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獵戶臂 二(2 / 2)

談恪終於帶著謝栗下了車。

謝栗主動把包要過來背上,說:“今天晚上我們就住在這裡。”

肖助理以為要住在觀測站裡,於是看向談恪:“那老板,我們明天一早來接你?”

談恪去看謝栗,謝栗搖頭,豪氣地一揮手:“沒關係,我會把談恪送回去的。”

肖助理說不上這狗糧是酸是甜還是沉默,隻想快速離開這個令他窒息的地方。

談恪以為謝栗要帶他進觀測站,沒想到謝栗背著一個大包,叫他等一等,自己跑進了觀測站。過了一會,又背著一個巨大的筒包出來。

兩個包加起來比謝栗人都大,談恪看得心驚肉跳,堅持要替他拿一個。

謝栗卻一躲:“我背得動,你不要管這些。今天你隻要跟著我,開開心心地玩就好了。”

他說完,還有些不放心,又拉著談恪問:“你猜到我們要來這邊乾嘛嗎?”

談恪裝作不知道的樣子。

於是謝栗更得意了:“那你等著,馬上就知道了。”

蘭城傍水,總體地勢平緩,小蘇山的海拔也不算很高,觀測站就建在山頂。

謝栗帶著談恪沿著步道走了約有半個小時,從觀測站這邊攀到了山的另一頭。

轉過樹林,眼前突然一闊,出現了一塊地勢平坦的草甸。野草長到足有人的小腿那麼高,中間露著點點的各色野花。夏風徐徐吹過,頓時令人心曠神怡。

謝栗邀功似的回頭,眼睛發亮:“是不是很棒?這裡沒什麼人來,還是觀測站動工的時候,我們發現的。”

四野無人,談恪忍不住摟著他親了一口:“很棒,真的很棒。”

謝栗把背包放下來,把防潮墊解下來給談恪鋪好:“你就在這裡坐著等我。”

談恪看出來謝栗今天是非要照顧他不可。

帳篷是新買的,謝栗買的時候專門和人家學了怎麼搭。

先鋪地布,把帳篷攤開。營帳棍是伸縮的,兩頭一拉就會自動伸開。兩根營帳棍交叉穿過帳篷頂的束帶,插進帳篷四角的插銷,最後把帳篷四條邊八根束帶綁在營帳棍上。

幾次談恪想幫忙,都被謝栗強硬地拒絕了。

帳篷搭起來了。

謝栗抹一把汗,叉腰站在自己搭的帳篷前,滿臉驕傲:“怎麼樣?”

謝栗的世界很小,為心愛的人搭一頂帳篷就足夠他笑得自得。

謝栗的世界也很大,他的目光向著浩瀚宇宙,他的心裡裝著星辰大海。

談恪說不出來,隻覺得他的心在震動。

他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為自己擁有這樣一個人而覺得快樂。

他不說話,笑著站起來,走到謝栗麵前,毫無預警地彎腰抱起謝栗。

謝栗起先緊張了一瞬,使勁揪了下男人的衣領,隨後發現這個懷抱堅實可靠,就立刻撒開手,張開手臂,像一隻舒展翅膀的小鳥,等待著第一縷起飛的風。

他快樂地大喊:“轉圈圈!我想要轉圈圈!”

於是他張開的手臂迎來了風。天空突然變得極近,野花的顏色混成了一團,好像遙遠天幕中的那些星星。

謝栗的笑聲順著山坡滾下,一路滾進蘭江裡,跟著升騰的水汽混入雨水中,混進雲層裡,又被對流層裡的閃電托著屁股跳一跳,倏地便跳出了大氣層。

整個宇宙都在見證他的快樂。

談恪停下來。

謝栗腦袋發暈,一個勁咯咯咯地笑,抱著談恪的頭胡亂地到處印著自己的口水印子。

“談恪,我喜歡你,我好喜歡你,我好喜歡你。”他昏頭昏腦,語無倫次地重複著。

談恪托著謝栗的屁股,把他緊緊摟在懷裡,像抱著最心愛的孩子。

談恪交過兩個男朋友。讀博的時候一個,工作的時候一個。

讀博的那個正是他對自己的性向迷茫的時候。

談恪從小受女孩子喜歡,但他卻沒有一個喜歡的。家裡對他寄予厚望,人生理想和目標擺在前頭,他也並沒有什麼談戀愛的心思。

直到出了國,同學開玩笑似的說了句,該不會是喜歡男的吧。

男人追他的也有,他以前沒往心裡去。從那以後開始留意,他才發覺|男|人|的|身|體|是|很|漂|亮。

第一個男朋友就那麼撞上來。談恪試了試,發覺自己是喜歡男人,但不喜歡這個男人,於是痛快分手。

對方是個灑脫人,不挽留,轉而就投進了新歡的懷抱。

第二個是剛進花街的時候。工作的壓力,家人的不理解,一重一重的東西裹著他。同事裡有個英俊的同期和他是搭檔,一次大單結束,一群人一起慶祝,鬨著鬨著就鬨到了他倆頭上。

談恪感覺不錯,順水推舟,隨後沒幾天知道了這個人賣垃圾債券卻虛報了風險。

他二話沒有,再次斷了。

小姑說他是吃快餐,談恪倒沒覺得小姑說錯了。但他太忙,他的世界太浮華亂象,太紙醉金迷。在這個圈子裡呆得越久,他就越難以提起興趣去接近一個人,那些漂亮皮囊下泛善可陳的靈魂讓他覺得實在浪費時間。

