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五十九章(2 / 2)

皇帝是自己失足墜落。

可是那些人瞧見了她脖子上的掐痕,會相信她嗎?

所有人都會認為是她將皇帝推下樓。

光這一件,足夠治她的死罪。

她努力想鎮定下來,卻無法從這沉沉無光的困局中,推開任何一絲縫隙!

在崩塌的局麵中,想不出一個解決之法。

遼袖將那隻沾了血的手藏在背後。

她手腳冰涼,不知該如何麵對即將發生的可怕的事。驚懼的小臉藏在雙膝裡,渾身顫栗。

雪芽一直守在遼袖身邊,看見她抬頭,擔憂地蹙了眉頭,緊握著她的手:“姑娘彆怕。”

遼袖仍然一點力氣都沒有,她動了動幾乎痙攣的手指,長舒了一口氣,強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

“雪芽……宮裡守在值房的都有哪些人呢?”

她有點語無倫次,扯起一絲笑:“雪芽,皇後和宋公子都待在值房嗎?大家是不是都在等陛下的遺詔。”

雪芽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小姐。

但她想:應該沒出什麼大事,否則姑娘早就落淚了,可是她一滴眼淚都沒掉。

隻是精神不太好。

雪芽意識到她有點不對勁,寬言道:“姑娘,是不是出事了,我把宋公子叫來商量吧!”

遼袖猛然回神,下意識地清喊出聲。

“雪芽,不要叫宋公子,不能叫他。”

“姑娘?可是……”雪芽麵生疑惑。

遼袖攥住了雪芽的衣袍,蜷縮著瘦弱身軀,不斷深呼吸,鼓足了勇氣。

“雪芽,不能叫宋公子!”

遼袖終究是個善良的人。

她兩輩子都掙紮在泥濘中,暗不見天日,沉沉見不到一絲光。

宋公子與她完全不一樣。

他自小擁有優渥的家世,最好的教育,一顆沉浸在愛意中的心,鬆弛從容,與世間和解,宋公子是個好人,他會竭力地幫她。

他肯定會說:遼姑娘,我會跟你一起麵對。

可是她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

沒辦法將他拉進這個泥潭。

她是活了兩輩子的人,她還沒有過上一回平穩快樂的日子。

生死關頭,遼袖心念崩塌,她茫然地發現,自己竟然沒辦法相信任何人。

也沒有一個可以幫助自己的人。

遼袖隱隱猜到那盞藥湯裡的毒是皇後下的。

宋公子是皇後的侄子。

遼袖無法在這種關頭考驗人心,她也沒有試錯的機會。

這不是一般的罪名,這是弑君謀反誅九族的罪名!

雨絲輕易隨風穿透她輕薄的衣衫,少女冷得顫栗,陷入了巨大的無助與茫然。

雖然活了兩輩子,她終究沒有經過大事,她總是被那個人保護得很好。

不明白宮裡的套路一個接一個,目不暇接。

“好了,姑娘,你歇歇吧,我不去叫宋公子。”

雪芽也害怕了,在這宮裡,姑娘唯一可以依靠的隻有宋公子了。

雪芽躊躇許久,第一次做出隱瞞姑娘的決定,她招了招手,讓小太監去值房找宋公子。

宋搬山踏進門檻時,遼袖詫異轉頭,她細膩的額前流淌著涼涼的雨水,她立即想出去,又站不住似的晃了兩下,像是發燒了。

掌心的手帕揪得亂作一團。

“遼姑娘,你怎麼了?”

“遼姑娘……你很不對勁……”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無論如何,我都會與你一同麵對。”

宋公子關切的聲音不斷傳來,在耳邊聽不真切,嘈嘈雜雜,忽遠忽近,她的胸口沉悶,始終堵了一口氣。

“沒事……我沒事……”

遼袖擠出一絲無濟於事的笑意。

遼袖忽然轉頭,聽見小太監們窸窸窣窣的聲音,快了,她知道快了,皇帝的屍體馬上就要被發現了。

她隻覺得一閃一閃的宮燈格外恐怖。

少女忽然疾足奔出去,身量輕盈靈動,像隻小鹿,很快跑得不見影。

雨下大了,她一柄傘也沒帶。

雨點兒忽近忽遠,反而讓她保持了清醒。

她齒根發冷,睜著霧蒙蒙的眼眸,大口喘息,風刀子刮著胸膛,連簪子都跑歪了。

她衝進雨幕中,雨珠砸在臉上,密密匝匝,針紮似的疼,心頭又怕又酸楚。

一路疾奔,宮牆屋簷下雨珠沿著脈絡,淅淅瀝瀝地落,她絲毫沒有欣賞風景的心情。

她懷裡抱著小木匣,尚未打開瞧瞧裡麵是什麼。

少女在長街甬道前頓足,四顧茫然,不知所措,這本來就不是她該來的地方,陌生又恐怖。

眼下,路該往哪裡走?

