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 24 章(1 / 2)

冰冷的湖水漫過鼻息,沈嫿渾身發僵,身體不受控地往下墜,求生的本能讓她不停地掙紮,可越掙紮越是沉得快。

她睜不開眼,手腳也逐漸無力,意識在一點點流失,暗無天日的冰寒壓迫著她喘不過氣,或許她便要葬身在這冰冷的湖底。

恍惚間,她好似聽見有無數熟悉的聲音在耳邊喊她的名字。

呦呦、呦呦——

是娘親。娘親懷上她時,大夫曾告誡過,她的身體狀況不佳若將這胎生下,恐會折損壽元。四個月時取掉再調養些時日,便可恢複如初,可娘親卻不顧反對堅持把她生了下來。

娘親給她梳辮子,給她縫新衣,娘親抱著她給她講故事,娘親說既是到了她的腹中,便是上天賜下給他們夫妻最珍貴的寶貝,拿什麼都不會換。

而後是爹爹。爹爹是個愛說之乎者也大道理的文人,會寫世上最優美的詩句,也會最不厭其煩地教她識字教她明理,教她女子並不一定就比男兒差。

在外人眼裡不知變通,迂腐又沉悶的爹爹,會親手給她畫院子的圖紙,給她紮秋千,會讓她騎在脖子上逛街。彆人都豔羨她的婚事,唯有爹爹會鄭重地與她說,莫要人雲亦雲,姻緣是女子一生中很重要的事,我隻希望我的呦呦能幸福。

接著是哥哥。哥哥最是不著調,成天溜貓逗狗不叫爹娘省心,卻也是最放縱她的人。

她想吃什麼想玩什麼,不管她的要求有多離譜,哥哥總能像變戲法一般變出來。帶著她爬樹抓鳥下水摸魚,還會陪她看小鹿出生。若沒有哥哥,她的幼年定是枯燥乏悶又無趣的,也絕不會有如今的沈呦呦。

最後是個冷冰冰的聲音,像是呢喃又像是命令般地一字一頓喊她。

呦、呦,呦呦。

是誰在喊她。

沈嫿驀地睜開了眼,四周是冰冷幽深的湖水,像是有無數根鋒利的冷刺往她骨肉上刺,鋪天蓋地的湖水淹沒著她的眼皮她的鼻腔,又像是張巨大的網,將她的呼吸一點點榨乾。

但她還不能死,她還有好多好多在乎的人,她若死了,趙溫窈便要霸占她的鹿鳴小院,搶走她所有的一切,更有可能傷害她的家人,她絕對不能讓這種事發生。

好在父親為她修了浴池,她夏日鳧水冬日泡湯,是正經會遊術的。

她咬著牙,拔去過重的發飾與腰間的玉玨,又艱難地扯開厚重的外袍,隻穿單衣,不顧發僵發紫的身子往湖麵上遊。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看到了光亮,也模糊地瞧見了岸邊有個淡藍色的身影,她心中一喜,探出頭邊呼救邊往岸邊靠。

等眼睛緩和過來,她才看清岸上的並不是淩維舟,隻是個小太監,雖然有些失落,但以她如今的狼狽樣,也確實不能被其他外男瞧見,太監反倒是好事。

沈嫿艱難地遊到了岸邊,她的聲音被湖水嗆得又虛又啞,喊了好幾聲,那太監才聽見。

眼看他朝她走來,她欣喜地伸出手去,可剛要看清他的樣貌,就被那太監一手抓著手臂,一手摁著腦袋死死地往水中壓去。

她一下不防,猛地又嗆進好幾口帶著冰碴子的湖水,險些被活活凍死,她拚命地揮舞雙臂撲騰著想挪開,卻怎麼也掙脫不開。

這是怎麼回事,難道這便是她的命了嗎?