但和謝栗在一起,卻讓他覺得每分每秒都快樂到珍貴。

談恪第一次覺得,原來小姑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不是灌雞湯。

“咕嘰”,謝栗的肚子叫了。

謝栗嘻笑著從談恪身上跳下來:“我好餓啊,我們先吃飯吧。”

他跑去拿自己的包。

謝栗的包像個百寶袋,談恪看著他一樣一樣地掏出酒精爐,煮鍋,方便麵,最後還竟然還掏出了兩罐啤酒。

“當當!”謝栗把啤酒塞進談恪懷裡,興奮不已,“我們今天晚上還可以一起喝酒!”

謝栗抱著一堆東西站起來:“好了,我要去做飯了。你就在旁邊看著,不許插手!”

談恪捏著兩罐已經在包裡捂得溫熱的啤酒,心也被捂得暖暖的。他知道最近謝栗非常忙,忙得連吃飯睡覺的時間都要用擠的。

謝栗擁有的東西不多,卻把裡麵最好的,都挑出來捧到他麵前。

教他如何能不動容?

謝栗挑了塊背風遠離帳篷的地方,按照網上教的,先把草踩平,鋪上防火布,再把酒精爐和鍋一一架上去。他撕開一包速章魚小香腸,放在鍋裡煎到四爪翹起張牙舞爪,香味立刻飄了起來。

談恪猶豫了一下,還是走過去:“栗栗,不要放蔥薑蒜。”

謝栗正在往鍋裡倒水的手一頓,卻不追問,很痛快地答應:“好,那就不放。”

談恪不要吃調料,謝栗乾脆連方便麵的醬包也不放。從包裡翻出一包牛肉乾,撕成條扔進鍋裡,和麵一起煮。

煮了一會蓋子一掀,竟然還有點香。

謝栗滅掉火把鍋端過去的時候,還有些惴惴,怕談恪不願意吃這種粗糙的東西。

談恪趁著謝栗做飯的時候,又去找了幾塊石頭,把謝栗搭的帳篷加固了一下。他剛弄好,謝栗就端著鍋過來了。

“我第一次煮東西,不知道好不好吃。”謝栗有些緊張,那雙筷子遞到談恪麵前去。

從小到大他都沒什麼機會學做飯。這次為了帶談恪出來露營,他才跑到隔壁宿舍去臨時請教的。

小吳說煮方便麵最容易了,肯定能好吃。結果沒想到談恪不吃調料,那就加點牛肉乾進去吧。

他獻寶似的遞到談恪嘴邊:“你快嘗嘗。”

談恪接過筷子,嚼了兩下,麵不改色地咽下去,笑臉如常:“好吃,栗栗做的真好吃。”

謝栗一聽就高興了:“真的嗎?”他說著就要拿筷子來吃。

談恪卻閃身不給他:“給我做的就是我的了。好了,允許你今天拿零食當晚餐。”

謝栗半信半疑,又搶不過他,眼睜睜看著談恪把一鍋兩人份的麵都吃了。

談恪嚼著麵,心裡盤算著,以後住在一起了堅決不能讓謝栗做飯,沒時間就找個保姆吧。他雖然不喜歡外人在自己家,但總比讓謝栗做黑暗料理好。

談恪好不容易解決完那鍋麵,謝栗已經叼著巧克力棒在拆從觀測站背過來的筒包。

謝栗架起腳架,裝上鏡筒,細軟的手指靈活地把尋星鏡上的細小螺絲擰到隻留一點縫隙,又裝上目鏡。

謝栗擺弄著那台器材,就像小男孩擺弄自己最鐘愛的小汽車,熟練又小心,嘴裡還心情極好地哼著歌。

也不知道是首什麼歌,曲調纏綿,簡單的歌詞反反複複地打轉,像一首唱不完的情歌。

“半個月亮爬上來……”

“咿拉拉,爬上來……”

“照在我的姑娘梳妝台……”

少年人,歌聲,望遠鏡,和天空,織成一個談恪無法用言語描述的夢,近在咫尺的夢,屬於他的夢。

暮色四合,夕陽的餘暉漸漸褪下,西方的天空露出一顆閃閃的亮星。

唱歌的少年突然轉過來,猛然撞進談恪凝視他背影的眼神裡,叫他的名字:“談恪。”

談恪走過來。

謝栗先伸手朝天空指了指:“看,那個就是金星。”他拉著談恪的手,指揮他去看目鏡,“是不是很亮?第一次上觀測課的時候,我差點以為那個是飛機燈。”

目鏡裡的行星隻有指甲蓋兒上的月牙那麼大,還有一多半掩在陰影裡。

謝栗不無遺憾:“這台是本科生學觀測用的教學鏡,隻能看到這個水平,再好的我們就借不出來了。”

他又調整了目鏡的角度,擺弄了一會,伸手去拉談恪:“來看火星,這個最清楚了!還能看到塵暴!”

