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逸飛走過第一個死亡的‘次孫’。
他吊在白布上搖搖晃晃,臉上儘是掙紮和困惑。次孫血紅的目光追蹤著任逸飛,直到人走過,光消失,重歸黑暗。
第二個是長孫,他站在枯井裡咒罵。
為利益毫不猶豫殺了長孫媳婦,如鬣狗般凶狠又貪得無厭,但是做事毛躁,留下太多痕跡又不知道掃尾,成不了事。
任逸飛一擺手,長孫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添油和小美出現在眼前。
添油是威脅最大的一個老玩家,做事謹慎,有勇有謀。
還有一個非常擅長抓住機會的新人,小美。
和她比起來,打掃也就能做個工具人,或者說,死亡見證人。
黑暗中,老婦人、阿鬆、和尚三人的影像同時出現在光下,他們抬起頭。
三雙眼睛同時看著任逸飛,任逸飛也看著他們。
慢慢的,三人的影像重疊在一起。
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幻象:
中年女人壓著老人掙紮的手腳。
中年男人抓著麻繩,用力收緊。
他們青筋暴起,渾不似靈堂的忠順老實模樣,麵目如惡鬼。
老人雙手不停在空中抓撓,又在扶手上留下一道道抓痕,血絲一點點充斥圓瞪的眼,臉上似哭似笑,又有種噩夢般的失真感。
“為我這一家子的聲譽,娘,請您安息吧娘。”
“您死後,我為您守七天靈,為您請高僧誦經,為您燒金銀財寶,為您祈求下輩子榮華富貴。”
於是地生紅蓮,佛音陣陣,棺材裡金紙銀紙包裹著不瞑目的軀殼。
任逸飛一腳踩入靈堂後門,眼前一黑一亮,幻象退去,迷霧儘散。
前有一口棺,一群人,一場熱熱鬨鬨守靈大戲。
【人所厭棄的,便是‘鬼’所厭棄的。】
【‘鬼’的秘密被鼠蟻啃噬,一如它的心。】
“有時候我分不清人和鬼,大概因為不知道哪個更可怕一點。”
靈堂左邊是和尚們念經的地方,‘和尚’就在最角落的位置。
明晃晃的長明燈照不亮這片小世界,他背對著所有人,頭上爬著一隻蜘蛛,織了一半的網。
任逸飛走過去,在他邊上坐下。
“婆婆吃花生嗎?我給剝了皮了。”他摸出一把去了紅皮的花生粒。
‘和尚’身體一顫。
“賭徒阿鬆怎麼會念叨兩孩子餓一天呢?他那個人滿腦子都是賭,連來都不會來。也就隻有真心記掛晚輩的長輩才有這樣的仔細。
“是吧,春枝婆婆,或者阿鬆?”
縮著脖子的‘和尚’抬起頭,雙手鼓起皺紋,青黑的血管從皺巴巴的皮膚表麵爬過。他是阿鬆,也不是阿鬆,臉正變成另外一番模樣。
阿飛自顧自吃著花生米,這花生米或許是壞了,吃一粒,眼睛就紅了一點。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你殺了和尚,然後扮演成他的模樣,就洗乾淨了自己的嫌疑,對嗎?”
滿是皺紋的臉,血管爆出青紫色的紋路,眼睛血紅,就是春枝婆婆。
她的眼神帶著迷茫:“你是誰?你不是小飛?”
任逸飛吸了下鼻子,轉頭在衣袖上蹭過臉,留下兩塊暈開的水漬,又衝她一笑,就像是無憂無慮的少年人,燦爛如光:“婆婆,我記得,你過年的時候多給我抓了一把糖。”
春枝婆婆突然沉默了,熟悉的臉,熟悉的表情,帶著一點記憶的甜味兒。兒孫繞膝的時候,她也曾覺得自己一輩子沒有白活,連脊背都是為承載幸福彎曲的。
“你通關了。”她說,“遊戲結束了。”
彆哭了,有什麼可難過的,她都死了那麼久了,久到兒孫也都死絕了。
她說話的時候,身死時猙獰的臉,慢慢變成了普通老婦人的臉,臉上是溝壑,眼裡是溫柔。
“婆婆,多久結束?”
春枝婆婆沒想過,自己會和一個玩家這樣心平氣和的說話,她看著任逸飛的眼神,是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慈愛:“一刻鐘。”
“足夠了。”
演戲這種事,導演不說卡,戲就不能停。
還有一刻鐘的戲,他就還是一刻鐘的阿飛。
阿飛這個人,遊手好閒,還吃不得苦,好在是個孝子,對長輩也很敬重。
他的靈魂如烈陽一般,白就是白,黑就是黑,不知道什麼是‘不得已’,不知道什麼是‘規矩體統’。
“這天黑了太久,總不見白日。”
任逸飛站起來,一邊走一邊卷著袖子:“婆婆,您瞧這靈堂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佛音蓮座壓著您,族規禮法壓著您,苦得很,我替您掀了吧。”
春枝婆婆愣愣地睜大眼,看著他往棺材去的背影。
布鞋踩在地板上,卻有金石撞擊、寶劍出鞘的嗡鳴聲。
連感覺不對,一直觀察他們的‘添油’都愣住了,手裡的油壺倒了一地香油。
這小子,他是想做什麼?
作者有話要說:這天黑了太久,該見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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