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地初開,神明會遵循本能創造生命。祂們大多毫無理性,混沌癡愚,無法繁衍,因此隻能用自己的血肉之源培育第一代眷屬,再由眷屬們接過祂手中的權柄,統治眾生,收割信仰,禮讚父神。如同蟻群放牧蚜蟲,收集蜜露喂養蟻後。
風神,誕生於神明的呼吸。
祂自冰雪中降生,千百年來為沉睡在永恒之海中的父神掌管風雪,曾是兄弟姐妹中最弱小的那個,但祂發自內心地敬重擁戴造物主,即便那隻是一個不會思考,沒有理性,形容可怖的怪物。
祂敬愛父神,自願追逐季風,采摘最潔白的雲朵放置於神域的空蕩天空;祂催動冰雪,拔起萬丈雪山為父神帶來夏季的清涼。在同族們歡歌宴飲時祂與風浪搏擊,在高天原的鐘聲敲響時祂枕著神域的石階入眠。
於是命運鐘愛於祂,在某個偉大意誌的注視下,祂手中的長弓戰無不勝。
但祂的兄姐們顯然已經厭倦了無休無止的供奉和緊緊束縛在身上,多如牛毛的規則限製。
一個僅憑本能創世的怪物,如何配得上至高神的王座,哈,那醜陋癡愚的異種,祂甚至不能踏出神域一步!
血脈相連的兒女們舉起屠刀,但已然預知一切的父神並未反抗,祂的神域永遠向孩子們敞開,祂的力量是為繁衍萬物而生。這是命運,這是規則,這是既定的結局。祂不知痛苦,沒有思維,但當一把利刃穿透軀體刺進皮肉,金色的神血噴薄而出時,這隻盲目愚鈍的可悲生物竟發出了一聲震懾天地的悲鳴。
憤怒的風神舉起長弓,但那些飲下神血的兄姐們早已脫胎換骨,冰霜被烈火燃儘,流雲染上血色,祂緊握手中的長弓,卻無法抬起哪怕一根手指。
【來吧,我們最可愛天真的小妹妹。來喝下你最愛的父神流下的新鮮血液哈哈哈哈哈哈——】麵容模糊的高大身影在祂看來竟像是一團扭曲的肉塊,一個血淋淋的怪物。
【祂是那樣愛你——】那包含惡意的瘋狂笑聲在耳邊響起,那些詭秘的囈語像是從極遠處傳來,帶著甜膩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喝下它,你會獲得祂的賜福,擺脫這可悲的束縛牢籠!】
劇烈的掙紮被無數雙手壓製,帶著烈火的鎖鏈緊緊勒住那冰雪無瑕的脖頸,風雪的哀嚎被嘲笑聲壓過。在眾神的歡呼中,滾燙的猶帶熱氣的金色神血被大股大股灌%進胃袋,風神無力地癱倒在地,狼狽地扣著喉嚨想要吐出那罪惡的血液。但那帶著悲傷詛咒的液體如同凶猛蔓延的病毒,很快,全新的力量自脊骨處勃發,無數鋒銳冰刺自大地內部破土而出!
死寂的白色風暴卷碎流雲,強悍到仿佛能撕裂一切的恐怖力量在天地間醞釀。
祂扯碎了脖頸上的鎖鏈,抹去嘴角殘留的神血,銀色雙瞳泛起一絲汙濁晦澀的紅,那是熊熊燃燒的複仇火焰,是無能為力的絕望。祂再次舉起了手中的長弓,那由痛苦與怨恨構成的長箭直指那群啖肉%飲血,歡聲雀躍,無形無狀的眾神!
【滾出——神域——】
至高無上的神明們遠去了,留下一片狼藉和滿地鮮血。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跪倒在巨大的殘骸下,將臉貼到那蒼白冰冷的斷骨上,想要最後一次擁抱自己的父親。
【我詛咒祂們——】目眥欲裂,滿臉淚水的風神咬牙切齒地驅使神力嘶吼著發出悲痛欲絕的哀鳴,這孤注一擲的仇恨如此濃烈,讓祂的淚水化作腐蝕一切的劇毒。曾經優雅從容的美麗神明自願墮落,隻為複仇,寒冰凝成的荊棘將祂緊緊纏繞,【我的兄姐!我的同族!我詛咒你們——】
“撲通——”
一聲微弱的心跳聲在祂身後突然響起。
*
天元的講述還在繼續,但維爾德卻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神情古怪地問了一個非常細節的問題:“你說神塚外有一層結界擋住了風雪,而你似乎看到了一個人影在風暴中顯現,還聽到了怪異的聲音?祂讓你快逃?”
“……是的,但我不知道那是不是錯覺。”天元怔忪片刻,直截了當地回答道。
然而大主教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微妙了。
夏油傑看著神色莫名的維爾德,不由得皺著眉出聲問道:“維爾,你發現了什麼?”
“我誕生於罪惡,卻成長於愛意,親愛的。父親、你,還有很多人愛我。這得益於我的軀殼,當然,我本人也的確非常有人格魅力——”大主教沉思片刻,毫不謙虛地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輕輕歎了口氣,充滿遺憾地慨歎道,“但我這可憐的同族顯然沒有我這樣幸運。”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嗎?”大主教歪著頭凝視著自己的半身,明媚雙眸中滿溢著近乎偏執的愛意與珍重,他伸出手輕輕撫上那張微微泛紅的英俊臉孔,呢喃道,“唯有極致的愛與恨,才是驅使神明蛻化的食糧。所以你要愛我,必須非常非常愛我才行。”
“但其實另一種相反的情感更簡單也更效率,我的孩子。”在天元板著臉的輕咳聲中,維爾德嘴角微勾,湊到夏油傑身邊帶著點威脅的意味捏住那張俊臉,額頭相抵,甜蜜私語道。
“隻是我會變成一種你無法想象,難以理解的,真正令人恐懼的怪物——”
*
父神還活著——
欣喜若狂的風神還沒來得及為遍體鱗傷的父神治愈傷勢,就被一股強大卻柔和的力量推到了神域之外。
祂用儘一切方法,也沒能踏進那無形結界半步。
但漸漸地,祂發現不斷有生靈被吸引過來。神明、人類、咒靈、妖鬼,甚至一些並未誕生神智的動物,他們像是被誘惑一般前仆後繼地走進神域,然後再也沒有出來。
那道結界,竟然隻會擋住祂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