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喪(2)(2 / 2)

銅錢紙是一種粗糙的黃麻紙,上麵印著圓圓的銅錢印,是燒給死人的東西。那邊上還放著些紙紮的房舍、牛羊、轎子等物。

燒紙的銅盆邊上跪著剛剛兩個年輕人和之前兩個小孩,兩小孩喊長孫‘爹’,長孫的臉都是木的。

這一家三代就這麼整整齊齊跪著。

一個舊時代的靈堂,都是些陌生人,邊上還有個棺材,裡麵有個死人……

有些事兒真不能細想,越想越恐怖,嚇著自己。

任逸飛還行,‘死’了多少回了,這會兒又是當戲在演,所以沒特彆怕的。

其他人沒這樣的素質。

頭頂飄金的次孫極力保持冷靜,但他還是很害怕,偶爾會下意識提眼眶。這說明他以前是戴眼鏡的,並且有緊張的時候抬眼鏡的習慣。

他眼神漂移,戰戰兢兢,放黃紙的手都在抖,幾次沒把火接上,還差點把手裡一摞銅錢紙都給丟下去。

“燒紙要誠心,心不敬會有壞事情發生。”中年婦人轉頭,木木的眼睛直直看過來。

那不是活人的眼睛,是一幅素描擦掉了所有陰影,線條浮在臉上,眼珠子似被蟲子蛀空的洞。

“啊!”次孫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的動靜吸引了四周其他人,他們也都直直看過來,白白的臉上細細的眉眼,沒有任何表情。

但是更遠處,比如玩牌的年輕人和和尚們,卻像是完全沒感覺到,打牌念經,繼續鮮活地存在著。

次孫整個人哆嗦起來,呼吸急促,聲音帶著顫抖的哭音。

“救我……”無論是表情還是動作,他所有肢體語言都在求救,然而邊上的長孫卻低著頭在笑。

這一切都落在任逸飛眼裡。

“伯娘,我想給婆婆燒些紙。”任逸飛走過來,打斷了這個突然詭異的氣氛。

他含笑的眼睛看著這木木的臉,語氣裡透著對長輩的親近,無一點破綻。

棺材前的中年婦女轉過頭,她給任逸飛拿了好些紙:“好孩子,和你婆婆好好說說話。”

任逸飛接過紙,他注意到,中年婦人的手背上有幾道抓痕,剛剛結痂。她又對一個孩子說:“小婉,你讓開些。給你阿飛叔騰地方了。”

小女孩就退開一點,讓出半個蒲團。

任逸飛的眼神輕輕飄過次孫那裡,然後跪在蒲團上,開始一張一張燒紙錢。

“啊!啊,嗚……”

因為這個‘npc’的解圍,氣氛緩和,緊繃的弦鬆下來。

“嘖。”長孫斜睨了這個壞他好事的npc一眼,又看看次孫:算你走運。

次孫卻顫抖得更加厲害,他抱著膝蓋,咬著自己的拳頭,把哭聲和恐懼一起鎖在裡麵,隻發出斷斷續續的抽氣聲。

燒紙的地方就在棺材邊上,離得近,淡淡的酸臭味就飄過來。

屍體一般多久開始發臭?任逸飛一邊想著這個問題,一邊一臉哀思地往銅盆裡丟黃麻紙。

和他一樣沉默的還有兩孩子。

這些npc們老老少少全部演技在線,如果拍戲也都這個演技,能省多少膠片啊?

任逸飛把飄遠的思緒拉回來,繼續觀察這些人:長孫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披麻戴孝的中年夫妻跪在棺材前,哭娘走得太突然,不給他們儘孝的機會。

“唔,什麼味兒那麼臭。”

靈堂響起一個突兀的聲音。

任逸飛抬起眼皮,隻見一個大著肚子,腰上有五彩繩,頭上帶著白色小花的年輕婦人。她捂著嘴,先是錯愕,後極為懊惱。

然而太遲了,她頭上已出現了金字符號——長孫媳婦。

哦豁,長孫他便宜媳婦也來了。

這個年輕婦人抱著肚子,姿態生澀不自然,全身上下都寫著不協調,任逸飛假扮孕婦都沒有這樣的彆扭勁兒。

這是他見到的第五個出戲的。

前頭幾個是和尚,次孫,長孫和小美。

比起和尚和次孫的大動作,長孫媳婦隻說了一句話,之後也沒有npc發話,金色字跡就顯像了。

她做了什麼?

她說了臭。

棺材前當然臭,這麼熱的天,又不是冰棺,怎麼會沒有一點味道?然而因為是靈堂,說臭被認為是對死者不敬,所以……

不敬?

信息的海洋裡,任逸飛抓住了這尾一閃而過的遊魚。

和尚不念經,打翻燭台左顧右盼不務正業,是對死者不敬。

次孫去土地廟送漿水,回來打翻香爐,是對死者不敬。

長孫媳婦靈堂前掩鼻說臭,是對死者不敬。

任逸飛之前就在想,出戲的人那麼多,憑什麼那幾個有金字?此刻細想,或許暴露的關鍵,不在於‘行為異常’,而在於‘不敬死者’。

當然‘行為異常’也有風險。

中年婦人已經站起來,對這個兒媳婦的表現,她並不滿意:“你和我過來。”

長孫媳婦咬著牙,表情寫滿不耐煩和懊悔,但不能不去。

任逸飛看了一眼,繼續低頭丟紙錢:長孫媳婦和長孫一樣,比起恐懼,他們身上更多是一種例行公事的麻木。

是有經驗的玩家。

那邊‘和尚’和‘次孫’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小心翼翼盯著金字看。

而燒紙的長孫,一雙眼看向‘孫媳婦’玩家,如禿鷲盯上腐肉,眼睛轉動著,不知道在想什麼。

新人和老油條,就是這樣涇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