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陣微風吹過,尚未徹底消散的焦木味道再次擴散。
即使站在最完美的角度,岑威也無法再僅憑視覺自欺欺人。
因為岑威的粗心大意,唐臻不得不麵對,順著大開的房門,灑入小書房的日光。他固執的守著軟塌,任由陽光烘暖全身也不願意挪動。
胡柳生和沈風君的衝突,除了見血之外,幾乎沒有超出唐臻的預期。
如果沒有人故意介入,接下來不短的時間裡,沈風君都會落於下乘。
唐臻有這樣的猜測,並非因為沈風君的靠山不如胡柳生,實乃光腳不怕穿鞋,水鬼無所畏懼。
胡柳生如果不自救,不僅自身會因為施承善的失蹤成為最佳替罪羊,正因紅蓮賊子頻頻受到各方謾罵的貴州巡撫也難辭其咎。
他先是投奔燕翎,反咬已經亡故的施承善和三省總督。
現在又格外針對沈風君,可以看做借此提醒所有人,紅蓮賊子雖然是貴州特產,但是他們能順利在破秋日到達京郊,少不了湖廣布政史沈思水睜隻眼、閉隻眼的縱容。
感受到指尖逐漸灼熱的溫度,唐臻立刻換隻手遮陽。
如今至少在明麵上,陳國公、三省總督和沈思水皆派子侄來京都,皆是為依舊被李曉朝軟禁在後宮的沈貴妃,端妃和敬妃。
破秋日毫無預兆發生在後宮的動亂,才是遠在千裡之外的三位‘諸侯’,在這次京都發生的變故中,需要麵對的最大危機。
至少三選一,怎麼撕?
沈風君會不會因為胡柳生的惡行,倒向三省總督,勸說沈貴妃和敬妃共同指認端妃?
燕翎如果真的有所改進,應該不會無動於衷。
還有尚未抵達京都的齊黎和施乘德,又會帶來什麼改變。
唐臻腦海中的念頭非但沒變得清晰,反而越來越紛亂。
涉及到這件事中的人太多,每個人都有隱瞞的底牌,哪怕是蝴蝶煽動翅膀,都有可能導致情況徹底反轉......怎麼分析?
他放下手掌,目光幽幽的看向被日光照成金黃色的地麵,不得不承認,岑威的話並非過眼雲煙,終究還是影響到他的心情。
上一個影響他的心情,令他動怒的人還是施承善。
在日光中昏昏沉沉,徹底陷入淺眠的前一刻,唐臻成功的說服自己暫時原諒岑威的冒犯。
畢竟他還沒從岑威的手中拿到應得的分紅。
況且......嗬,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未必有壞心?
經曆兩輩子,向來都對這句話嗤之以鼻的唐臻,竟然因為已經二十一的岑威,對這句話的合理性生出懷疑。
守在院子裡的程誠,見小書房的門始終敞開卻始終見不到太子的身影,終究沒能按捺住擔心,小心翼翼的從門外探頭。
見到閉眼沉睡的太子,他非但沒有因此放心,反而更加糾結。
關門?
日光被隔絕,正酣睡的殿下會不會驚醒。
不關門?
殿□□弱,如果因夢中吹風病倒,叔父豈不是要打死他。
沈風君與專門出城迎他的胡柳生,言語不和、拳腳相向的事,意外的沒在京都掀起任何波瀾。
哪怕是坊間傳聞也更好奇,剛入京的沈風君與半年前入京的龍虎少將軍是什麼親戚。
因為岑威有先見之明,躲入宮中,沈風君和沈婉君趕到京都岑府,隻看到滿臉不高興的蘇迪雅和笑容和煦的岑戎。
小夫妻早就商量好對策,蘇迪雅負責罵人,岑戎負責勸架,沒有長輩在,沈風君和沈婉君都彆想留在京都岑府。
數月不見,蘇迪雅再見沈婉君,再也沒有自行慚愧,患得患失的心思,“以後沈妹妹在外行走,不僅是湖廣沈家的嫡長女,龍虎少將軍的妹妹,還是壽康郡主的妹妹,高興嗎?”
此話一出,沈風君和沈婉君的臉上都浮現明顯的尷尬。
他們當然知道這件事,但是進京匆忙,沒來得及為蘇迪雅準備賀禮。
岑戎笑著打圓場,對兩人道,“你嫂子最疼人,以後在外麵受委屈,隻管說你是郡主的妹妹。”
夫妻兩個也不管生硬不生硬,每句話都有一個郡主,沈婉君隻能順勢恭喜蘇迪雅,稱賀禮壓在隨行的馬車中,隔天才能整理出來。
蘇迪雅望著沈婉君臉上溫婉端莊不失親近的笑容,忽然覺得無趣的厲害。即使她是郡主,能完全融入沈婉君夢寐以求的岑家,依舊會被沈婉君襯托成鄉野村姑。
心灰意冷之際,她下意識的看向身側,正對上岑戎含笑的眼睛,心中始終不曾釋懷的委屈忽然消散的乾乾淨淨。
比不過就不比。
她隻需要攆走沈婉君。
再次看向溫婉大方,幾乎完美的沈婉君,蘇迪雅眼中不僅沒有嫉妒,反而含著同情,直白的問道,“你們可找好落腳的地點?”
