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栗回宿舍推開門,房間裡一片狼藉,地上堆滿東西,都是明天要帶出門的。
謝栗讀博以來一直都沒舍友。他住的四人宿舍,大部分人都要住雙人的,結果他就因禍得福落單了。
他打好包,折騰了一頭汗,又美滋滋地坐下來再次確認明天的行程。
談恪把謝栗送走,時間還很早。往常這種時候他就回家加班了。看看新的投資評估,看看儘調部門對新投資者的資質審查,再看看新聞看看盤,一晚上很快就過去,時間經常不夠用。
但今天談恪沒心思。
他在客廳坐著。
這套房子是前幾年長鯨從金融街搬出來自己蓋了辦公樓以後,他才在附近的樓盤中選了個環境最好的小區買下的。
小區為了取靜,周圍沒有地鐵站,公交車站也得走一會才能到。離市中心遠,離蘭大就更遠了。
如果讓謝栗住在這裡,顯然上學太不方便了。
裝修應該也不是謝栗喜歡的風格。
這個房子的裝修當初是肖助理一手操辦。肖助理摸著自己老板的脾氣,找了個從德國回來的設計師,包豪斯學派,熱衷金屬、鋼管、水泥和幾何。
談恪隻看過設計圖就點頭了。
水泥混白的牆,工業風格的裸燈,冷硬缺乏風情。談恪直覺謝栗不會喜歡這種風格。
這個歲數的年輕人,應該更喜歡活潑生動的東西。
他想起謝栗神神秘秘的小樣子就忍不住勾起唇角,突然開始期待明天的約會。
談恪第二天一早要去參加私募協會舉辦的活動。
肖助理一大早過來接談恪,談恪臨出門突然想起謝栗叫他彆穿西裝,折身回衣帽間找了一套便裝裝上。
他心裡猜測謝栗是不是要帶他去什麼年輕人愛去的地方,怕他穿著西裝不合群。
肖助理坐在車上看今天的與會名單,幸災樂禍地指著其中一個名字說:“太慘了。融興的合夥人好像今年還沒考下來。再考不下來融興就得考慮先換個合夥人了吧,不然明年過審都成問題。”
去年又出台新政策,要求所有私募基金從業人員,從合夥人到高管,都得考證,持證上崗。一時間業內哀鴻遍野,蘭城書店金融區當月銷量暴增。分分鐘上下幾千萬轉手的大佬們到處找輔導班和考試秘笈。
也就長鯨的兩個合夥人證多得能蓋房子,在家裡穩如泰山。
談恪正在看手機,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說:“融興上半年虧得厲害,明年贖回期一到破產清算,也不用急著考證了。”
肖助理震驚地抬頭看了自己老板一眼。心裡懷疑今天老板是不是被人掉包了,竟然會和他一起八卦,還嘲諷人家。
肖助理頓時來勁了:“老板,那你聽說宋老師家的事了嗎?我看這名單上還有宋誠老師和宋濂的名字。”
談恪這才收起手機:“宋老師家怎麼了?”
肖助理神神秘秘地說:“我是聽說的,宋易在學校出事了,論文的什麼事,鬨得挺大。宋老師和他大兒子這幾天到處在活動關係。但是蘭大態度好像很硬,死不鬆口。”
談恪立刻警惕地皺起眉。
他根本不關心宋易,但他關心謝栗。
說起來,他一直都沒問過謝栗和宋易的事情。剛開始是不熟不好問,後來談戀愛了也就忘掉了。
一個父母輩故交家的小兒子,如果不是那段時間天天在他眼皮子下晃,他平時根本想不起來這號人。
肖助理這麼一說,談恪想起來第一次見謝栗那天,謝栗就在和宋易說什麼做數據的事情。他心裡有些不放心,摸出手機給謝栗打電話,電話沒打通。
談恪掛了電話想了想,又囑咐肖助理:“你最近有時間幫我看看房子,麵積要大,彆墅複式都可以。交通要方便,不能離蘭大太遠。最好是新開發的樓盤。”
肖助理答應,拿手機記下來,又問了幾個細節。他問完才後知後覺地想到,老板買房子,為什麼要離蘭大近?