夢中她也是死於這樣的冬日,家破人亡後,她瘋瘋癲癲了半年,連月的大雪終於停了,她聽見外頭傳來了久違的熱鬨聲。

她赤著腳一步步地走出了昏暗的屋子,她聽見下人們說,新帝冊封了新後,皇後娘娘仁德善良,還記著她這個表姐,要接她出去治傷。

但她見到陽光的那一瞬間,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巴,將她往盛滿冰水的水缸裡摁。

在臨時之前,她聽見那人說,怪就怪你太惡毒,得罪了皇後。

同樣是冰冷的水,可她這世並沒有害過人,也沒有想礙著誰的路,她隻想好好的活著,到底是誰不肯放過她。

就在沈嫿的意識再次模糊之時,她聽見由遠及近的沉沉腳步聲,以及一聲模糊的嗬斥,下一瞬摁在她頭頂的那隻手軟軟地垂了下來。

一具斷了脖子的屍體重重地砸進了湖中,血水瞬間蔓延開,她的腦子被凍得一片空白,連屍體擦過她肩膀的恐懼都來不及生出,就有另外一雙結實的手臂,將她從湖水中撈了上去。

她的眼皮格外的沉,甚至來不及看清他的模樣,就徹底地昏了過去。

在昏迷之前,她隻記得,她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冷凝香。

那是種讓她信任又安心的味道。

與淩越一道趕來的還有方玉恒,他隻來得及看到小姑娘渾身濕透昏迷不醒,還要上前近看,就聽到聲冰冷的嗬斥:“轉過去。”

方玉恒還從未聽見過好友這般冰冷凶厲的聲音,下意識便轉了過去,很快他就抱著尚在滴水的小姑娘,大步擦過他朝外走去。

而他身上的那件銀灰色的大氅,此刻正披在小姑娘的身上,將她包得嚴嚴實實,半點不露。

“淩越,你這是要去哪?”

“送她回府。”

“你瘋了,你現在這麼抱著她出去,她的名節還要不要,隻怕到時醒了還得再跳一回湖。”

方玉恒也隻是隨口勸勸,沒想到向來下定主意便誰也勸不動的淩越,竟緩慢地停了下來,還寒著臉看向他。

他愣了下,立即反應過來,這是在問他那該怎麼辦。

“我真是服了你了,行行行,我來想辦法,你先將她找個乾淨的地方放下,她年歲尚小又是個姑娘家,如此寒氣入體,若不趕緊將濕氣去掉,隻怕將來會落下病根……”

他的話還未說完,淩越便抱著人朝最近的一處小院走去,走前隻冷冰冰地丟下一句:“剩下的事,你來解決。”

“知道了知道了,攤上你這樣的朋友,真是我三生修來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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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嫿是被生生凍醒的,她渾身都冷得厲害,仿佛手腳都不屬於她了,她的眼皮尤為的沉,怎麼也睜不開,頭更是撕裂般的疼。

她這會是活著還是死了……

如此渾渾噩噩了許久,直到有塊滾燙的布巾粗魯地在她額頭揉了幾下,那力道有些重又毫無章法,她本就凍得發僵,這般冷熱之下沒忍住輕輕地嘶了聲。

疼的。她難道還沒有死?

而那揉搓的動作也跟著一頓,過了許久耳畔響起聲不耐的冷嗤:“真是嬌氣。”

沈嫿真是委屈極了,從小到大她都被捧在掌心,即便是再混不吝的兄長都舍不得弄疼她一下。

彆說是洗漱用的水了,就連潤口的湯茶都是不燙不冷的溫度,何時受過這等冰天酷寒,她方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居然還有人說她嬌氣。

她鮮少會掉眼淚,在她看來哭並不能解決問題,可這會真真是委屈又可憐,即便雙眼緊閉著,淚水還是壓抑不住地從眼角溢出。

且越哭越覺得傷心,連帶險些死了的後怕感也滿上了心頭,眼淚猶如融化的雪水,不受控地往外淌。

哭了不知多久,她聽見一聲沉沉的輕歎,而後是布巾緩慢地落在眼角的動作。

依舊是毫無章法時重時輕的動作,但多了幾分的耐心,好似在擦拭件難得的珍寶,這讓她的眼淚也漸漸地收了。

待擦過臉後,裹在身上厚重的‘棉被’突得被扯開,一隻略帶薄繭的寬大手掌徑直探向了她衣襟的係帶。

沈嫿身上尤為敏感,更何況這樣私密之處,在那人的手剛越過她的前胸,觸及到她胸下的細繩,她便下意識地將他的手給死死抱住。

絕不,絕不能讓人得逞。

那人明顯也是一愣,頓了下才擠出兩個字來:“鬆、開。”

