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直到這一刻, 安嵐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測是對的, 秦放明明是那樣的磊落君子,有滿腹才情, 也有仁善之心,連太子設下毒計去害李儋元,他都會冒險來給她提示。
這樣一個人,究竟有何理由要毒害自己?
秦放抬頭與她對望,眸間流轉得不知是悲憫亦或是哀慟, 突然,他飛快往前邁了幾步,嚇得安嵐本能地往後退,然後就看他伸手接住從柏樹上落下的一隻幼鳥,再係好衣擺站在廊椅上, 踮腳將它送回巢中。
當他做完這一切, 回頭撞見安嵐越發不解的眼神, 拍了拍手裡的乾草, 自嘲地笑了起來道:“大概,是因為嫉妒吧。”
他順勢就在廊椅上坐下,絲毫不介意被他踩過的地方臟汙了一身青衫,然後吐出口氣,繼續道:“嫉妒你什麼不需要做, 就能讓三皇子傾其所有去幫你, 我看的出, 他對你的所有關懷皆是出自真心, 根本不帶一絲利用與淫.欲,所以你才能輕鬆地就獲得進國子監聽學的機會,甚至能成為豫王的助教,隨時被他教導。”他的胸口突然劇烈起伏,額上隱隱現出青筋,盯著她問:“可你又明不明白,我走到這一步,到底經曆了些什麼?”
安嵐仿佛知道,又仿佛並不全懂,隻是怔怔地搖頭,眼中不自覺帶了淚意,秦放往後一靠,平靜的語調漸轉悲愴:“我能和你們一起聽學的資格,備考的驛站,甚至連我這身體麵的衣服,全都靠我喪儘尊嚴,搖尾乞憐才能得到。而你,又有什麼資格,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對我說:喬木雖可托,你卻做不得絲蘿。如果有的選,我當然也想做端正筆直的良木,可我有機會嗎?誰給過我機會?”
安嵐聽得心痛難當,哽咽著分辨道:“不是的,我說那句話不過是……”她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不過是因為提前預知了你弄臣的下場,想要提前點醒你嗎?可就像秦放所說,她從未真正懂得他的處境:一個無權無勢的貧寒農家子,哪怕有滿腹才學,有淩雲之誌,要有多艱難,才能不被這京城的富貴浮華所埋葬。
而她隻是用輕飄飄的一句提醒,戳中他最隱秘的傷口,哪怕是懷著善意,對他來說也隻剩傷害吧。
安嵐愧疚地低下頭,可仍是難以置信問道:“可你就因為這樣想要殺我嗎?”
秦放歪了歪嘴角,“我聽見你說要用藤黃草,便偷偷跟著那書童去雜物房,在路上想辦法用有毒的藤黃換了他拿的那些。其實我也不確定這個法子有沒有用,誰知你剛好就用沾了毒的手指去拿鬆子喂三殿下,我那時確實有些慌亂,幸好他最後並沒有吃下去。”
安嵐啞著嗓子問:“所以你明知道可能害到一個無辜的人,也沒有出來阻止?”
“我為什麼要阻止?”秦放那張溫潤的臉龐變得有些癲狂:“若是三殿下被毒害,你也脫不了乾係,到時候咱們一起落入大牢,一起跌進深淵,豈不是更有趣。”
安嵐握緊了拳,大步走到他麵前道:“如果我之前那句話冒犯了你,我可以向你道歉。可秦公子,我從未因為你和太子的關係而看不起你。相反,我一直敬你是個君子,也十分仰慕你的才學。可今日之後,我便是真正看不起你,一個因嫉恨和抱怨蒙蔽了雙眼,視人命為草芥的人,根本不值得我去尊敬,也不會有任何同情。”
她說完便再不看他的表情,撇過頭大步往外走,院門外,孟昭和豫王還有三皇子都等在那裡,安嵐忍下方才的激蕩情緒,用平靜的語氣道:“他沒有狡辯,確實是他做的。他剛才趁亂藏起摻了藤黃草的顏料時,想必是在袖子上沾了一些,哪怕洗過,我親手調的香料,是不可能那麼快被清理乾淨的。”
孟昭麵露喜色,衝她抱了抱拳,立即帶著屬下衝進去拿人,李儋元一直盯著安嵐的表情,這時走過去柔聲問道:“抓到真凶,你好像並不太高興。”
安嵐抱著胳膊,抬眸想對他說些什麼,卻又瞥見站在旁邊的豫王,於是隻扯起唇角笑了笑,再看了眼正沉下的一輪落日道:“天色不早了,三殿下想必也很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似乎是怕他擔心,她又掛上個元氣滿滿的微笑道:“我沒事,真的。”然後衝兩人行了禮,便大步朝門外走去。
逐漸昏黃的暮色,將她的影子逐漸拉長,李儋元與李徽互看一眼,都十分默契地沒有開口,這時孟昭押著秦放走了過來,正想和兩人打聲招呼就回大理寺交差,旁邊卻突然衝出來一個黑影,朝秦放臉上狠狠打了一拳,又揪著他的領子咬牙道:“你是不是蠢!為什麼蠢到這個地步!”
孟昭看清那人的臉後便顯得有點尷尬,也不知該阻止還是該放任,可秦放卻仰起頭,任嘴角的血流下,依舊是那副彬彬有禮的態度道:“孟少卿,你不是要帶我回大理寺嗎?”
孟昭這才仿佛醒悟過來,對憤怒到手背都冒出青筋的太子道:“太子殿下,我們要將嫌犯帶回大理寺了,還請您行個方便。”
太子顫顫放下了手,等那人從他身邊走過,卻又不甘地轉頭問道:“孟大人,他會判什麼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