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快樂(2 / 2)

凶人惡煞 年終 16104 字 6個月前

“好。”

盧小河剛掛斷殷刃的通訊,又慌忙接起來微信通話——來自孫棲安的微信視頻請求,已經被她晾了好一會兒了。

確定線路加密,盧小河關閉攝像頭,這才接通連線。

畫麵中,孫棲安推著輪椅上的張賀君,正在醫院中庭曬太陽。

“嗨,小盧。”孫棲安衝攝像頭擺擺手,笑得一臉柔和,“抱歉打擾了,但是賀君有話想對你說……我不太懂你們的工作,要不你倆聊聊?”

“我現在稍微有點……”盧小河剛想拒絕,視野猛烈搖晃,手機已經到了張賀君手裡。

“你是盧小河姐姐?”

張賀君的聲音裡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驚恐,還沒等盧小河開口,她就連珠炮似的開了場。

“我……我中午睡了會兒,夢到了一個很瘦的阿姨,她一隻哭喊著找‘盧小河’。我以為這是個噩夢,結果孫姐說,她就有個叫‘盧小河’的朋友。”

盧小河的心臟一個抽搐,她條件反射般捂住了嘴,半晌才找回平靜的聲線:“賀君,你能幫我詳細描述一下,那個阿姨什麼模樣嗎?”

“短發,非常乾瘦。她光著腳,穿了草綠色方格睡衣……哦對,她的眉毛特彆淡,右眉毛底下有顆紅痣。”

盧小河閉上眼。

那是她的母親,何歡。

她的母親失蹤時穿的就是草綠色方格睡衣,母親特彆喜歡綠色,那套睡衣是她去年送給媽媽的生日禮物。

盧小河拿著手機的手變得冰涼,耳邊血液流過的聲音變得分外吵鬨,心跳一下下捶在鼓膜上。張賀君的聲音輕盈柔軟,像是暖和的羽毛,可她每多說一個字,盧小河腦袋裡的眩暈就要加重一分。

“她在地上爬著走,哭喊個不停,特彆痛苦的樣子……小河姐姐,你認識她?”

“認識,我認識她。”盧小河喃喃道,抬眼看向麵前閃爍不止的屏幕。

“她是誰呀?”那邊張賀君還在問,連孫棲安都湊回來,兩雙眼睛直直看著盧小河。

兩道輕柔好聽的聲音混在一起——

“盧小河,她是誰呀?”

哢噠一聲,盧小河沒能拿穩手機,它整個掉在桌上。視頻還連線著,儘管盧小河本人沒露臉,可那兩道目光像是能穿透電波,刺進盧小河的心底。

視頻裡的兩人像是凝固在畫麵裡。清澄的陽光裡,她們麵帶笑意,一動不動地等待著盧小河的答案。

“……她是誰呀?”她們如此重複。

盧小河怔愣地看著自己的手。

張賀君很可憐,羅純蕾很可恨。但說到底,那也是小孩子間的矛盾,還沒上升到人命層麵。海穀市中學氣氛古怪,可是也有千年大天師殷刃鎮著。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來到識安冒險,她本就是為了籌集母親病重的開銷……現在母親這麼痛苦,她在做什麼?識安就算能打開通往彼岸的通道,她又能做什麼?

自己根本什麼都做不了,就像個笑話。

“……她是我媽媽。”盧小河喃喃回答。

“這樣啊。”孫棲安湊近攝像頭,她整張臉幾乎貼上手機。燦爛的陽光被她擋在腦後。整個畫麵隻剩一片陰暗的肉棕色,以及一隻轉也不轉的眼睛。

“抱歉,那隻是個夢,說不定這孩子從哪裡看見過阿姨。”孫棲安輕聲說道,像是在哄孩子,“你彆往心裡去。”

盧小河沒有回答。

陰暗的思緒猶如黴菌,在她心底瘋狂生長。它們散發出足以致命的苦味,要包住她所有思緒。

母親一直在屋內靜養,張賀君不可能見過她。彼岸一定程度上連通夢境,張賀君看到的一定是母親。

母親在受苦。她一個人被丟在未知的彼岸,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受苦。

殷刃明明答應過她拯救母親,現在卻在校園裡和大元物玩得起勁,沒有研究彼岸救人的意思……既然那隻元物沒弄出嚴重事端,先集中精力救出失蹤者不好麼?為什麼要在這種關頭徒生是非?