可他越是說,她越是不肯鬆,蒼白的小臉上五官擰成一團,似也在使勁,僵直的雙手更是絲毫不鬆,大有與他同歸於儘的決心。

直到那人忍無可忍,咬著牙一字一頓道:“再不鬆開,你的手還想不想要。”

那陰冷的聲音,瞬間讓她頭皮發麻,渾身一激靈,竟猛地睜開了眼。

沈嫿被水浸過微微發紅的眼眸,愣愣地看著俯下身站在她身側的高大男子,兩人靠得尤為近,他一手撐在她身側,一手正被她緊緊抱著。

他的外袍褪去,隻穿了身玄色的錦衣,平日一絲不苟的衣襟與束發,此刻看著有些許淩亂與狼狽。

她能看見他繃緊的額角有隱隱暴起的青筋,那淺色的瞳眸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烏黑的鬢發長長垂下,幾乎貼著她的臉頰,這樣的姿勢顯得尤為的旖旎。

昏迷之前的記憶頓時湧入腦海,有那麼一雙結實有力的臂膀,將她從冰冷的湖水中穩穩地撈出。

是淩越,真的是他。

是他又一次救了她。

可,可就算是他救了她,那也不能乘人之危啊……

沈嫿本就發蒙的腦袋,愈發無法思考,手指更是不受控地收緊,發白的嘴唇輕微顫了顫,在水中凍僵了的小臉青紫中透著些許無措。

眼見她越想越離譜,淩越臉上的神色也繃不住了,他忍著卸掉她雙手的衝動,壓著嗓子低聲道:“鬆不鬆。”

她急得又想哭了,嗆過後沙啞的聲音帶著幾聲哭腔,說出最堅定的話:“不,不鬆……”

這不合規矩也不合禮法啊。

他是淩維舟的叔父,她還要喚他聲舅父呢,他們怎麼能做這種事——

“你腦子裡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

沈嫿隔著婆娑的淚眼驀地一愣,就這麼鬆懈的一息,被淩越找到了空隙,手腕頂開她的手指,再無阻礙的長驅直入。

就見她那雪青色的裡衣正緊緊貼著身軀,幾條皺巴巴的係帶鬆垮地垂落著,領口大敞露出了內裡鵝黃色心衣的一角,襯著她那浸過水的脖頸與鎖骨白得幾近透明。

她還想做最後的掙紮,可被他的雙臂抵著動彈不得,正要絕望地閉上眼,就見他修長的手指已經飛快地將她扯開的衣襟給草草係上了。

沈嫿:……

她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些許片段,是在水中,她為了減輕身上的負擔往上遊,拚命地撕扯身上的衣物。

衣襟好似就是那會被她胡亂扯開的,所以衣服是她自己扯開的,淩越隻是為她係上。

她那被凍僵的腦袋,緩慢地抬起,恰好與沉著眼的淩越對視上,她清楚地看到他眼中的自己,紅腫著眼狼狽又不堪。

周圍萬籟無聲,恍惚後,她驀地重重垂下了腦袋,隻露出青中透紅的耳朵尖。

這也太太太丟人了,她居然以為堂堂肅王,會對她一個剛落過水憔悴窘迫的小姑娘下手,實在是太自以為是了,現在她隻想把腦袋紮回水裡悶死自己,再也不露出來才好。

好在,淩越許是懶得與個剛受了驚的小丫頭片子計較,連聲嘲笑都沒發出,頓了下道:“手,舉起。”

雖然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沈嫿還是老老實實地將手艱難地舉起,而後就感覺到他滾燙有力的手掌捏住了她的手臂。

