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光背對著他點點頭:“方老師也不容易,都那樣了還堅持要把書寫完。對了,她現在怎麼樣了?好點了沒?”
謝栗搖頭:“好像複健的效果不太理想,畢竟傷到了關節處。那隻手還是活動很不靈活。”
程光年初的時候給謝栗找了個賺外快的私活,是給隔壁大學一位臥病在床的老師做助手。
那位老師姓方,搞觀測的。年初在滇南天文台做研究的時候,不慎摔傷小臂。她行動不便,於是要找一個懂天文的人來幫忙完成一部科普讀物的書稿修改。
程光與這位老師合作過,很相熟,見報酬不錯,就把謝栗推薦了過去。
謝栗走前忽然想起沈之川交代的事情,又折回來靠在辦公室門邊:“師兄,我跟你說件事。”
程光有種不祥的預感,警惕地回頭:“什麼事?”
謝栗眨眨眼睛,笑得一臉爛漫:“老師說要帶咱倆去九月的裡約交流會,老師出錢。”
程光憑著自己對沈之川的了解,立刻聽出其中有詐,眯起眼:“條件是什麼?”
謝栗抓抓手背,圓眼睛笑得彎起來,不自覺拖長聲音:“條件就是咱倆把那個演化模擬做出來,發一篇會議文章。”
程光一聽,臉色都變了,霍然起身:“啥?就五個月?”
謝栗一見師兄要黑化暴走,拔腿就跑,隻餘程光一個人在辦公室咆哮:“我再熬下去就能去照明了啊!!”
法林街一整片都是老房子,沒有高層建築遮擋,采光很好。四月的溫度,已經足夠爬藤重新抽條生發,喧鬨地占領整麵街牆。
灰牆白瓦的小樓陷入午後的靜謐,隻有二樓的書房時不時穿來低聲的人語。
書房裡的打印咯咯噠噠吐出紙張。
謝栗拿起打印好的草稿,遞給旁邊半躺著的,胳膊不自然地蜷在身側的女人。
“方老師,我按照您說的都改了,您再過過目吧。” 謝栗把椅子拖到方教授身邊坐下。手背上刺癢刺癢的,他又不自覺地抓了兩下。
方教授注意到他的動作,抬頭:“小謝,你這手上怎麼了,起這麼多紅疹子?”
紅疹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起來的,已經在手背連成了一片。謝栗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還嘀咕是不是過敏了。
方教授拉過他的手仔細看了看:“我看這不像是過敏的樣子。”
兩個人正說著話,下麵一樓忽然有人開門進來,聽動靜,還不止一個人。
謝栗給方教授做了兩個月的助手,每周來一趟,除了保姆沒見過彆人,他一直以為這位教授是獨居。
方教授看樣子也很意外,便揚聲問了句是誰。
底下的人隔空應了一聲,是保姆。保姆又補了一句,說老爺子來了。
方教授的表情瞬間沉了沉。
她擱下稿子,略帶歉意:“抱歉,家裡突然來人了,就先到這裡吧,下周這個時間我們再見。今天辛苦了。”
謝栗趕緊搖搖頭說沒事,自己起身收拾東西,將桌椅都歸到原位,和方教授道彆後,便拎著書包下樓了。
謝栗沒下幾層台階,便聽見底下的人在說話。
說話的人像是個老頭,可聲音又尖又利,很有些聒噪。
他轉下樓梯,便見一個拄著拐的老頭站在一樓客廳與保姆在說話,音色洪亮,喋喋不休。
“……就是命不好,娶個不著家的,一天到晚朝外跑,成天裡往野林子鑽。看看,這回鑽出事了吧。”
那老頭話講得很難聽,保姆站在旁邊一臉尷尬。
謝栗聽了兩耳朵,老頭似乎罵的是躺在樓上的方教授。他回頭朝樓上看了眼,書房的門大開著,裡麵的人不知道聽見了多少。
謝栗與方教授相處兩月,打心眼裡喜歡這位性格寬和,又一心撲在天文科普,抱病也要按時完成約稿的女教授。
他當下心裡不高興起來,肅著一張臉,踢踢噠噠地從樓梯上走下來。
保姆認得他,開口與他打招呼。
謝栗點點頭,小聲和保姆說了聲“阿姨再見”,便走到玄關換鞋。
他剛穿了一隻腳,便聽見客廳裡的人又開始發作。
“剛才那個小男人怎麼回事啊?”老頭扯起嗓門問。
保姆趕緊低聲解釋,說是方教授的助手。
“什麼助手?還招個男人到家裡來乾什麼啊?他來多久了啊?怎麼沒人告訴我啊?” 老頭越說越激動,不管不顧地朝著樓上大喊,“你往家裡領小男人,還要不要臉了?!”
謝栗已經換好鞋,走到門口開門。他聽著裡麵又鬨又罵的動靜,手扶在已經擰開的門把手上,遲疑了兩秒,還是折身走回客廳。
保姆正攔著那老頭不讓他往上衝,抬頭一見謝栗去而複返,拚命給他使眼色叫他走。
謝栗沒看見,自己上去攔住那老頭,小臉冷肅:“我是蘭大物理學院的博士生,方教授請我幫助她完成書稿。我可以給你看我的學生證。你不能這樣胡亂罵人。”
那老頭正盛怒中,被人一拉,火氣更大,抬頭起手裡的拐杖就往謝栗身上呼:“我罵自己媳婦,關你個外人什麼事?”
謝栗躲了第一下,沒躲開第二下,一下被拐杖拍到了肩膀上。
談恪站在門口,聽見裡麵鬨哄哄,一抬手才發現門是虛掩的。
他擰著眉頭進去,“小姑”兩個字還沒來得及叫出來,就看到了這場麵。
他中午才在酒店見過的男孩子,站在他小姑家的客廳中央,正賣力地同他小姑那個腦子已經不清楚的家翁,搶奪一把老人拐。
保姆站在旁邊,哪個都攔不住。
他小姑站在書房門口,才要往樓下來。
滿屋子鬨哄哄。
那男孩子還拉著拐杖不撒手,氣勢洶洶像頭小獅子,眼神明亮,又蓄滿憤怒:“一把年紀仗勢欺人!倚老賣老臭不要臉!不要臉!你再罵人!你罵多一句就少活、少活一個小時!”
談恪說不上為什麼,就是忽然有點想笑。
他這兩天遇上這個小男生三回,每一回都是雞飛狗跳的場麵。
作者有話要說: 談恪:挺好的,我喜歡這種性格。以後家裡都不用買電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