擔憂、憤怒、厭惡、驚惶……種種情緒猶如潮水,盧小河眼前發黑。她反應過來時,鍵盤和手機已經被她狠狠摔在了地上。

視頻通話不知道何時斷掉了,盧小河緩慢地摸摸麵頰,她的臉上滿是淚水。

她用手背抹抹鼻子,癱軟在沙發上。幾分鐘後,她向葛聽聽與黃今發了信息,緊接著一瘸一拐地走回電腦前,木著臉調出校工資料。

一張張照片掃過,她很快找到了符合殷刃描述的男性。

欣曲樂,男,四十五歲,單身。此人之前是個普通上班族,三十八歲時所屬遊戲公司倒閉。他失業後找不到工作,借酒消愁到喝進醫院,最後來到海穀市中學當校工。他的背景挺乾淨,沒什麼可疑之處。

盧小河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好一會兒,關掉了頁麵。

……

深秋枯葉中,校工先生拎著他的過時笑話集,慢悠悠走回了辦公室。

他的辦公室是個極小的房間,隻放的下一張單人床外加一張老舊辦公桌。辦公桌的漆麵上滿是劃痕,上麵放著冷掉的飯菜,還有一個塑料邊框的桌麵鏡子。

校工——樂先生拖了拖椅子,臉挪過鏡子上方。

然而他的麵孔遠離了,鏡子裡的他依舊停在鏡麵中。

“情況怎麼樣?”那個溫和的聲音問道。

“和你的猜測差不多。”

樂先生用筷子挑動冷掉的炒青菜。

“有元物秘密混入識安,目前正與我們作對。”他的聲音裡帶著微妙的疲憊,“能受住我的毒,應該是‘他’那一脈的幼崽。當年‘他’屍體消失,新的幼崽遲遲不出現,果然生在這一邊了。”

“……你後悔了嗎?”

鏡子裡的影像沉默許久,平靜地詢問。

“你的年歲和‘悲傷’差不多,比起她,你受人類的影響更深。我想聽聽你的想法——如果現在你們把這隻幼崽帶回去,悉心養大,也許‘彼岸’能恢複當初的樣子。”

“你後悔了嗎,‘快樂’?”

樂先生沒有立刻回答。

“我很喜歡人類的遊戲。從早先的丟石子,到現在的電子遊戲,我都非常中意。”

漫長的靜寂後,樂先生突然這樣開口。

“你知道嗎,這具身體之前就是做遊戲的人。他做的遊戲,我曾經認真玩過。《複生傳奇》……你之前調查識安九組的時候,應該接觸過它。”

鏡子裡的影像沉默不語。

“對於人類來說,‘逃脫死亡’是值得追逐千年的謎題。《複生傳奇》的主題也是如此,按照遊戲的說法,你已經帶著我們曆經千辛萬苦,順利通關了。”

樂先生露出一點懷念的笑容。

“我們都見過最好的世界,不是嗎?現在的一切,不過是所謂拯救世界的續集……怎麼會有挑戰者在同伴犧牲後不想繼續,反而吵著刪存檔呢?”

“……”鏡子裡的影像沒有回答,隻是露出了一個帶著苦味的微笑。

“我知道了,你不打算回頭。”

那影像繼續吐出溫婉的女聲。

“接下來的事情,辛苦你了。我會按計劃聯係羅純蕾的。”

“去吧。”

樂先生放下筷子,他珍惜地放好那本笑話集。收拾好桌子後,鏡子裡的影像已然恢複正常。樂先生衝著鏡子撥拉兩下頭發,發絲中散落著刺目的白發。

“我已經不適合這個角色了。”他輕聲說道。

校工辦公室門外,稍下一層的走廊。

“盧小河剛警告完我們,你乾嘛這麼積極。”

黃今哀怨的聲音回響在走廊。

“查探得這麼勤快,小心沒找到賊,自己被當賊抓了……這破樓怎麼沒電梯啊!”