他的動作有些重,毫不客氣地一下下捏著她的皮肉,但也算不上粗魯,可很神奇的是,被他這般揉捏過後,她原本發僵的手臂竟然像活過來了一般。

沈嫿才後知後覺,她在水中待得太久,很容易會痙攣或是傷著骨頭,他是在幫她活動經絡。

她的身邊點著個火盆,炭火也不知是從何處翻找出來的,看上去有些潮濕,燒著不僅有股難聞的氣味,還有些嗆人。

可沈嫿卻覺得很暖很安心,在被那個太監摁下水底時,她以為自己這回是死定了,沒想到還能活著,如此她便足以感謝上蒼了。

不,她該感激的一直都不是上蒼,而是眼前這個叫人捉摸不透,如兵刃般尖銳的男人。

他俊美無壽,是上天雕刻成的最無瑕作品,他英勇無畏,是戰場上不敗的傳奇。即便世人都怕他畏他,她都知道,他是個再好不過的人。

“多謝王爺。”

淩越已經鬆開了她的手,毫無預兆地脫去了她的鞋子,比她小腿還要寬大的手掌一把抓在她的腳踝上,那力道像是眨眼就能將她的腳給折斷。

她沒有防備,下意識地輕呼了聲,惹來聲淡淡的輕笑。

他的手掌常年握兵刃,自是有薄薄的細繭,撫在她光潔的腳背,有股難以言說的癢意與戰栗感。

但他是為了給她舒緩筋骨,她若還要哼哼唧唧,在意這點所謂的男女大防,實在是太過白眼狼了些。

沈嫿趕緊捂住嘴巴,不敢再發出半點聲音,卻聽他慢悠悠地道:“除了這個,還會說彆的嗎?”

她這才想起,兩人不過見了四五回,幾乎每次都是他在幫她,而她說得最多的就是多謝,除了口頭上的謝,她甚至不知道該拿什麼去報這一次又一次的恩情。

她的目光閃了閃,像是下定了決心般地道:“我隻這一條命,願為王爺赴湯蹈火。”

淩越動作一頓,他領兵十餘年,見過不少要為他賣命的將士,不是身手異於常人,便是身懷十八般武藝,還是頭次聽見個小姑娘說要為他去死的。

且還是個連床都下不了,何時丟了性命都不知的小姑娘。

淩越看著她渾身濕透還未乾,一張沒巴掌大的小臉凍得又青又紅,眼神卻異常的決絕,違和的令人發笑,可瞧著又讓人心底發軟。

十年沙場他見過無數的死人,也從屍山血海中穿行,可她才幾歲,手指細的連匕首都提不起,平日磕著碰著都能紅眼眶,哪能懂什麼生死。

方才他趕到湖邊,瞧見她的衣服在湖水中漂浮,那一刻竟有些難言的冰寒刺骨。

想到那場景,他的目光一凝,捏著她小腿肚的手指微微收緊,那力道疼得沈嫿下意識一縮,就要將腿給收回來,卻被他手掌死死捏著動彈不得。

“我要你的命作何。”

沈嫿看向他那雙透著危險的眼睛,以及俯身靠近的身軀,緊張地吞了吞口水。

她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腰間,簡直是欲哭無淚,方才在水裡時她將荷包一並給扯掉了。

這回連荷包都沒法給了。

可不要命總不能是要她以身相許吧?

雖然她不想嫁給淩維舟了,但暫時也沒嫁給其他人的打算,更何況這還是她名義上的長輩,眼見他越貼越近,她正要撇開眼時,他在距她鼻尖一指的距離停下,抿緊的唇翹了翹。

“你先前喊我什麼。”

沈嫿訥訥地看著他淺色的眼瞳,一動不敢動:“王爺。”

“還有呢。”

還有什麼?

她遲疑了下,驀地想起了某個片段,試探地道:“舅父?”

伏在她身/上的人,伸手揉了下她發涼的額頭,很快又坐直了身子,淡淡地道:“乖。”

可他們根本就不是什麼親戚關係,不過是她上回隨意攀扯的,這便夠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看錯了,她竟隱約瞧見淩越的眼底閃過一絲很淺的笑意,就像是逗弄了隻乖順的——小貓。

她的耳根有些發燙,目光閃爍著根本不敢看他,慌亂間隻能岔開話題:“王、舅父,我們這會是在哪?”

“鏡湖邊。出了何事?”

熙春園是供陛下與嬪妃們賞玩的,看這屋子簡陋的程度,應當是宮人休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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