百官俯首稱臣。
隻是他盤算得再好,如今剛剛殺到長樂宮門前,就看到門樓上用鐵鏈鎖著個身穿紅色囚衣的女子,吊在宮門外,還有人在上麵朝著他高聲呼喊。
“劉如意,你可認得罪奴戚姬?”
“罪奴之子,竟敢假傳先帝遺詔,罪該萬死!”
“太後有令,隻誅首惡,從者不知者無罪,放下兵器者不殺!”
劉如意氣得怒吼一聲,朝著宮門罵道:“呂雉你這毒婦,父皇早就棄你不要,你嫉妒我母,下此毒手,若是被父皇知道,便是在九泉之下也絕不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