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威卻不為所動,依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孟長明。
雖然他沒像陳玉似的怒形於色,看向孟長明的目光無喜無怒,平波無瀾,帶給孟長明的壓力卻遠勝陳玉。
“嘖”孟長明抬手推開岑威,懶洋洋的朝唐臻拱手,“等殿下想明白,要在哪方麵請我教導,記得讓人去我府上傳信。在此之前,我要好好休息,免得今日的車馬勞頓讓我舊病複發。”
話畢,孟長明已經用儘耐心,直接轉身離開。
唐臻還沒徹底平息被李曉朝牽動的情緒,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孟長明毫不留戀的瀟灑離開。
他不理解,孟長明既然專門為太子準備女裝。腦子和思想,必然有不正常的地方,竟然沒有對太子的女裝發表任何看法?
究竟是太子的女裝過於醜陋,令孟長明興致全無。還是孟長明的思想比較正常,真正問題嚴重的地方是腦子?
在岑威和陳玉也立刻告退,如同身後有餓虎捕食似的恨不得一路小跑之後,唐臻不得不承認現實。
也許他的女裝......真的很可怕。
懷著好奇的心思,唐臻隔門拒絕宮人想要為他上茶的請求,徑直走向八寶架,從最下層的箱子中翻找銅鏡。
他到要看看,究竟能醜成什麼樣,竟然能讓恨不得打出狗腦子的人,在短短一刻鐘之內四散逃命,跑得一乾二淨。
銅鏡雖然遠遠不如唐臻曾經用過的鏡子明亮,但勝在打磨的足夠光滑,除了膚色失真,也算還原。
鏡中人眼似寒星,鼻如玉石,遮麵的長綾已經在走動中落下大半,徹底露出下半張臉,緋紅的眼角在第一時間吸引走所有的注意力,成功掩護了對於女裝來說,顯得有些粗糙的眉毛。
薄而偏小的嘴唇雖然沒有上妝,但勝在與長綾的距離足夠近,僅僅是被襯托出的顏色就能做大不顯得違和。
唐臻左看、右看、怎麼看,這都是嬌俏可人的小美人。
怎麼會嚇走四個壯漢?
這......也許是他的判斷有誤,他的審美根本就沒融入時代。
意料之外的挫折完全沒被唐臻放在心上,畢竟他不是女裝愛好者。
他的目標隻有一個,跑路,帶著昌泰帝、仙妃和程守忠離開這個吃人的地方,至於平安......唐臻還在考慮。
女裝的餘溫遠遠超過唐臻的預期。
自從他私下穿過女裝之後,不僅李曉朝和孟長明徹底消失,再也沒出現在唐臻麵前。岑威和陳玉也連續告假,再加上早就開始神出鬼沒的梁安和胡柳生,再次回家養病的施承善,東宮竟然忽然變得空蕩起來。
正好方便唐臻為跑路大計做準備。
唐臻與程守忠並排坐在福寧宮外的石階處,居高臨下,能將周圍所有的動靜收入眼底。
在他們的正上方,福寧宮的頂端,還有羽林衛藏在琉璃瓦之間,悄無聲息的觀察附近的動向,據說最遠剛好能看到東宮。
“沈思水越來越急,最好不要拖太久。”唐臻回想與沈思水的通信,眉間的褶皺逐漸清晰。
錯過這個時機,沈思水也許不會立刻離開魚鉤的範圍,但是已經上頭的情緒冷卻之後,肯定會變得更加謹慎。
沈思水是見到太子以東宮詔書和傳國玉璽褒獎四川巡撫之後,第一個上鉤,想要以同樣的方式,從太子這裡謀求相同、甚至更大利益的人。
然而通過雙方的文字交流,唐臻已經確定,沈思水並不是急功近利的人。恰恰相反,以沈思水如今的地位,他的所言所為皆能稱得上小心謹慎。
想要讓謹慎的人變得急切,遠比讓急切的人變得謹慎更難。
後者可以利用對方的自信、恐嚇對方......前者卻需要以不能引起對方的警惕為前提,頻繁的戳中對方的得意或懊惱。
即使唐臻自認在這方麵能算得上老手,也在這件事上耗費大量的心思,最後甚至隻能冒著失敗的可能,選擇鋌而走險。
他通過在話本中看到的小故事,向沈思水暗示,冊封蘇迪雅為郡主之後,願意主動與東宮來往的朝臣和勳貴越來越多,光是近兩個月,給他送仆人的官員就有兩位數。
這是從前,他想都不敢想的事。
是不是家族興旺,真的有利於掌權者?
眾所周知,唐氏皇族隻剩下福寧宮中的昌泰帝、東宮的太子和宗人府中的老親王。既然蘇迪雅成為郡主被太子視為家族變得興旺,那麼太子想要讓家族更加興旺,是不是會繼續冊封宗室爵位?
沈思水倒是沒太貪婪,他還不至於因此生出奢望,覺得自己能乘上這股東風,成為郡王或親王。但是在此之後,他第一次在請安折子中提起他的侄女,也就是隨著沈思水的同胞姐姐去河南生活的沈婉君。
他沒有親生女兒,沈婉君雖然隻是出嫁女的女兒,但已經上沈氏的族譜,完全可以說是布政史家的姑娘。
沈思水在請安折子中狂吹沈婉君與蘇迪雅相見恨晚,非常投緣,習□□好基本完全相同......
蒙古貴女和湖廣貴女習慣相同?
