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有風, 吹得簷下紗燈簌簌作響,一對濃墨重彩的牛皮紙小人失了繩線的支撐, 歪斜地交疊在屏風旁。李徽就這麼低頭看著她, 他還記得, 她發髻前總會落下幾根不聽話的細軟發,眉尾有顆淺淺的小痣,隨著她的悲喜降落升高, 它們都沒有變, 都還是原來的模樣, 可她卻說:“我永遠不會是你記憶裡的那個柔柔了,她已經死了, 就讓一切停在那晚不好嗎?”
李徽從喉嚨深處發出諷刺的笑聲,像極了窗外的風嘯,尖銳又淒寒,然後他上前一步, 掰著她的肩按進懷裡, 聲音溫柔得有些可怖:“柔柔你在說什麼胡話。是我親手讓你重生一世, 你現在不就活生生站在我麵前。”不顧懷裡的掙紮,扶著她的臉抬起來, 眯著眼道:“根本沒有人死去, 我們都好好活著,再做一輩子夫妻。”
安嵐見過許多麵的李徽, 卻從未看他像現在這般, 渾身都冒著陰冷之氣。如果她不答應, 他極有可能會毀了她,控製著幾乎要咯咯作響的牙根,軟聲道:“那,你能不能給我點時間,我試試看。”
李徽眼裡閃過驚喜,仿佛烈日劈開陰雲,灼灼燒在她身上:“你真的願意去試?”
安嵐低頭不敢看他的眼神,怕自己會心軟,接著說:“可你不要逼我,你知道,我這個人最怕被人逼著做事……”
“我當然知道……”李徽笑著接口道:“那次你得了高熱,非說大夫配的藥太苦,我越逼你越不願喝,最後還是拿糖哄著你才願喝,嗬,小孩子一樣。”
安嵐最不願說起這些事,垂下眸子不著痕跡地想掙紮出去,卻被他死死按著肩,逐漸壓近的君臉上寫滿了渴望,安嵐看的有些心驚,高聲道:“你不是說會給我時間。”
李徽有些不甘,手指重重從她唇上撫過,感覺到她的背脊倏然緊繃起來,怕把這隻好不容易試著探頭的小兔子給嚇回去,隻得無奈道:“那好,我等著你。”低頭又貼在她耳邊道:“不要讓為夫等太久。”
安嵐內心大大鬆了口氣,麵上還是勉強對他笑著,可李徽好像不急著走,挪過身子在椅子上坐下道:“你若有什麼要求,儘管讓他們去辦,你原本就該是這裡的主人,府裡的人可以隨你使喚。”
還能有什麼要求,不就是求著您趕快走行嗎?安嵐恨恨咽下這句話,卻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於是乖巧地給他倒了杯茶送過去,道:“王爺,能不能讓我和金哲見一麵。”
她見李徽的臉色立即變了,裝作沒看見繼續道:“你之前和我說的鐵符能讓死人複生,我想來想去,也覺得沒法完全理解,既然那鐵符隻有他會使用,就想著找他問個明白。”
李徽朝她瞥去一眼:“你不信我說的?”
“我信,可也想聽聽旁人的佐證。”
李徽垂下眸子反複揣度,她願意去探究前世的事,是不是代表她有心去修補他們之間的關係,金哲是個聰明人,應該懂得該怎麼跟她說。
安嵐一直忐忑地觀察他的表情,見他麵色數度變化,最終還是端起茶杯抿了口道:“好,我明天帶他來見你。”
安嵐鬆了口氣,又加了一句:“我要想單獨見他。”然後不等李徽開口,她換了嬌軟的語氣道:“我怕……你在這裡,他會覺得拘謹,隻是想隨意找他聊兩句而已,若是夫妻倆一起坐著問他,弄得倒像審問了。”
李徽因她脫口說出的“夫妻”兩個字而露出了笑容,她立即也察覺不對,滿臉通紅地低下了頭,那模樣像極了他們初次相遇時的嬌羞,他看得有些發癡,伸手按住她的手背輕輕摩挲道:“好,我明天安排你單獨見他。太晚了,你也該歇息了。”
安嵐努力克製著想把手抽回來的衝動,柔柔笑道:“是啊,我是覺得疲乏了,王爺也早點回房去休息吧,”
她把“回房去”幾個字咬得特彆重,誰知李徽好像根本沒聽懂,隻瞅著她打趣:“事情吩咐完了,就要趕為夫走?”
安嵐暗自一咬牙,瞪圓了眼,故意用嗔怒的語氣道:“怎麼王爺剛才才答應的事,這麼快就不算數了。哼,早知你是故意誆騙我,以後在不信你了。”
李徽許久沒見她這般撒嬌耍潑的模樣,嗓子有點發乾,恨不得將她摟進懷裡好好整治一番,可隻能將她手指上的骨節用力揉了又揉,頭靠過去道:“放心,為夫再不會誆騙你。”
終於送走了這個難纏的王爺,安嵐靠在門板上,重重喘了幾口氣,她猜李儋元接到肖淮的報信,明日可能就會趕來,她得在從這裡離開之前,弄清楚她最想知道的那件事。
既然李徽不願告訴她,那就隻能由其他人來告訴她!
第二日,金哲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束腰綴衣,由丫鬟領著來見安嵐。他相貌不算差,隻是太瘦了,尖下巴,細長眼,嘴上兩撇小胡子,眼神往旁邊一掃,便迸出精銳的光,再加上周身那股詭異的氣場,令人本能不想與他太接近。
可安嵐一大早已經梳洗打扮好,這時正歪靠檀木椅的扶手上,對他笑著道:“國師,好久不見了。”
金哲一震,隨後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道:“王妃莫要這麼說,現在可不是上一世,我若冒認國師,被人聽見可是要掉腦袋的。”
安嵐頑皮地一轉眸子,道:“既然不是上一世,先生也不該叫我王妃。”
金哲摸著鼻子笑起來,被豫王反複敲打過的神經便放鬆下來,仍是喊道:“王妃今日找我來,究竟想問什麼事?”
安嵐拿起桌上盤碟裡的櫻桃塞進嘴裡道:“沒什麼大事,就是想問問,那塊鐵符到底是怎麼用的。為什麼它能讓死人複生,有這麼大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