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盈急忙說道:“母親所言極是。兒子遠不如阿姐聰慧,識人善任,原本受父皇傳位,亦曾竭儘所能,戰戰兢兢,仍無法處理好朝政事務,甚至引狼入室,險些害人害己。”
“兒子如今方才明白,自己更喜歡讀書耕田,收獲之喜,遠勝於困守宮中,案牘之勞,兒既心甘情願禪位與母親,就不曾想過再繼承帝位。”
“阿姐,遠勝於兒。”
他說得誠懇,張良和蕭何看著他,亦是百感交集。
當初為了保住他的太子之位,在座所有人可謂殫精竭慮,跟劉邦鬥智鬥勇,一直到最後還差點把樊噲搭進去,可沒想到,短短兩年時間,兜兜轉轉,竟然又要他讓出帝位,從此做個逍遙王。
哦,按照呂雉的規劃,以後的王位,隻帶俸祿和少量封地,不可超過千畝之數,更不可有獨立的官員和兵馬,等於一個虛名而已。
儘管如此,看劉盈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失去了一個帝國江山,倒像是卸下了萬斤重擔。
果然,劉邦的識人之能還是強的,他的確沒看錯,這個兒子,的的確確不適合當個皇帝。
現在的選擇,或許對他對所有人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
魯元公主並沒有謙讓,而是同樣認真地看著他說道:“我會努力跟母親學習,善待天下百姓。”
她想了想,又補充了四個字:“無論男女。”
張良笑了,拍拍手說道:“我兒張不疑,有一女名微娘,可為公主謀。待太學下月選士大考之時,我便讓她來長安赴考。”
蕭何也點了點頭,緩緩說道:“蕭氏亦有幾個讀過書的女兒,到時候也會參加大考。”
魯元公主大喜,急忙向他一拜,說道:“多謝留侯!多謝蕭丞相!”
哪怕現在肯讓自家女兒跟著呂嫣一起入太學的諸侯和勳貴們也不少,但那些小女兒們尚待成長,成年的女子之中,卻少有能識文斷字的,呂雉和魯元公主早有選拔士子之念,隻是苦於若是一開始沒有女子參選,那麼以後再想讓女子加入考試,就更難了。
而如今,這開門的第一關,有張良和蕭何帶頭,讓自家的女兒們出門赴考,等於給了朝廷所有官員們一個信號,以後選官的範圍,將不再局限於男子。
有些人家,的確有女兒生得聰慧過人,才學勝過兒郎,卻不得不“藏拙”於後宅,便是揚名在外被稱為才女,也隻是錦上添花罷了,對於家族除了聯姻生子,並無其他助力。
可現在,女兒們可以通過大考選官入仕,和男子一樣,就不再隻是聯姻和生兒育女的工具,養得好了,甚至可以光耀門楣成為頂門立戶的支柱。
連留侯和蕭丞相家的女兒都能讀書赴考,其他人家的女兒,誰的身份還能比她們更高貴嗎?
而且,張良既然說了,他那位孫女張微可以為公主謀士,顯然絕非一般的有才,隻是以前沒有機會,現在若能和其他男子一起赴考,說不定還能取得一個十分優異的成績,讓天下人見識到女子的才華絕不亞於男子。
有她們來帶這個頭,呂雉和魯元公主,就終於可以正式地製訂屬於她們這個時代的“科舉”規則。
在此之前,全國各地的諸侯王和官員們的請封上書堆積如山,都是勸太後順應民意民心,接受劉盈禪位。
經過這一年的太後執政時期,從文武百官到天下百姓,已經習慣了每次收到的政令都是由太後下旨頒布,皇帝劉盈的存在感越來越弱,大家心知肚明之事,無論太後如何推辭或者壓下不說,他們仍是不斷上書,彆說三請三辭,這三十請都有了,呂後不辭不就,一直都在等著這個時機。
而如今,全國新糧豐收,齊渠疏通,江東郡的糧產量幾乎占了全國的三分之一,比幾個諸侯國加起來還多。
生活在諸侯國中的百姓,和生活在朝廷直轄的郡縣中的百姓,生活水平已經出現顯著的差異。
畢竟,朝廷推行郡縣的同時,也推行授田令,農民無論男女,各授二十畝永業田,永業田不可交易,隻能傳於子孫。亦可開墾荒地,新開荒的田地可免三年田租,五年內減半征收,其後歸為自有田地,可在官府登記入冊,正常買賣。