唐臻捂住眼睛,信了沈思水的鬼話。
總之,通過唐臻的百般努力,沈思水已經為利益上頭,認為郡主的封號是沈婉君的囊中之物。
隻要唐臻突然反悔,令沈思水的打算落空。然後再戳一戳沈思水的痛處,不愁沈思水沒有報複的心思。
在沈思水眼中,太子願意與他交心,本質是因為對紅蓮的懼怕,想要求他將紅蓮徹底留在湖廣,不要影響到京都。
那麼沈思水覺得自己被太子戲耍,想要報複的時候,自然也會想起紅蓮。
程守忠麵露苦笑,“該有的布置,我已經提前交代下去。隻是李曉朝始終不見人影,我總不能單方麵發瘋,忽然針對他。”
唐臻眨了眨眼睛,忽然想到平安對李曉朝的排斥。
如果讓平安來與程守忠聊聊,程守忠能不能有單方麵發瘋的理由?
想要將風險降到最低,除了利用紅蓮調開李曉朝,也要想辦法削弱李曉朝對京都的掌控。
在這方麵,沒有人比程守忠更有發言權。
畢竟程守忠當初沒有與李曉朝爭奪京營,不是因為不能。他想守在昌泰帝身邊,無法信任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選擇默默放棄京營。
如今的京營,早就不是當年安定侯統領的京營。其中除了依舊願意信任程守忠超過李曉朝的中層將領,還有各方安插的釘子。
程守忠想要給李曉朝找麻煩,簡直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唐臻眼中浮現笑意,拍了拍程守忠厚實的肩膀。
算了,平安對太子沒有那麼好,都能被李曉朝氣得去太醫院抓藥。
程守忠對他這麼好,他怎麼可能忍心,讓程守忠生那麼大的氣?
“這幾日我隨便找個理由,讓人請李曉朝進宮,你專門去堵他。”唐臻輕聲道。
程守忠眼中閃過毫不掩飾的厭惡,不懷好意的勾起嘴角,“殿下千萬彆因為我罵得狠,心疼那個雜種。”
“你放心,孤肯定站在你這邊。”唐臻搖頭,鄭重的做出保證。他忍不住問道,“你和陳玉為什麼如此......討厭李曉朝?”
李曉朝回京那天,唐臻曾清晰的感覺到,陳玉有想要殺了李曉朝的念頭。
程守忠歎了口氣,悶聲悶氣的道,“我們沒有證據,能夠懷疑他當年曾參與刺殺陛下,陷害老侯爺。”
唐臻愣住,這不是程守忠和陳玉討厭李曉朝的理由。
這是程守忠第一次在與他說話的時候,明目張膽的左顧言他。
“殿下不必因為我們,改變對李曉朝的看法。您很快就會離開,再也不會與他相見。”程守忠說這句話的時候,眉宇間滿是慈愛和期盼,為唐臻整理碎發的手雖然粗糙,但很溫暖。
正是因為記憶中鮮少能得到的溫暖,令唐臻失去往日的警惕,明明感覺到程守忠話中有未儘之語,他依舊心甘情願的忽略心中的異樣,高傲的轉過頭,“你不想說,我就不問。”
程守忠露出笑容,主動說出另外的小秘密哄有些生氣的少年,“程鋒在廣西落腳之後,立刻想辦法與我恢複信件交流,我告訴您的很多事,尤其是與陳玉有關的事情,消息都來源於程鋒,但是陳玉不知道。”
“陳玉不知道?”唐臻果然對這件事很感興趣。
他隻是沒從程守忠口中,問出無關緊要的小事而已。這是他寬容大度,不願意逼迫程守忠。唐臻願意相信,隻要他堅持,程守忠肯定會為他退步。
陳玉可是被他思念又敬仰的義父,乾乾淨淨的賣給程守忠。
程守忠看著唐臻眼角眉梢的笑意,心中忽然酸澀的厲害,殿下這麼好哄,並不是因為他哄人的本事有多好。
在陛下看不到的地方,可憐的殿下不知道吞下多少苦楚。
陳雪不願意告訴陳玉太多,並非是不信任陳玉,恰恰相反,他對這個孩子投注太多心血。即使讓陳玉成為太子伴讀,為太子效忠,也從未具體的要求陳玉做到什麼程度。
因為他知道,隻要他提出要求,哪怕十死無生,陳玉也會義無反顧的去做。
如果福寧宮遭遇無法挽回的滅頂之災,陳玉知道的越少,逃離的時候才能越輕鬆,不會被不屬於他的感情和想法挾持,做出傻事。
陳雪對撿來的兒子,尚且如此用心,陛下怎麼可能不為殿下計深遠?
殿下肯定能實現願望,徹底逃離吃人的沼澤。
從此天高任鳥飛,海闊任魚躍。
“殿下,明日辰時三刻,你悄悄過來,我專門找了個與你身形相似的少年。”程守忠眨了眨眼睛,含笑道,“你最少可以在裡麵停留半個時辰,陛下最近身體還好,足夠應付你。”
唐臻怔住,下意識的看向福寧宮巍峨的大門,抬手搭在胸腔的位置,清晰的感受到越來越快的心跳。
念念不忘已久的事終於得到回應,他最誠實的想法卻不是興奮和期待。
心口充盈的情緒分明是懼怕和擔心。
他在擔心什麼?
唐臻不願深思。
“等我能帶父親離開那日,再見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