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剖心(2 / 2)

安嵐在心裡深深歎了口氣,她與秦放並無交情,也隻能言儘於此,可她實在不忍這樣一個心懷善念的才子,落得前世那樣身敗名裂的下場。

接下來的幾日,李儋元都沒有再來國子監聽學,安嵐日日盯著那個空落落的座位,在心裡狠狠埋怨他連個信都不派人捎來,也不知他手上的傷到底怎麼樣了?

她實在不慣這麼日日傻惦記著,在某一日放學後,坐在顛簸的馬車上托著頭思忖了許久,終於還是下定決心,讓車夫將馬車趕往彆苑所在的方向。

熟悉的白牆青瓦,隻在繁茂的枝葉之間露出暗紅色的簷角。安嵐從車窗探頭,看著這座外表尋常的郊野彆苑,瞬間被喚醒許多溫暖的回憶。

她讓車夫先趕車回府,走到那扇朱漆已經有些剝落的銅門前,想到以往數次站在這裡時的情形,莫名覺得有點鼻酸。然後她重重叩響了門環,許是這裡許久都沒人找上門來,開門的護院一臉不耐煩,直到看見門前的人是她,狐疑地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番,安嵐這才想起自己現在是男裝,噗嗤笑出聲來道:“方大哥,你不認識我了。”

那位姓方的護院被這聲音喚起了記憶,頓時堆起笑道:“是安嵐小姐啊,你可有一年多沒上這來了。”

他邊說邊把安嵐請進了門,卻刻意沒把她往裡帶,隻在門廳處做了個請的手勢道:“小姐先在裡麵等著吧,我去請示下蔣公公。”

安嵐察覺出他的防備,心裡有些難受,可還是擺出一臉不在乎的笑,大搖大擺地走進門廳坐下。

可她等到茶杯裡的熱氣都繞上房梁,才終於在門口看見蔣公公那略顯佝僂的身影,他笑得眼角都皺起,大聲招呼道:“喲,謝小姐真是稀客啊。老奴可是想死你了。”

安嵐不動聲色地看他在自己身旁坐下,憋了許久的焦躁終於竄出來,懶得陪他演戲,隻瞪起眼問道:“三殿下呢?”

蔣公公眸色一動,依舊是堆著笑道:“小姐來得真是不巧,三殿下今日不舒服睡得早,隻怕也不方便叫他起來。”

安嵐捏起拳頭,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想不到短短一年,她就成了個需要被防備的外人,現在連黃昏都還沒到,李儋元就算是舊疾發作,也不至於這個鐘點就睡下。

可舊疾發作……

安嵐的心突然被撞了下,李儋元如果在彆苑,絕不會找借口避著她,除非他是因為那日的事發了病,怕自己的模樣會嚇到她,所以才故意派蔣公公出來打發她。這念頭令她心神難安,一把推開那杯快冷掉的茶,從座位上跳起就往李儋元的臥房跑。

蔣公公一個不防,就看她飛快竄了出去,滿臉的笑容都冷了下來,卻很快又換上一個深沉的表情,故意慢了一步追上去,見安嵐已經跑到李儋元臥房門前正要去推,突然用不大不小的聲音提醒道:“謝小姐,你早已過了及笄,就這麼闖進男子臥房,可覺得不妥。”

安嵐氣得咬起唇瓣,轉身直直盯著他道:“蔣公公莫非是失了憶不成,我與三殿下之間,從來光明坦蕩,我倒想看這整間彆苑裡,有誰會像市井姑婆般,亂傳些碎嘴閒話!”

這時,她仿佛聽見門內傳出一聲輕笑,然後聽見李儋元帶了幾分沙啞的嗓音傳出來:“算了,讓她進來吧。”

蔣公公似乎很不甘心地垂手站在原地,安嵐卻衝他拋去個勝利的眼神,直接推門走了進去。

李儋元的臥房外還連著間暖閣,安嵐知道他必定等在那裡,於是掀簾走了進去,李儋元正撐著額頭坐在桌案旁,蒼白的臉頰上帶了抹不自然的紅暈,旁邊竟還放著一壺酒和幾樣小菜。

安嵐瞪大了眼衝過去,語帶埋怨道:“你這身體怎麼能喝酒!”

李儋元抬眸看著她,一臉似笑非笑的表情,安嵐從未看過他微醺的模樣,這時竟被他的眼神看得有點臉紅,在旁邊坐下,瞥了眼他手上裹著的紗布繼續數落:“你本來就受了傷,舊病也還沒好,怎麼還能喝酒!簡直不要命了!”

“沒事,是藥酒。”李儋元終於懶懶開口,嗓音低沉沙啞,然後摸過酒壺又倒了杯酒道:“你理直氣壯硬是要往我房裡闖,就這麼信我?”