這在人口稀疏的郡縣很容易推廣,因為那些大地主和貴族先前都被劉邦強行遷入長安,江東郡和被戰火□□多年的關內都有大量的荒地和無主之地,呂雉選派官員時,並沒有按照以前諸侯國和秦朝時期由當地貴族或有才之士擔任,而是特彆要求“異地為官”。
絕不容許選派官員在原籍為官,甚至三年一小考,五年一大考,按照政績升降調用,還要換地治理,以避免與當地豪強勾結,魚肉鄉裡,或是親眷仗勢欺人,侵占民利。
這些對於原來的朝廷大臣而言,起初都有些不能接受。
畢竟,衣錦還鄉,榮歸故裡,是所有入仕當官的心願之一,可他們看到劉肥如今的情況,一個個也就熄了抗議爭辯的心思。
劉肥當初因為小十三劉土豆的娘舅齊大侵占民田逼死人命,被周亞夫碰見,告到了呂雉麵前,被割去了膠東膠西和琅琊三郡之地,讓他回齊國一便修渠一邊整頓家務事,再有這類親眷橫行肆虐鄉裡的事發生,就會被加倍處罰。
當時企圖諸侯王和朝臣們還在看劉肥的熱鬨,可沒想到劉肥還真是下了狠心,不光處理了自己個便宜小舅子齊大,將他交給周亞夫驗明正身當眾斬首,後來還將其他幾個姬妾家中有仗著他的名號,吞並土地強搶民女之類的,都一一揪了出來,依法處置。
最讓他頭疼的還是齊王妃的家人。
齊王妃育有三子,長子劉襄如今是齊王世子,上了族譜的齊王繼承者,在齊王府中無人能與她爭寵,她的家人雖沒有被封侯封爵,可在齊國,亦有良田萬畝,奴仆如雲,是出了名的淄川一霸。
尤其是她的兄長駟鈞,行事霸道狠戾,手上的人命何止一條。
劉肥殺了齊大的時候,駟鈞還在叫好,劉肥又殺了二三四五個姬妾親眷時,駟鈞不以為意。
直到劉肥將齊王妃母子都關在王府之中,帶兵包圍了駟家時,駟鈞才開始著急發慌,苦求饒命,卻為時已晚。
劉肥殺了駟鈞,抄了駟家,將駟家的土地和財物分給了苦主,還特地修建了一所“濟慈院”,撥錢撥物撥人,專門用於照料那些被駟鈞害得家破人亡孤苦伶仃無人照顧的老幼孤寡,後來慢慢也收容那些無力生活的孤兒和孤老,算是做點善事,為駟鈞昔日所做的惡行贖罪。
齊王妃聽聞自己家滿門被抄,當場就昏死過去。
劉肥乾脆將世子劉襄也送去長安讀書,自己在家中和齊王妃長談了三天三夜,總算讓她不再萌生死誌,而是專心去打理那家濟慈院,扶助老幼,救災安民,慢慢平複下心情來。
畢竟,劉肥跟她說的很清楚,駟鈞為惡在先,是自取死路。
他若是包庇駟鈞,那麼到了朝廷之上,他便與駟鈞同罪。
若是不斬駟鈞不抄駟家,改日就會迎來他劉肥滿門抄斬之日。
是讓有罪的駟鈞伏法,還是賠上全家人的性命一起死,齊王妃彆無選擇。
更何況,就算她選擇救駟鈞,最終結果也一樣救不回來,還要白搭進齊王府滿門上下。
她彆無選擇。
劉肥修好齊渠,就帶著駟鈞的人頭,回長安複命。
呂雉嘉許了他一番之後,又給了他一個新的任務。
總管天下水利之事,修渠築堤,為工部之首。
劉肥稀裡糊塗地接了個大差事,就開始全國各地跑,不到一年時間,就瘦了幾十斤不說,還帶回來幾十個人頭。
好家夥,群臣這才知道,他手中有太後賜予的密旨,除了勘察山水,修繕水利之外,還有巡察地方官員,諸侯王室之責。
等於是代天巡察的欽差大使,走到哪裡,看到不平之事,冤假錯案,劉肥都有權代為查辦。
眾人這才知道,他這一路上,從原本糾察自家小舅子大舅子的違法違紀,到糾察全國官員們的家眷貪汙違紀事件,做得那叫一個熱乎,走到哪殺到哪,所過之處,甭管什麼王侯公爵,什麼大舅子小舅子,隻要犯到他的手裡,那就是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為了以儆效尤,劉肥不光將這些人犯斬首示眾,還將人頭用石灰處理後裝入木箱中,跟著他走了一路,最後一起帶回了長安城。
於是在長安城西郊十三裡處,修建了一座“人頭塔”,被稱為惡人塔,凡是走過路過的,不去啐上一口,都不能發泄心頭之恨。
以前這些欺壓百姓,吸民脂民膏的惡棍,仗著諸侯王和官員貴族的勢力,讓百姓根本無處伸冤,如今大家都知道了,齊王改名砍頭王,專殺這種惡人。
劉肥卻欲哭無淚:我本來隻想給自己洗白白,可誰知道……一不小心洗過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