謝栗像個小孩子,不厭其煩地尋找著太陽係的行星們,向談恪介紹他的每一個玩具。有時候談恪看慢了,行星飄走了,他還會急得跳腳。

“木星最漂亮了。我最喜歡木星,像一顆漂亮的大珠子。”謝栗拾起整齊疊放在一邊的罩布,搭在望遠鏡了,“海王星也很美,但是這一台看不到,隻能看到一個點。”

他拍拍手:“好啦,現在能看得都看完了。接下來我們就要等了。要一直等到一點半月亮下去了,我們才能接著看。”

謝栗拉著談恪躲回了帳篷裡。

帳篷裡一片黑漆漆。謝栗借著手機的照明,撅著屁股在包裡找戶外燈,把東西一樣樣往外扒拉。

談恪隨手拿起謝栗扔出來的一大包布,抖開一看,才發現是個睡袋,還是雙人的。

談恪盯著那雙人睡袋,不動聲色地開口:“栗栗。”

謝栗還在找戶外燈:“誒我明明就放在……找到了!”

他提著燈高興地轉過來,手指剛搭上推拉式的開關,就被談恪粗暴地拽進懷裡。

帳篷內倏地亮起來,戶外燈滾到了一腳。

謝栗被談恪壓在防潮墊上,鼻尖對著鼻尖。

談恪吻著他,克製而輕柔,從唇角到鼻尖,到顫抖著睫毛的眼尾,到光潔漂亮的額頭。他吻得鄭重,不帶一絲情|欲意味,仿佛有無數不能宣之於口的話,要借著這唇舌方寸間的觸吻,遞進謝栗的心裡去。

談恪的手撫上謝栗的額頭,撥開他額前的碎發。

小男生的額頭長得漂亮光潔,弧度飽滿,卻總愛用劉海遮住。談恪細細地摩挲著,手指忽然觸到一條細硬的凸起。

謝栗也感覺到了什麼,急急地伸手去拉他的手:“那裡有一塊疤。”

謝栗不知怎麼就緊張起來,忽然推開談恪爬起來:“你,你彆……”

他期期艾艾的不安樣子被談恪看在眼裡:“怎麼了栗栗?”

謝栗伸手去摸自己額頭上的那條疤。

是打架打的。

是他在福利院裡,被人搶東西,一下子被搡到了桌沿上,額頭火辣辣地痛。於是他憤怒地把對方推倒,騎在身下狠揍。

老師領著一對有意願領養他的夫婦進活動室,恰好看到他額頭上流著血,像個小紅眼夜叉一樣打人的場景。

那道疤成了他身上的一個印記,無父無母的印記。

謝栗有時候覺得孤兒這件事沒什麼,也不是他的錯。

可有時候又不停地被提醒著,他是殘缺的,不完整的,是和彆人不一樣的。

談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看到謝栗的臉色突然黯淡下來。

他挪過去抱謝栗,不顧謝栗微弱的反抗,把清瘦的身體緊緊摟在懷裡,親吻著小男生的發心。

談恪的懷抱很霸道,卻讓謝栗覺得安全。他抽出自己的胳膊,攀上男人的肩,半跪在談恪懷裡,語氣鄭重其事:“我要告訴你關於我的一件事。”

談恪感覺到他的不安,擁緊他,和他開玩笑:“什麼事?你是不是要告訴我,其實你是個小龍人?”

謝栗原本的的肅穆心情突然被打沒了,抬起頭滿臉疑惑:“小龍人是什麼?”

談恪這輩子難得有心塞到說不出話的時候。

他忽然想起來,謝栗今年還不到二十一歲,出生於一九九九年,和他幾乎是兩輩人。

謝栗當然不知道小龍人是什麼。

談恪不想向謝栗解釋他和自己之間的巨大代溝,隻好拽回話題:“你剛才說要告訴我什麼?”

謝栗再次把頭埋回談恪的肩膀上,聲音悶悶地說:“那我告訴你,你不要很驚訝,也不要問我很多問題。”

談恪撫著他的背:“好。我什麼都不問。”

於是謝栗貼在談恪耳邊,小聲地說:”“我沒有爸爸媽媽,我是一個孤兒。我是在福利院長大的。”

他頓了頓,又補充:“我沒有小名。隻有你叫過我栗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