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 50 章(1 / 2)

沈嫿一動不動地捏著那根細長的繡針足有一刻鐘,她還是想不通,自己怎麼能辦出這麼蠢的事。

程關月進來了兩回,實在是看不過眼,奪過了她手裡的針,“定是你前夜做完荷包太困了,將針落在裡頭忘了取,索性沒紮著人,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這是我頭次給他送禮,就鬨出這樣的事,他是不是在心裡笑話我,我沒臉見人了。”

她不勸還好,越勸沈嫿越覺得自己馬虎,捂著臉絕望地低喃著。

“笑話?他敢!有什麼好笑話的,你做了個這麼精致好看的荷包,我瞧了都眼饞,他若不想要給我好了。”

“那可不行,阿姊想要我再給你做一個新的。”

程關月見她毫不猶豫就拒絕,忍不住笑出聲:“你先前說喜歡他,我還覺得你是被人給騙了。這會倒是真的信了,從小到大你這丫頭都機靈的很,在淩維舟麵前循規蹈矩像模像樣的,唯獨扯上這個淩越,就變得手忙腳亂起來。”

沈嫿被她說得頓了下,回想起來才發覺她說得是真的,她在淩維舟麵前尤為注意一言一行。

她雖然也不喜歡那樣的自己,可為了他,為了這樁親事,她都不得不維持端方規矩的樣子。

可在淩越麵前,她卻可以放心做自己。

“能縱容你如此的人,也絕不會在意你偶爾的失誤,在他眼裡都是真實可愛的。”

程關月如今也不阻止這兩人了,甚至說這話時還有些許隱隱的豔羨,她自己身不由己,便總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圓滿。

“你若覺得那份禮送的不好,便再給他送個彆的吧。”

再送個彆的?

沈嫿早就動過八百次下廚的想法,可在家時爹娘都拘著她,生怕刀切了手,煙熏了眼,就連柴火的火星都怕灼傷了她,可這會在彆院就沒人能管著她了。

她換了身方便行動的窄袖衣衫,露出光潔嫩白的手腕,興致衝衝地進了小廚房。

跟著來彆院的是一直伺候她膳食的李廚娘,是個微胖愛笑的婦人,年幼時被人賣到了酒館,運氣好的是碰上了個好師傅。

教了她一身的本事,天南地北的佳肴她都會做,且喜歡搗鼓新的膳食。

沈嫿從小就愛吃,還有些挑嘴,又有個溺愛她的沈成延,四處為她尋覓好的廚子,李娘子便是如此尋著的。

見著她,李娘子立即笑盈盈地迎了上來,“姑娘今日想用點什麼,有今晨剛挖的山筍,還有肥美的野兔,要不烤隻兔子解解饞?”

沈嫿搖了搖頭,將廚房的其他人都屏退出去,“我想煮碗麵。”

“這個簡單,您想吃細的還是粗的,麵團都是剛醒的,便是想吃手擀的也行。”

“不,我想自己煮。”

李娘子:……?

-

屋內點著燭火,淩越靠坐在塌上,捏著指尖的荷包細細打量。

這還是他頭次收到荷包,幼年時是沒人給他做,他身邊唯有個年長的嬤嬤,待他算不錯,會給他包紮傷口,喂米粥,縫補衣裳。

他最難熬的那幾年,皆是嬤嬤陪著他,嬤嬤說她進宮前家中有個幼弟,同他一般大,遇事就喜歡找阿姊。

即便闔宮上下都視他作不詳,她也依舊護著他,沒人記得他的生辰,唯有嬤嬤會在生辰這日為他繡一件新的裡衣。

隻可惜嬤嬤到底上了年紀,時常會不記事,同一件事反複的說,又為他得罪了不少宮人。他永遠記得那日從靶場回來,看見她蓋著白布被人抬走的模樣。

晨起他去靶場時,嬤嬤還為他整理衣襟,交代他天冷就算騎了馬出了汗也不要脫衣袍,若是哥哥們又欺負他,要知道躲,實在躲不過可以找大皇子。

他抿著唇點了點頭,卻沒說他們從不給他騎馬,他隻能充當馬奴,更沒說大哥對他避之不及,找了也隻是受儘奚落。

他像是有所感,跟著小太監臨走前,回頭看了她一眼。

老嬤嬤頭發有些花白,皮膚也早已滿是褶皺,卻有最和善的麵容,她看他前幾日傷了腿,抱著件舊衣,想要拆了給他做雙護膝。

見他頓足,還笑盈盈地朝他揮了揮手,“小殿下快去吧,莫要誤了功課。”

他這才跟著小太監去了靶場,那日他的幾位皇兄並未太折騰他,他甚至有機會騎了一刻鐘馬,向來不愛笑的他,暗自開心了許久。

到了傍晚散了學,便飛快地往偏殿跑,想與嬤嬤說他今日騎了馬,還得了師傅的一句誇讚。

而他看見的是掉落在地上,被人踩爛了的針線簍子,以及一塊冰冷的白布。

一個宮女說老嬤嬤年事已高,自己不小心從高處摔下來砸到了後腦。另一個宮女卻說,她去討要這個月的炭火,與個小太監爭執起來,被推了一把撞在了桌角上。

他將攢下來的銀角子給了那小太監,想問問嬤嬤被葬在了何處,那小太監收了銀角子,笑得一臉促狹,“小皇子心善,咱們這些奴才哪有什麼葬不葬的,死人堆亂葬崗隻要彆叫野狗吃了便是好的。”