偌大的皇宮,她顫顫巍巍一步都不敢踏了,再前進一步便是萬丈深淵。

驀然,雨幕下,傘麵上移,露出一道清晰漂亮的下頜骨。

遼袖蹲下來,眼皮一跳,短促地一下接一下。

她單薄的背影格外堅韌,仿佛即將有什麼大事發生。

“遼姑娘?”

文鳳真修長的骨節握著傘柄,雨水混合在指縫中流淌,夜色沉沉,愈發襯得皮膚雪白。

雨絲也吹不動他的袖袍,他墨發銀簪,白袍纖塵不染,在雨幕中格外精致從容。

在雨夜碰到了狼狽的小貓。

他就站在離她數十步的地方。

神情有些詫異,高挺鼻骨讓臉頰陷落陰影,鴉羽長睫紋絲不動,平靜無瀾,天生的強大與貴氣。

傘麵傾過來,遮住了她單薄瘦小的身軀。

為她遮風避雨。

遼袖抬頭看他,從廊下到甬道這段路,她感覺自己昏昏沉沉,像是毫無知覺,受驚過度的小鹿。

她忽然緊緊攥住了傘柄,腦子裡不斷回憶起陛下七竅流血的畫麵。

遼袖渙散的瞳仁漸漸聚神,衝他輕鬆地笑了笑。

在大雨中綻開的笑意,直瞧得人晃神。

“殿下,”這一聲帶了艱澀的哽聲。

“你怎麼會在這裡?”

油紙傘麵投下一片陰影,兩個人在世間靜靜對視。

文鳳真抬起眼簾,油紙傘麵緩緩轉動,仿佛將光芒、雨點一同吸旋進去。

“遼姑娘,你額頭好燙。”

他伸手覆在她額頭上。

遼袖原本就沒什麼血色的小臉,更白了幾分,身子像是墜入冰窖,在雨夜下升不起溫度。

可是她的小臉又很燙,腦袋疼得難受。

她將洗不乾淨血的手藏在了背後。

為什麼他總是出現在她目光之中。

一轉頭就可以看到的距離。

“殿下,我沒事。”她仰頭。

恍惚中,她想起摸到皇帝滾燙黑血的那一刻。

她怕得要死,還要強裝冷靜。

想起上輩子,他開玩笑似的說:有生之年,遼袖的目光觸及之地,文鳳真就在哪裡。

幸好有雨水不斷滴落,糊滿了她的麵龐,僅僅是看他一眼,她為何就覺得莫名的難過。

一股想將抑製的心事統統宣泄出來的痛快。

她緊緊捏成圈的手指,晃個不停,仍然平靜地仰頭望著他,沿著傘骨,不斷淅瀝滾落的雨珠。

因為上輩子的時候,我一回頭,總能看見文鳳真,隻能看見文鳳真。

皇帝死在了我身旁,心下第一刻想到的也是……文鳳真……文鳳真!

她受傷了,脖子一圈觸目驚心的淤紅。

讓他眼底一暗。

遼袖僅僅隻是疲倦至極地抬起眼簾,看了他一眼,遼袖慌亂地扯開一絲笑容。

她恢複了鎮定,抹了抹臉上的雨水,看起來若無其事。

她同樣不想牽扯文鳳真下水。

可是她瞞過了所有人,怎麼可能瞞得過他?

殿下擁有極其銳利的洞察力,一眼掃過去,眼底吹動了漣漪。

他最擅長抓住說假話的遼袖。

一個眼神,一個抬腕,一個笑容,就能抵達的心意。

文鳳真怔住了。

她明明沒有說一句話,可是滿眼都在告訴我:文鳳真,救救我!

“啪”地一下。

油紙傘瞬間往前傾斜一下,濺起好大的雨花。

傘麵的陰影將她整個單薄的身軀覆蓋著。

她蹲在甬道中間,有些不知所措,在她怔怔的瞳仁中。

文鳳真俯身,指骨捧起她的下巴,另一隻手握住她沾滿肮臟鮮血的手,十指交叉。

在死過人的雨夜吻壓她的雙唇。

他親了她。

第一次不帶著霸占的撕咬,而是滾熱柔軟地一點點親乾淨雨水,舌尖輕抵,雨汽都壓不住甜梨香氣。

他的長睫有一下沒一下地掃著她的臉頰,呼吸相融,熾熱萬分,遼袖心神顫栗,睜大了圓眸。

宋公子說:遼姑娘,無論發生什麼事,我會跟你一塊兒麵對。

而文鳳真那雙漂亮的鳳眸無聲地告訴遼袖。

跑吧,我替你頂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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