這麼聰明的姑娘卻想不通最簡單的道理。
岑壯虎欠債心虛,依舊不會對沈夫人打壓岑二娘的舉動坐視不理,難道岑威會眼睜睜的看著,有人欺負兄長的發妻?
歸根結底是沈家人站的太高,眼裡隻能看得見龍虎少將軍,其他人在沈家人眼中隻配有個稱呼而已。
沈風君和沈婉君顯然沒想到,蘇迪雅會對他們擺郡主的譜,即使言行立刻做出改變,沒有任何拖遝的跡象,臉上也難免帶出幾分不快。
可惜沒人在乎。
他們越不高興,蘇迪雅越高興,岑戎心裡隻有弟弟和妻子,自然也分不出多餘的心思可憐外人。
岑威出宮之後,沒有直接回岑府,先去找陳玉。他希望陳玉也能在破秋日的數個案子有結論之前,暫時在東宮小住。
陳玉艱難的按捺住即將脫口而出的‘好’字,試探道,“岑兄為何會有這樣的想法?”
“在京都暫時停留的人會越來越多,殿下又剛經曆過生死之難,我等身為太子伴讀,理應為君分憂。”岑威從袖袋中取出巴掌大的詭異金屬放在桌上,“我懷疑殿下的身邊,有......反賊的內應。”
事到如今,京都的人心知肚明,破秋日的種種駭人聽聞之事,至少有超過兩個不同立場的團體同時參與其中。
在沒有確切的證據之前,岑威選擇了個相對安全的詞語。
陳玉眼中閃過厲色,雙手捧起桌上的金屬仔細研究,形似彎刀,邊緣處薄如紙頁,“岑兄有何高見?”
他隻能看出這是暗器。
“去歲,瓦刺在長城外列陣,挑釁陳國公。陳國公親自領兵出戰,殺退瓦刺,為了震懾異族,親自率領部將砍下所有俘虜的人頭,掛在城牆之上,告慰犧牲的將士在天之靈。”岑威指向半月形狀的暗器,“瓦刺出征,向來少不了韃靼的身影,城牆上的人頭,至少有五分之一屬於韃靼。”
“那段時間,我秘密從陳國公的部下手中高價買了批廢鐵,其中就有與這一模一樣的暗器。我哥看它彆致,特意花費了些功夫,追查它的來源。”
“你是說,這與韃靼有關?”陳玉麵露沉思,忽然想到他追查太子中毒的源頭,證據曾經指向北地。
當時他滿腦子都是陳國公,即使有人提醒他,北地還有異族,他也像著魔似的不肯從陳國公府移開視線。
然而沒過多久,原本的線索就峰回路轉,一路南下,指向兩廣。
利器終究是利器,陳玉走神的功夫,忽然覺得手指隱隱作痛,垂目看去,指腹多了條細細的血痕。
疼痛使他清醒。
陳玉壓下心間繁雜的思緒,探究的看向岑威,“你為什麼與我說這些?”
岑威從陳玉手中收回半月形的暗器,語氣平淡,難以分辨喜怒,“因為殿下信任你。”
“我覺得殿下更信任岑兄。”陳玉不肯承認與唐臻的默契,故意恭維道,“殿下素來不愛親人,岑兄剛成為伴讀半年就能常伴殿下左右,可見殿下對岑兄的看重。”
“是麼?”岑威忽然抬起眼皮,精準的捕捉陳玉尚未來得及收回的目光,意味深長的道,“既然殿下這麼信任我,為什麼憐憫異族奴隸,特意趁破秋日的亂象放走他們的時候隻想到你?”
陳玉的目光顫了顫,咬牙保持冷靜,“我不知道!岑兄切莫無中生有。”
岑威的臉色絲毫未變,從容的開口,“黎秋鳴,在四川省思南府攔截、小紅,在廣東省大名府攔截、小菜......”
隨著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和地名從岑威口中說出,陳玉額角的冷汗越來越多,再也不敢有任何僥幸的心思。
這一刻,他非常痛恨自己的婦人之仁。
為什麼在太子殿下改變主意,決定留在京都之後,懷著僥幸的心思,沒有對已經提著異族奴隸離開京都的暗衛下達滅口的命令。
岑威竟然能找到他們。
陳玉勉強穩住心緒,直勾勾的望向岑威,啞聲問道,“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