談恪一進會場,就被人團團圍住。
長鯨這些年,前麵有談恪在不良資產投資領域開路,後麵有方顯領著人在後麵吹風造勢,憑借自家深入作戰的優勢,在二級市場裡大殺四方。
一文一武,頗有點將相相得的意思。
去年年底資產新規頒下後,市場上的固收類產品猛降,投資渠道縮窄。投資人既希望產品收益率比現有理財產品高,又不想承擔市場波動的風險,長鯨這樣兩手抓兩手都穩的投資公司立刻異軍突起,成為業內外的焦點。
談恪坐下沒多久,旁邊就有人過來,想和肖助理換個位置。
談恪不耐煩地抬頭一看,是宋易的哥哥宋濂。再抬頭,不遠處的最前排,宋易的父親宋誠也在往這邊看。
談恪點點頭,肖助理立刻起身,端著笑請宋濂坐下,自己坐到後麵去了。
宣講會開始了。
主持人上台,念了宋誠的名字,又報出長長的一串頭銜,最後眾人鼓掌,宋誠上台發言。
坐在旁邊的宋濂這才低聲開口:“我爸今天出門前還特地打了粉,怕在台上被燈一照,叫人看出他這些天沒睡好。”
上來先賣一波慘,就是有事相求的意思了。談恪不動聲色:“宋叔叔最近是太辛苦了,應該好好調養休息。”
宋濂無奈,隻好把話挑明:“他是為了宋易的事情。”
他頓了頓,見談恪根本沒有接話的意思,隻好硬著頭皮自己說下去:“小易投的文章被期刊查出了數據造假和抄襲,已經報到蘭大去了。現在蘭大堅持要勸退小易。”
講台上的宋誠突然咳起來,主持人趕緊送過去一瓶水。宋誠花了一會功夫才緩過來,和底下的聽眾致歉,又繼續發言。
宋濂歎口氣,擔憂地看看自己父親,又繼續說:“期刊那邊死不鬆口,蘭大出於麵子也不得不從嚴處理。小易現在整個人都崩潰了。”
他頓了頓,十分艱難地開口求人:“你看,能不能讓談叔叔出麵,在圈子裡找找關係,給那家期刊的主編遞個話。隻要他們答應不公開這件事,蘭大那邊也就好說。小易年紀小不懂事,家裡沒教育好他,也有責任。但是他這回真的知錯了。他讀這個學位非常不容易,總算要讀到畢業了,現在這樣,這種打擊他承受不了的。”
談恪沉吟半晌沒說話。
宋濂和他算是小時候一塊長大的。宋濂的母親和他母親是同事。早年談父常年在外不回家,談恪和母親住在區文工團大院,和宋家是鄰居。
宋易四五歲的時候,談家就搬走了,但還有來往。直到宋易的母親去世以後兩家就漸漸不大走動了,等談恪上了大學,關係就更冷淡了。
直到前些年談恪開始發展國內市場,這才重新熟絡起來。
談恪終於開口:“宋易現在人呢?”
宋濂歎氣:“把自己關起來不吃不喝,說是沒臉見人了,天天哭。”他看談恪似乎有鬆動的意思,又說,“你看在小易這麼多年喜歡……”
他話沒說完,就被談恪冰冷的眼神製住了話頭。
“其實你們親自去找也許效果更好。”談恪的聲音發冷,“我和我爸的關係,這麼多年你們也清楚,這種事情我開口了,反而會起反效果。”
散了會,後麵還有一個餐會。
談恪自己不吃蔥蒜,外麵的飯沒打招呼吃不下去。他叫了兩個相熟的同業,準備在酒店另開一席,邊吃邊談。
等人的時候,他抽空給謝栗打了個電話。
“栗栗。”談恪站在僻靜處,“下午我叫司機去接你吧?我這邊可能不能提前離場。”
謝栗的聲音清脆充滿朝氣:“不要啊,說好了是我去接你的嘛。”
談恪無奈:“但我現在不在公司裡,你不是要四點嗎?不如叫司機四點直接接你過來。”
謝栗仍然不肯放棄:“那你在哪,我就去哪接你,行不行?”他怕談恪不答應,又強調,“以前約會都是你接我,這次我帶你約會,我也想有始有終啊,好不好?”
