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柯伊伯帶 五(1 / 2)

要問程光敢不敢在沈之川發火的時候,還向沈之川發出來自靈魂深處的質疑,那程光是絕對不敢的。借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

但他的師弟謝栗就敢。

可能是因為這孩子從來沒想過自己畢不了業的可能性,也可能是因為年齡太小還沒接受過社會毒打。

程光怕沈之川是學生怕老板的怕,而謝栗怕沈之川是兒子怕老子的怕。

當學生的,肯定不敢和老板講道理的。但一般當兒子的,都覺得自己可以和老子講講道理。

所以在謝栗覺得自己特彆有道理的時候,他就敢振振有詞地跟沈之川頂嘴。

比如現在。

“愛情和科學並不衝突,兩者之間甚至有一定的相似性,都會麵對碰壁的可能,都要求激情與奉獻。而且忙著搞研究的同時不停談戀愛的科學家也大有人在啊。” 謝栗掰著指頭給沈之川數,“愛因斯坦,費米,薛定諤。”

他小心翼翼地看著沈之川,眼睛裡卻寫滿了執著:“老師,我想談戀愛。”

沈之川被氣笑了:“行,你還覺得自己挺有道理的是吧?那我問你,你給宋易做數據,宋易提過給你掛名字嗎?”

謝栗一驚,這件事他誰都沒講,宋易也拜托他保密,那沈之川是怎麼知道的?

沈之川在蘭大門口停下車,熄了火。

他鬆了安全帶,靠回椅背上,抬手解了兩個袖口,又把領針也摘了。

一把真金實銀的東西統統被扔進儲物格裡,響得清脆悅耳。

沈之川一挑丹鳳眼,眉目裡儘是風情,卻皮笑肉不笑:“你在咱們自己的服務器上給他跑測試,你以為留下的日誌沒人看嗎?導進 kdle 裡,泡澡的時候看看你們一天到晚都在寫什麼 bug,挺有意思的。”

謝栗一噎。

沈之川慢條斯理地挽著袖子,邊挽邊說:“你追著宋易跑,花自己的時間給他做東西,他表示感謝了嗎?你給他做的東西至少能掛個三作,他提過嗎?你把這當愛情,人家把你當免費勞動力,你還要奉獻,還要犧牲嗎?你為科學奉獻,科學回報以真理,你為宋易奉獻,宋易回報你什麼?這叫戀愛嗎?”

他洞若觀火,一語點破。

謝栗年紀小,腦子一熱就紮了進去,可是旁人看得清清楚楚。

自己養的好白菜叫豬拱了,沈之川冷眼看著,心裡那叫一個恨。

“我看你還是太閒了,才有心思折騰這些事情。之前我不給你壓力,也沒有催著你定方向。不過現在看,還是算了吧。” 沈之川說, “明天開始你也進你師兄那個項目去,抓緊時間做個結果出來。要是文章能投進九月裡約的交流會,我就出錢帶你們去。”

沈之川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的功夫極好。

謝栗剛才還被罵得眼冒金星,這會又被從天而降的大餅砸得心花怒放,甚至有點不敢相信。他抿著嘴和沈之川確認:“老師你說真的嗎?”

九月在裡約的學術研討會是領域內極負盛名的活動,每年都有不少學術神仙在會上露麵。

沈之川畫的大餅勾得謝栗心癢癢,但他一算進度,又有點心虛。

畢竟他才給程光把算法模塊翻新一遍,後麵還有十幾個tb的原始數據等著處理,而現在已經四月了。五個月的時間能做出個什麼來,謝栗心裡還真的沒有把握。

但耐不住謝栗心向往之。他幻想了一下,也顧不上他師兄程光的頭發還經不經得起熬夜,拍拍胸脯就答應了。

沈之川擺擺手,表示自己話已經說完,可以跪安了。但沒等小徒弟下車,他又開口把人叫住了:“你等會。”

謝栗一條腿已經跨出去了,又收回來。

“還有個事,厚學獎學金,我給你把名報了。” 沈之川風輕雲淡地說。

謝栗猛地回頭,張大了嘴:“啊?”

沈之川指指車天窗:“上麵要求捧場,每個導師要出至少一個學生,我也沒辦法,就你吧。回去上官網看看人家的評選要求,抓緊時間準備材料。”

謝栗委委屈屈,噢了一聲,準備下車。

沈之川在後麵又追了一句:“好好準備,敢丟人你就不要回來見我了。”

謝栗回了辦公室,拿電腦上官網一看,傻眼了。

因為厚學獎評比有個環節,用英文進行演講和接受提問。

程光吃了午飯回來,就見自己小師弟苦大仇深地蹲在辦公室牆角,一邊撓胳膊一邊念念有詞。

程光擼起袖子湊過去:“給誰下咒呢,帶我一個。我看隔壁組的那個金毛獅王不爽好久了,憑什麼大家都念博士,就他不禿頭!”

謝栗抹著淚把獎學金的事情一說,程光摸著下巴:“依我看,老板這是鐵了心要推娃。” 他愛憐地摸摸謝栗的腦袋,“栗啊,老板要抬舉你,那也是好事。畢竟師恩如流水,多消受一天算一天。再說你那英語啊,是該搞搞了,不然以後也是個問題。你就趁熱打鐵吧。”

謝栗想說點什麼,但到底也沒說出來。他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走回自己的座位。

有些事情,其實真的沒法講出來。

比如為什麼害怕帶毛的動物,為什麼不吃雞蛋,為什麼不敢在彆人麵前開口說英語。

真的講起來,原因似乎都微不足道 —— 因為小時候有毛絨絨的齧齒類動物從床上爬過,因為曾經每天都要吃掉一個雞蛋哪怕不想吃,因為以前被人嘲笑過英語講得很有“閏土”的味道。

謝栗那時還傻乎乎地問對方,閏土是什麼意思。

因為原因太過於微不足道,所以聽者反而難以理解。

—— 怕帶毛的東西?可那是小貓咪啊,小貓咪多可愛。

—— 誰小時候不是天天吃雞蛋啊。

—— 不敢開口講英語,說到底還是練習不夠嘛,多練練就行了。

這種經曆來幾次,謝栗就明白了。

所謂“苦衷”二字,就是將難處裹進自己的衣服裡不叫人看見。

他英語不好的事情,沈之川和程光他們都是知道的。因為直博初試的時候,他差點就因為英語口試成績太差被刷下去。

那年參加複試的六百多個學生裡,他是唯一一個口語成績隻有十分的。而那一年的英語口試成績中位數是三十二分。

沈之川雖然關心他,但並不能切身體會並理解為什麼有人會因為緊張而講不出英語—— 都是語言,怎麼中文說的挺順溜,英語就講不出來?

謝栗歎口氣,看看時間,站起來開始收拾東西。

程光聽見動靜回頭:“你今天去方老師那裡嗎?”

謝栗一邊往書包裡裝東西,一邊應道:“方老師叫我今天早點去。上周編輯把修改意見發了過來,再改幾個地方就能徹底交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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