那夜他在院中燒了一宿的衣物,在十歲那年,親手殺了那個太監,看著他的手腳一點點停止顫動,看著他被人冷冷地拖出去。

而那個為他縫補衣物,擦藥留飯的人,卻再也沒能睜開眼。

沈嫿是除了嬤嬤外,頭次給他親手縫製東西的人,玄色的荷包配了條薑黃色的抽繩,針腳細密雖不算上乘,卻也絕對是花了心思的。

最顯眼的是上麵那隻金線繡的小鹿,烏黑的眼瞳處留了點白,襯得那雙鹿眼尤為有神,讓他不免想到她那雙靈動的眼,嘴角便止不住地上揚著。

他從懷中取出個小小的玉石,自上次熙春園她將這寶貝給他後,他便一直戴在身上。

白淨的小鹿沾染上了他的體溫,摸著光潔溫潤,看著倒與荷包上的小鹿甚是相襯,不知從何時起,他身上也處處見鹿。

淩越臉上閃過抹隱隱的笑意,正巧被送人進來的豆丁給瞧見,他像是見了鬼般,不敢相信地一腳踩空摔在地上,又訥訥地爬起跑開。

他是眼花了,還是六月要飛雪了,他居然看見王爺一個人坐著坐著突然笑起來了?!

不,不是活見鬼,是比活見鬼還要可怕!

而被領到門外的沈嫿,奇怪地看了眼豆丁,有些懷疑這個神智狀態,真的可以跟著她嗎?

外頭的動靜不算小,淩越的五感又尤為敏銳,幾乎是聽到聲響的同時,他臉上的笑意頓消,冷厲的目光朝著屋外刺去。

在看到她時,驀地又和緩了下來,將玉石連同荷包一同收回懷中:“怎麼這會過來了。”

沈嫿手裡端著個托盤,每一步都走得尤為仔細,生怕湯汁不慎撒出去。

她原本應該再早就過來了的,但沒辦法,誰讓想象當中很簡單的一碗壽麵,她愣是煮了將近兩個時辰,毀了兩條衣裙,才做了這麼小小的一碗麵條。

她慢慢地挪進了屋內,小心翼翼地將托盤放在了他麵前的桌案上,有了方才一根針的笑話,她顯得有些局促。

“也沒什麼,就是我想著你的廚子許是不知道今日是你生辰,恰好我晚上吃麵條,便順手也給你煮了一碗。”

淩越看著托盤上與她臉一般大的瓷碗,寡淡的湯水裡漂浮著幾根糾纏在一塊細麵條,湯上還浮著團看不太出模樣的食物。

他沒有錯過她言語中的細節,略微一頓道:“你煮的?”

沈嫿扯了扯衣擺,在咳嗽聲中夾雜著一聲嗯,而後像是怕他拒絕一般,不敢有半句停頓地飛快道:“你彆看它樣子不太好看,我剛剛已經嘗過了,我保證絕對是可以吃的。”

說完還弱弱地加了一句:“要是你晚膳吃飽了,也可以算了。”

淩越看著那一團焦黃看不出本來麵貌的食物,疑惑地道:“這是何物?”

“是雞蛋呀,李娘子教我的荷包蛋,我特意煎得兩麵金黃,吃著也會更香一些。”

說完還用一種你連這都不知道的眼神看著他,淩越盯著那焦黃的荷包看了片刻,忍不住地笑了。

他記得嬤嬤還在世時,也會讓膳房給他煮麵條。

他是宮中最不得寵的皇子,日子過得還不如那些受冷落的妃嬪,每次去提膳,都要等上大半個時辰,輪到他時飯菜早就冷了。

每回嬤嬤拿回來還要用茶爐子再熱過,他總覺得嬤嬤什麼都會,不僅能將舊衣變成新衣,就連冷掉的飯菜,經過她的手也能變得熱騰騰的。

而到了他生辰這日,她會拿攢了許久的碎銀,去央求膳房的小太監往麵裡加一個蛋。

她說這是她老家的習俗,生辰時吃麵吃蛋,便能平平安安健康長壽。

眼前的湯麵與記憶中的寬碗隱約地重疊在一塊,他聽見小姑娘還在碎碎念:“我爹爹說,生辰都要吃壽麵的,雞蛋也是,你看它圓圓的,吃完以後一年都會順順利利無病無災。”

“你父親便是這麼哄你吃東西的?”

沈嫿不服氣地瞪了他一眼:“怎麼叫哄啊,我吃東西很乖的,一點都不用人操心,自己還會找點心吃,奶娘都說從沒見過我這麼好帶的孩子。”

明明是在瞪人,可這樣的動作被她做起來卻透著股嬌氣,不僅不難看,反而還似嬌似俏,很是可愛。

被她這麼一說,淩越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團子,手裡拿著點心乖乖地往嘴裡塞的畫麵,竟頭次生出幾分遺憾來。

沈嫿見他遲疑了半晌,不免有些忐忑起來,她也知道自己頭次下廚做得不好,連她都鼓了好幾遍勇氣才敢試吃,他不敢吃才是正常的吧。

越看越覺得程關月的話在理,應當讓李娘子重新做一份的,這樣的東西實在是拿不出手。

她舔了舔下唇,伸手去將那托盤重新端起,淩越已眼尖地看見了她手指上的紅痕,擰著眉拉過她的手。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