這還能有什麼不好?要摘天上的星星也得說好啊。
談恪無奈,隻好報了個地址,囑咐謝栗來了自己先找地方坐下點些東西,他忙完就過去。
謝栗歡快地滿口答應。
謝栗收拾了一個幾乎有他一半高的登山包,包是從網上淘的。他又檢查了一遍,出門前還給今天在觀測站值班的同學打了個電話再次確認自己要借的東西,最後看看時間,查好地址,開心地出門了。
他的包太大,進地鐵的時候還卡在了閘機裡。他人過去了,包被擠住出不來。急得他像一隻要從狗洞裡鑽出來卻被卡住了胖屁股的小狗,拚命倒騰兩條細腿。
最後是地鐵站裡的好心過路人和工作人員看不下去,捂著嘴吃吃笑著,一塊把他救了出來。
謝栗臊得麵紅耳赤,害,怎麼一出門就這麼不順。
談恪讓他去的地方,就在舉辦宣講會的酒店底層咖啡廳裡。談恪想的倒是挺好,謝栗來了坐在這裡點個飲料蛋糕,吃一吃,他大概就結束了。
沒想到謝栗卻被人攔住了。
服務生看謝栗衣著普通,年齡小,又背著一個有些舊的大包,估量著謝栗不是那種來借廁所的窮驢友,就是離家出走的高中生。
他把謝栗攔在門口:“我們這裡不外借廁所,出去左轉五百米有個麥當勞,你去那。”
謝栗莫名其妙:“我不借廁所,我是進來等會人的。”
服務員一聽,更不願意了:“去去去,等人你就出去在旁邊等,彆擋著門!不是你來的地方!”
謝栗隔著玻璃探頭看了一眼,裡麵的人西裝革履,華冠麗服,他大概知道問題出在哪了。
他來氣了,和那服務員講理:“我進來等人,我也消費,會花錢買東西。你憑什麼不讓我進去?九一零二年了,難道還有窮人非富,不得入內的道理嗎?你也不過是一個服務員,也不是這家店的老板,憑什麼這樣抬高踩低?彆人拿你當一樣的人對待,你倒自己先給自己劃出了三六九等。你不讓我進去,那在你心裡,你自己配不配進這家店?”
小男生個子不高,年齡看著也不大,卻端的是牙尖嘴利,一通話愣把服務員說得滿臉通紅,無話反駁。
談恪換過一身鬆適的衣服,與人說著話,正從酒店內部走進咖啡廳,恰好看見這一幕。
“栗栗。”談恪快步走過來,伸手先把謝栗身上的大包拿下來,“你背著這麼多東西,怎麼不告訴我?”