安嵐也覺得她剛才有點氣糊塗了,這時才覺得有些赧然,摸了摸那壺酒已經有些冷,索性去找了個小爐替他把酒溫上,憤憤道:“你這麼久不去國子監,也不派人說一聲傷好的怎麼樣了,我專程來看你,還被當個陌生人一般攔在門廳裡,除了硬闖,我還能怎麼辦?”

李儋元聽見她一連串埋怨,始終含著抹笑,將爐上的溫酒取下,又為自己斟了杯道:“你剛才說:‘你我之間一向光明坦蕩’,你真是這麼想?”

安嵐被他問得怔住,瞪著眼回道:“我們這些年一起長大,還能有什麼齷齪不成?”

李儋元的杯口停在唇邊,然後勾起個苦澀的笑,一口將那酒咽了下去,因為喝得太急,腦中瞬間湧上絲暈眩,上身歪著往桌案外滑了一瞬。

安嵐看得心驚肉跳,一把搶過酒杯道:“藥酒也不能多喝啊!”她總覺得今日的李儋元看起來很不對勁,於是放柔聲音問:“三殿下,到底出了什麼事?”

李儋元沒說話,隻是用一雙染滿血絲的眸子看著她,目光帶著安嵐讀不懂的侵略性,可她絲毫不覺得害怕,仍是追問道:“你的手還有多久好全,什麼時候能回去聽學呢?”

然後抬起纏滿紗布的手,啞聲道:“我這身子已經變成如此模樣,你覺得我還能做些什麼,還聽什麼學?”他仰頭往後一靠,微微闔了眼道:“不如就貪歡作樂,老死在這彆苑裡也就罷了。”

安嵐氣得傾身過去喊:“三殿下怎能說出如此喪氣的話!”

李儋元眯起條縫看她,手指輕輕在她額上戳了下,道:“至於你,便好好跟著皇叔,做你想做的豫王妃,以後也莫要再來了,省的無端惹人閒話。”

安嵐未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開口時無端端帶了哽咽,道:“阿元哥哥,你是在趕我走嗎?”

李儋元偏過頭來,似乎想逼自己把話說完:“認識一個不知還能活多久的失寵皇子,對你來說彆無用處,甚至還會對清譽有損。如果你還把我當哥哥,就聽我的話,你我情分就留在往昔,以後……也不必再提。”他深吸口氣道:“如果我沒猜錯,皇叔其實早就對你留心,以你侯府嫡女的身份,再加上現在的眼界學識,做個豫王正妃已是足夠了。”

他這一段話仿佛處處為她著想,可安嵐卻隻為他眉宇流露出的頹廢和厭棄感到心痛如絞,於是騰地站起道:“所以三殿下準備就這麼放棄了嗎?這麼多年忍辱服毒,你真的甘心嗎?你的雄心呢,你要爬上九五至尊的誌向呢?還有,留在宮裡等你盼你的皇妃又該怎麼辦?”

李儋元眉間閃過一絲惱怒,把懷中的手爐狠狠一摔道:“我再如何隱忍又有何用,李行淵永遠是那個被徐家重重護住的儲君,而我永遠隻是被他嫉恨、狠踩,無論如何反抗,注定隻能在他之下。”

安嵐急得心愈發痛,脫口道:“不是的,阿元哥哥你相信我,隻要撐下去,你遲早是要當皇帝的。”

她這句話可謂犯了大不諱,李儋元驚得猛睜開眼,懷疑地盯著她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安嵐這才發覺自己失言,連忙心虛地轉頭,卻突然瞥見牆角扔著一團被揉皺的紙團,她不知為何留了心,走過去正要撿起,李儋元卻撐著桌案站起喊道:“彆看。”

然後他氣血攻心,被逼出一連串劇烈的咳嗽聲,可安嵐更覺得不對,一把撿起紙團展開,然後瞪大了眼問:“怎麼皇妃急病了嗎?”

李儋元耗儘了許多力氣,軟軟靠下來,道:“那是假的,蔣公公幫我偽造了封書信,讓我擺在顯眼處給你看到。”

“為什麼?”安嵐捏著信紙滿心不解。

李儋元轉頭看她:“因為你知道一些,我們都不知道的事。”他諷刺地笑了笑:“蔣公公想讓我在你麵前賣慘,然後順便套出些話來。”

“那你剛才……”安嵐的手指開始發抖,一時間竟分不清剛才他到底是演戲還是真心。

李儋元深吸口氣,黑瞳直直落在她身上道:“你覺得我剛才是不是在騙你。”

安嵐咬唇想了想,然後蹲在他身邊堅定的搖頭,李儋元露出個欣慰的笑容,柔柔看著她微仰起的臉道:“你以前說過,你不會用那些招呼哄騙我,我也不能用那些招呼哄騙你,所以,我隻會對你說真話。”

安嵐的杏眸裡瞬間湧上淚意,她吸了吸鼻子,將頭靠在他座椅的扶手上,過了許久才輕聲道:“阿元哥哥,你相信人可以重活一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