“可能是你年紀大了,要不你現在這裡休息,我自己探上麵兩層。”葛聽聽冷酷地吐著大實話。

“放屁,我還年輕!而且盧姐不是說咱們彆分開嗎?”黃今氣喘籲籲地反駁,“而且她明說了讓我們歇著,你是選擇性聽不懂嗎?”

“就巡完這棟樓!總不能半途而廢。”葛聽聽很堅定,“午休結束後,我們就回去。”

樂先生理了理發型,又整好了皺巴巴的校工服領子。他抓起裝滿糖水的保溫杯,打開了門。

他扶著扶手,一步步順著台階超下走,正遇上了兩個忙著拌嘴的年輕人。

看到樂先生那一刻,葛聽聽的瞳孔縮了一縮。她禮貌地低下頭:“叔。”

黃今則往前幾步,和葛聽聽站在同一個台階上。他清清嗓子:“好巧,您也……您也……”

他話沒說完,校工體表的思維瞬間變成了馬賽克。黃今還沒來得及示警,一股龐大的快樂頃刻間淹沒了他。

他從未體會過那樣的快樂。

就像泡在溫暖甜蜜的池水中,一切煩憂與苦惱儘數化成齁嗓子的蜂蜜。所有重量像是消失了,他的身體輕盈得如同隻剩靈魂。無邊欣悅裡,黃今的思維近乎停止轉動。

他隻覺得之前的人生全是痛苦,這一刻,他才真正意義上的出生。

金錢的誘惑,友情與戀慕帶來的喜悅……那些不過是痛苦中的糖渣,在現下的甜味中不值一提。嘗過這種滋味,死掉也甘願。

無上的喜悅,無上的……

突然,那快樂消失無蹤。

無比沉重的人生迎頭砸來,苦澀粘稠的記憶再次將黃今包裹。他霎時間癱軟在地,險些順著台階滾下去。他想要動,腦子卻像泡過麻.藥。情緒大起大落之下,他連呼吸的力氣都快要失去了。

黃今大大地瞪著眼睛,他的視野裡,葛聽聽同樣癱軟在地,她口吐白沫,身體癲癇般抽搐。

而那團馬賽克慢慢走近,抓住兩人的衣領,將他們往辦公室的方向拖去。

“人類是種很有意思的生物。”

那團馬賽克中傳出帶有痰聲的話語,那人聲音很低,很難說是自言自語,還是與他們交談。

“每次得到了快樂,你們總會追求更強烈的刺激。你們對於快樂的判斷永遠在變,我一直在看著。我以為,你們繁殖多了,對我而言是好事……”

“曾經,你們會因為簡單實在的小玩意兒高興,之後是族群認同,再之後是更麻煩的概念。最近,還有不少人使用各種化學品,妄圖一步到位……”

樂先生打開狹小的辦公室,將兩人抱到牆邊。他嗬嘍嗬嘍地喘息一陣,隻見兩條間隙打開,識安的通訊設備自行飛出兩人口袋,被丟進間隙。

葛聽聽與黃今隻是睜眼看著,手指都不動一下,像是失了靈魂的木偶。

憔悴的“校工”在兩人麵前蹲下,長長歎了口氣。樂先生伸出枯皺的手,摸過葛聽聽略長的黑發。

“我曾經是隊伍裡的‘牧師’,我本來應該是隊伍裡的‘牧師’。”

葛聽聽一眨不眨的眼睛裡,樂先生憂傷地垂下眼去。

“是你們親手把我變成‘詛咒師’的,這不能怪我啊。”

“永彆了,小姑娘,小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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