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煞神
細沙撫過樹梢,冬日的夕陽也即將隱去。
第一秋垂眸,看向這一片黯淡的塵沙。可他甚至無暇悲傷。師問魚所作所為,令生靈塗碳、天道傾斜。如今朝廷早已方寸大亂誰能主持大局?
他緩緩站起身來,道∶吾妻遺願,還請各位複生者以後來人為念。
息音也在看在地上的薄沙,她以已死之身來到夢外,原本恍惚糊塗。可現在,聽到諸人零零碎碎的拚湊轉述,她早已明白發生了何事。
師問魚用怨氣掌控圓融塔,令人間失序,時間顛倒錯亂,從而妄圖重建秩序、再創天道。而第一秋、謝紅塵、黃壤等人拚力阻止,終使他陰謀破滅。但那些因為錯亂天道而複生的人,卻不能再留存於世。
息音緩緩走出人群,黃洋看見她,忙叫了一聲∶外祖母.……
他跟息音其實並不親近,因為黃壤與息音一生並未過多走動。但這孩子生性活潑,有時候鮑武走不開,也會派他前往外莊,替息音乾點活、跑跑腿。
息音牽起他的手,緩緩來到人前。
她注視人群,道∶諸位,吾名息音,乃阿壤生母。人群中一陣騷動,這個名字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還是十分陌生。
息音徐徐道∶不瞞大家,我早在阿壤年幼之時便已魂歸九泉。是阿壤這孩子一片孝心,借著入夢之機,又讓我避開苦難,存活至今。
她這般一說,諸人便明白了。
有人問∶那你.……也是自夢中複生之人?
正是。息音輕聲道,我與其他複生者無甚不同,擁有新生,和更多的牽掛不舍。她語聲清悅,如空穀溪流∶但阿壤說得對,我們不能隻顧自己的性命,而無視其他人的苦難。
說完,她走到第一秋麵前。
第一秋與她四目相對,她微微一笑,點點頭道∶謝謝你,阿壤在你的幫助下,已經長成了光彩奪目的樣子。
第一秋雙唇微動,卻終究什麼也沒說。幫助?自己所為,又談得上什麼幫助呢?
臨到頭來,失父、失妻、失子,連嶽母也要獻上祭台。
息音看向屈曼英,有些愧疚地道∶我們一家子給你添了不少麻煩,但無以為報,我.…心中十分不安。
屈易英無可規勸,她畢章不是普通人。身為上位者,她更知道此舉勢在必行。她搖搖頭,縱然再堅強,眼淚卻已經溢出了眼眶。
息音最後看向鮑武。鮑武和李祿已經抓住了福、祿、壽、喜四人,此時他不遠不近,就站在人群之中。
眾目睽睽之下,息音向他一笑,輕聲道∶也感謝鮑監副素日照顧。
多少次同食同餐、多少次默然相伴,兩個人如守雷池,未有半點逾禮。臨了,也不過這麼輕描淡寫的一聲告彆。
鮑武點點頭,他並不知道此時此景應作何反應。往事根根如尖刺。
息音憐愛地看看黃洋,說∶彆怕,孩子。
說完,她隨手抽出屈號英的腰刀,任由刀鋒抵在自己咽喉。諸人連呼吸都輕不可聞,息音掃視人群,她知道自己一人生死事小,而大局影響卻是甚重。
諸位,吾以吾血,引大仁大義、英勇無畏者效之。話落,她用力橫拖,刀鋒入肉,鮮血飛濺如潑墨。
屈曼英雙手捂臉,眾人沉默相望,沒有驚呼,沒有施救。直到她身軀軟倒,屈鼻英這才將她摟入懷中。
到了此時,所有人方意識到,複生者重歸黃土,乃是勢在必行。
黃洋看了一眼外祖母,皺了皺眉,他又抬頭,看向第一秋。第一秋沒有說話,他甚至連表情都冷硬到機械。
好吧,我知道你已經沒有力氣安慰任何人了。黃洋嘀嘀咕咕,說∶但是你也要好生照顧自己,我跟我娘在一塊,你不用掛心。
第一秋將手搭上他的肩,他已經控製不了五指間的力氣。黃洋被他抓握得生疼,呲呀咧嘴地道∶我娘灑脫得很,你也不要太鑽牛角尖了。
說完,他看了看眼前人潮,道∶我不知道你們怎麼想,但我這樣一條小蟲,原本早就應該爛在土裡。能夠重活百年,有爹有娘,我怎麼說也算是賺了。既然我爹娘都說活下來對世人不利,那我就不活了。希望你們也想開點。
這些話,看上去很是英雄。
然而話落之後,他又低聲抱怨∶我娘也真是,什麼也不交待。我當她是娘親,她當我是蠢蟲。
說完,他拾起息音掉落在地的腰刀,那刀尾尚有一根紅綢。於是它鋒刃上的血也就不再可怖。
黃洋將刀抵在喉頭,又看了一眼第一秋,半天說∶我走了。想了想,補了句,彆難過了。
話落,刀鋒入肉,鮮血如泉。
人群中,漸漸有複生者開始告彆。
第一秋回過頭,眼神寒冷如冰∶李祿、鮑武。在!二人出列。
第一秋字字冰冷,道∶為諸位義士準備送行酒。
送行酒之物,自然不必過多解釋。司天監早有許多毒酒,可令人悄無聲息地死去,並不會受苦。李祿應聲之後,立刻前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