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見她,最起碼要跟她說一聲謝謝或者對不起,可他見不到她,甚至根本走不出這陰暗潮濕、不見天日的地窖。
誰料,就在他失神之際,那酒壇後卻是傳來了宋鼎鼎短促的嗓音。
——翠竹。
僅僅是這簡單的兩個字,卻讓少年辨認出了來人是宋鼎鼎。
少年倉促得爬了起來,鎖在腳腕上的一雙鐐銬匆忙間撞在了一起,碰得鐵鏈嘩嘩作響。
他已經走到最往前的位置,被頸間的鐐銬勒得喘不過氣來,可他還是努力的向前掙著,仿佛隻要再向前一步,就能看到藏在酒壇後的宋鼎鼎。
可酒壇實在太高了,像是盛水的大缸一般,比少年還要高出一個頭,除了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
一陣死寂過後,酒壇後傳來沙啞的嗓音:“我在。”
宋鼎鼎有些脫力地癱坐在地上,她被少年的聲音拉回了現實,看著已經沒了氣息的翠竹,她放下了短劍,將兩指貼在翠竹頸間試了試。
見翠竹沒有了脈搏,她艱難地喘息著,胸口不斷起伏,像是在努力平複自己的情緒。
她不想讓少年看到自己殺完人後,失神落魄,滿手是血的狼狽模樣。
宋鼎鼎用綿軟無力的手臂撐起身體,動作緩慢地站了起來,她將翠竹的屍體拖到酒壇後的角落裡藏好,躲在一旁擦乾淨手上的血跡,換了身乾淨的衣裳。
待整理好儀容,她輕輕呼了一口氣,放鬆麵部表情,快步走向地窖另一側的少年。
她從擺列錯綜複雜的酒壇中走了出來,少年身處漆黑之中,隱約看到陽光透過地窖上的厚重木板,向地窖內投下了一束金色的光。
那光芒就在她的腳下,看起來溫暖而純粹。
宋鼎鼎迎著光走來,少年看著她被籠罩在聖光下柔和的麵容,眸中露出一絲怔色。
他印象中的宋鼎鼎,仍停留在三年前,那是一個長得清秀可愛的小女孩,像是從年畫裡走出來的女娃娃,唇紅齒白,招人喜歡。
一轉眼的時間,她稚嫩的麵容漸漸長開,出落的越發亭亭玉立,再過兩年便是及笄之年,宋家也該為她議親了。
她是明月清風,而他猶若陰暗潮濕角落裡的蟲子,隻能活在這不見天日的地窖內,等待著死亡的臨近。
這般雲泥之彆,天地懸殊,他如何還能配得上她?
日夜盼望著宋鼎鼎到來的人是少年,如今看到了她,又心生膽怯,下意識向後退縮。
少年垂下眼眸,頸間的鐐銬貼近皮膚,冰寒徹骨。
“大哥哥。”宋鼎鼎似乎感覺到了他不安的情緒,她輕聲道:“天君夫人被囚禁了,翠竹……”
她稍稍停頓了一下:“翠竹死了。”
“再過十多天,便是中秋夜,屆時宋家會舉行賞月宴,我爹娘會邀請天君夫婦兩人前去宋家參加宴會。”
“到那日,我會帶你離開這裡。”
宋鼎鼎沒有解釋翠竹為什麼死了,少年也沒有追問,他剛才聽到了翠竹發出的嗚咽聲,但最後從酒壇後走出來的人,卻隻有宋鼎鼎一個。
他無需多問,心底已是明了。
既然她不希望他知道,那他又何必非要用翠竹臟汙不堪的鮮血,玷汙了他的明月。
少年沉默許久,地窖內一片死寂無聲,安靜的有些嚇人。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在宋鼎鼎為他的自由努力、拚命的時候,他卻隻能坐以待斃,什麼都幫不了她。
“大哥哥……”宋鼎鼎輕喚了一聲,見他遲遲不應,她抿住唇,垂下的睫毛輕顫著:“那我先走了。”
即便她剛剛換了一套衣裙,身上仍是有濃重的血腥氣息,翠竹的血沿著彎月狀的劍刃流淌進指甲縫裡,她手掌心上的每一處紋理,都滲著乾涸的血跡。
聰明如少年,他又怎會不知她身上的血腥氣味從何而來。
他定是不想理她,覺得她殺了人,臟了手。
宋鼎鼎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少年,轉過身,緩緩邁開了步子。
她剛走出一步,手臂倏忽一緊,他伸手叩住了她的手腕,隻聽見鐵鏈碰撞發出的嘩啦聲,少年垂下頭,從身後緊緊擁住了她。
“鼎鼎,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