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贓錯了人也沒有關係。從一開始,我在劇本裡的位置就準備好了。”
山羊伸出手,抓住兔子麵具的邊緣。
“你知道這個劇本哪裡最糟糕嗎?”鐘成說突然平靜地開了口,兔子麵具後的眼睛眨了眨。
山羊的動作遲疑了片刻。
“你漏算了一點。”
鐘成說聲音很輕:“……我已經有共犯了,而且他比你要狡猾。”
空氣靜默了一瞬。
啪。啪。啪。
兩人身後,海盜船前,一陣毫無誠意的掌聲響起。山羊猛地轉身,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彆氣餒,其實你的劇本挺不錯。”
殷刃快樂地點評。
“故意接近負責案件的警官女兒,笨拙地放出‘聊天記錄’當線索,製造恰到好處的嫌疑。”
“然後你綁架一位識安菜鳥,在他麵前演一出苦肉計。我猜猜,接下來的安排是不是‘良好市民被沉沒會利用,不忍再看真凶犯案,舍身救下識安員工’?”
山羊屏住呼吸,整個人僵如石板。
“唔……你再給自己弄點重傷,那就更感人啦。等那個可憐新人事後清醒,還能為你提供證言——這樣一來,你在劇本的裡的角色,隻是個被逼迫、被控製的可憐共犯。”
殷刃盤腿坐在懶人沙發上,他一隻手撐著下巴,發梢被風吹得輕輕飄動。他的背後吊著破損的船隻與鎖鏈,如同某位不吉的禍神。
“這位共犯甚至還對警官女兒動了心……哎喲,多經典的‘救贖套路’。”殷刃嘴裡嘖嘖有聲。
同一時間。
嘩啦啦,鎖鏈落地。鐘成說手臂一撐,利落起身。山羊再次警惕地轉過身,動作有些慌亂。
“就算受害人間接關聯到你,你也能用‘共犯說法’圓謊,確實很難定罪。”
鐘成說後撤兩步,恢複了本來的聲音。
哪怕栽贓呂光祖失敗。這人隻需約個“惡人”在受害人跟前見麵,再讓對方人間蒸發。雁過留痕,識安不會算錯現場人數,他們會持續追蹤“真凶”。
這樣一來,“共犯棄暗投明,真凶作案失敗”的劇本就完成了。
……現在想來,在爽快答應放出第二件作品時,這人怕是已經看上了送上門的“skinship”。
“另一方麵,作為‘汙點證人’,你會受到識安的保護。等到合適的時機,你大可以獨吞硬幣,遠走高飛——以你的情況,應當會溜去國外吧。”
鐘成說從腰間掏出玩具槍,黑洞洞的槍口直衝山羊。
他空出另一隻手,靈器手機被他扔出一個完美的拋物線,正正好好落在殷刃懷裡。
“我們說得對嗎?白先生。”
山羊——白永紀沒有回答。
槍口之下,他雕塑一般站在原地,雙手逐漸握緊,骨節哢哢作響。山羊玩偶的臉有點歪,刺繡出的笑意變得分外扭曲。
下個瞬間,他活像從夢中驚醒。山羊將硬幣塞入口中,咕嚕一聲吞下。
隨即他把布包往地上一摔。無數乳白色的煙霧彌漫而起,清朗的夜色頓時渾成了一鍋粥。殷刃與鐘成說臉上沒有遮蓋,刺激性氣體直撲兩人的臉。
山羊沒有廢話半個字,他抓緊機會,直直衝向遊樂園後門。
綁架用的麵包車正停在那裡。
事情有變。儘管不知道那個殷刃怎麼回事,但那兩個家夥絕對不是代表識安行動的——殷刃先不說,那個兔子麵具絕對不對勁,識安養不出那樣純粹的邪惡。
他會有辦法的,他總是會贏。自己的對手不過是有血肉之軀的人,隻要能逃出去,他隻需要一點時間,就能再想出一條後路……
可惜,小小的後門前已經站了一個人影。
“你要去哪啊?”殷刃笑眯眯地發問,“我話還沒說完呢。”
白永紀做了個深呼吸,他再次掏出刀子,死死盯住殷刃的咽喉。
“……沒關係。”與綁架時不同,他聲音平穩,語氣非常篤定,“你是個馭鬼師,而用你們的話來說,我‘不信’。”
“無論你帶了多強的厲鬼的靈器,它們傷不到我。”
“確實如此。”殷刃的笑意越來越深,“不過我家共犯說得很好,隻要足夠的恐懼,人是會動搖的……我隻需要你一瞬的動搖。”
他無視那把刀,一把揪住山羊玩偶服的前襟。
“要不要試試看?”