謝栗沒看到他進來,嚇一跳。
陪著談恪進來的酒店經理也嚇一跳。
這家企業名下的酒店去年才以債傳股的形式,作為不良資產交割到了長鯨資本的手裡,和之前厚學獎辦冷餐會的酒店同屬一家,到現在還有長鯨的運營督導團隊在內部。
長鯨是資方,全權控製人,實至名歸的頂頭大老板。
剛才的爭吵他們也聽見一星半點,酒店經理反應過來,登時臉就青了。
謝栗背著一個大包,又和人理論,又氣又熱,小臉通紅。
經理趕緊過來鞠躬道歉,服務生這才知道大事不妙,臉色一白,也跟著低頭認錯道歉。
談恪冷著臉,牽著謝栗的手還要發火。
謝栗卻拽了拽他的手,開口:“算了算了,不要道歉了。但是你以後不要再這樣了。這樣對彆人不尊重,也不尊重你自己。”
經理賠著笑臉:“是是是,您說的對。”
謝栗拉拉談恪的手:“我們走吧。”
他覺得今天一出來就不順,又是在地鐵裡出糗,又是在咖啡廳裡被人攔住,這個約會開頭就很不好。
司機把車開了出來。
談恪拎著謝栗的大包,拉開門:“乖,上車吧好不好。你想帶我去哪,讓司機帶我們去。”
都已經這樣了,謝栗也隻好坐進車裡去。
肖助理從來沒有聽過談恪用這種語氣說話,驚得目瞪狗呆。
謝栗上了車,才泄氣地說:“我要帶你去小蘇山觀測站。本來我想在這裡叫個網約車,等走到一半再告訴你。結果現在你已經知道了,也沒有驚喜了。”
他顧忌前麵的肖助理和司機,壓著聲音在談恪的耳邊用氣聲說話,吹得談恪心都快化了。
談恪乾脆把謝栗攏過來,一摸這孩子的背,才發現都被汗潮了。
“你怎麼熱成這樣也不告訴我。”談恪心疼。
謝栗不好意思說是自己是被人氣的,低著頭也不說話。
談恪哄他:“沒事的,我現在隻知道我們要去,還不知道要去乾什麼。”
謝栗從談恪懷裡爬起來,用一種“你以為我是傻子嗎”的眼神看著他:“你都知道我們要去觀測站了,還能不知道我們是去看星星的嗎?”
談恪攤手:“栗栗,這是你自己說出來的。”
謝栗一揚下巴:“但是你也隻知道一半。另一半你要等去了才會知道。”
他得意的小模樣被談恪看在眼裡,一時心動,拉過謝栗,恨不得把人揉進自己懷裡。
肖助理坐在前麵,大腦因為刷新速度過快數據載入量過大而瀕臨死機。
肖助理不甘心獨自死機,抱著手機拚命地給方顯發信息。
【肖:方總,您見過談總他談戀愛嗎?】
【肖:方總,您知道談總談戀愛了嗎?】
【肖:方總,您說我能問老板娘要個簽名當護身符嗎?】
方顯不理他。肖助理感覺很寂寞。
謝栗趴在談恪的腿上睡著了。他這段時間嚴重缺覺,隻要手裡沒事,不管在哪坐一會都能犯困。
談恪小心地扶著謝栗的頭,摟著腰把他整個抱進自己懷裡,讓他枕在自己的肩膀上睡。
小男生迷迷糊糊地醒了,下意識伸手去抱談恪的脖子,靠在男人頸邊困得睜不開眼,嘴裡嘟囔著:“我們是不是到了?”
談恪哄他:“沒有,睡吧,還要好一會。”
他也就真的信了,又睡過去。
車停在觀測站門口。
司機和肖助理大氣也不敢喘。過了一會,還是肖助理實在忍受不了這種凝固的粉紅色氣氛,小聲地提議:“要不,我和張哥先下去吧?”
談恪看看表,快五點了。他估計謝栗還有什麼安排,不好再耽誤下去,這才拍拍謝栗的背,把人叫起來:“栗栗,我們到了。”
肖助理又遭受了毫無預兆的致命一擊,差點當場倒地。
謝栗哼了一聲,還沒清醒,把自己往談恪的懷裡擠了擠。
他扭了半天,忽然覺得屁股下麵有什麼不太對勁的東西,怪硌的。
他抬頭詢問般地看談恪,談恪也正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謝栗腦子還懵著,迷迷瞪瞪往下摸了一把,頓時清醒了過來,慌著要從談恪腿上爬起來,卻被談恪一把拉住他不許走。
肖助理覺得自己死了,又被人從棺材裡拖出來鞭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