白永紀麵前,殷刃的五官逐漸消失了。
先是嘴巴,然後是鼻子,最後是笑意滿滿的左眼、右眼。它們沉沒去皮膚之下,如同陷入粘稠的泥沼。
白永紀著魔似的盯著那張臉,手指一點點放鬆,刀子當啷砸上石板地麵。
殷刃的臉先是變成了完美的空白,隨即漸漸浮出一個孔洞。那孔洞又慢慢擴大,化作一個幽深而暗沉的漩渦。它的深度完全超過了殷刃的頭顱大小,一眼看不到底。
漩渦裡,大量黑色黏液湧動、旋轉,不停變幻,恍若一個永不休止的噩夢。
伴隨著黏膩的攪動聲響,有什麼從那個漩渦中緩緩探出,活像蝸牛的眼。它們伸展、變細,鑽入山羊玩偶的麵孔縫隙。
幾乎就在下一瞬,玩偶服中傳出格外淒厲的慘叫。
空氣中瞬間多了股騷臭味——那位體麵的連環殺人犯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直接失了禁。
漩渦深處響起模糊的笑聲。
那些可怖的觸須一觸即收,漩渦迅速恢複成漂亮的五官。殷刃鬆開玩偶服的前襟,掏出手機。山羊玩偶倒在地上,他痛苦地掙紮著,半天沒能爬起身。
“陸老爺子。”
殷刃隨意轉了下手機,低聲招呼道。
“‘穿肉入物’的術法,你練得怎麼樣了?……凶手就是這位先生,下手輕點,記得給他留口氣。”
白永紀模糊的視野裡,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從後門的鐵欄上爬下,六隻血紅的眼睛貼在了他的麵前。
“把元元還給我……”
一個遙遠的聲音在他耳畔響起,仿佛隔了層水膜。
“元元……我的好孩子……”
白永紀本能地往後蹭了幾步,隻聽一陣女人的輕笑,他的手觸到了什麼柔軟的東西。
是那個血紅色的懶人沙發。
剛才它明明在海盜船附近……
“噗嗤。”一條細瘦而模糊的手臂按上他的肩膀。
劇痛襲來,他的肩膀被活活穿入沙發深處。織物與鮮活的血肉混合,這一回,白永紀連慘叫都發不出來。
陸談飛身邊鬼煞騰騰,他口中喃喃著咒文,細細的手腳不住動作。乍一看,真有幾分像捕食的蜘蛛。
“噗嗤。”
“噗嗤。”“噗嗤。”
……
鐘成說踏出白霧的時候,後門處多了個痛苦呻.吟的懶人沙發。可能是要給這人留條命,沙發並不像前一個那樣精致。
“你這麼乾,我很難向識安解釋。”鐘成說目光掃過活沙發,推推臉上的麵具。
“沒關係,我沒有親自動手。”
殷刃無所謂地抱起雙臂。
“我隻是個慘遭綁架、受到驚嚇的馭鬼師,而我的厲鬼剛好和這家夥有仇——這種情況下厲鬼失控,我和厲鬼的責任都不會太大。”
他露出微笑:“白先生說對了一句話,毀滅證據之後,我們隻需要一個合理的‘劇本’。”
“我記得他不會被術法影響,你怎麼做到的?”
“暴露的恐懼讓他動搖了?我也不清楚。”殷刃捶捶腰,“唉,一個姿勢躺久了,還怪不舒服的。”
鐘成說仍戴著兔子麵具,他沉默地望著殷刃。
殷刃哼哼兩聲:“行啦,咱倆得儘快善後,總之我先處理下這人的記憶……”
“哈哈。”
“哈哈。”
不知何時,呻.吟聲消失了。
“哈哈。”那個血肉模糊的沙發沙啞地笑著。
殷刃將鐘成說往身後一拽,眯眼看向白永紀——那人的身體與懶人沙發難分難解,隻剩一顆頭顱露在外麵。
“你們不該把我逼上絕路。”
沙發中的白永紀像是失去了痛覺,語氣平靜到瘮人。
“我要感謝你們……感謝你們……原來這世上真的有因果、有報應……”
恐懼滋生絕望,絕望誘發動搖。驕傲的人走投無路,先是一點信念上的裂痕,隨後——
哢吧!
“……原來變得‘相信’,是這樣一種感覺啊。”
白永紀喟歎。
“麻煩,這家夥被刺激過頭了。”殷刃抹了把臉。
受到過大的刺激,無神論者改信,這並不稀奇。然而普通的無神論者,肚子裡可沒有凶煞之力的汙染源。
令人頭皮發麻的撕裂聲響起,血肉從沙發表麵一點點滲出。一個人形無視束縛,搖搖晃晃站起身。那人身上還帶著融合時的蜂窩狀結構,隻有一張臉是完整的。
就像當初的馮琦,膿血從白永紀的眼鼻口耳中不斷湧出。
他臉色青白,身體千瘡百孔,殘破如海綿網。透過滿是孔洞的皮膚,殷刃能看到他體內蠕動的內臟。白永紀透風的心臟不斷跳動,卻沒有一滴血從孔洞中滲出。
他就這樣站起身,猶如一個荒謬的幽靈。
穿過人偶服,穿過懶人沙發,那人近乎赤.裸地立在兩人麵前。濃厚的凶煞之力逐漸擴散,透過細密的孔洞,他的腹腔閃出一點金屬的光輝。
“感謝你們。”
他微笑著重複。
“其實那個藝術家的故事,我省略了一點細節。”
“按照魔鬼的說法,硬幣本該賜予藝術家‘獨自完成願望’的力量。可惜藝術家體質特殊,很難受影響……獨屬於他的魔法出現了,他卻不得不倚靠幸運幣來施展。”
“現在故事可以繼續了——某一天,藝術家在絕望之中,終於學會了魔法。”
“……不是倚靠硬幣才能用的替代品,這回是‘真正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