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木哪裡來(1 / 2)

話出口的時候, 鄭雲下意識地要捂住嘴巴。

她想自己肯定是魔怔了, 怎麼連政府的便宜都要占?

心臟在胸腔中噗通噗通直跳, 她感覺全身的血都往腦袋裡頭湧, 簡直懷疑自己會因為顱內壓過高而血管爆掉。

鄭雲本能地往回找補:“現在市裡頭的銀行也能兌換國庫券了。要不,你們去市裡頭看看?”

銀行要能兌的話, 他還愁什麼沒錢花的問題。

魏鎮長當然不願意放棄這樣送上門的買主。

眼下最吃香的單位就是國營大廠,工資高福利好, 比他們這些基層公務員強多了。

鄭大夫要買鎮裡頭的國庫券, 魏鎮長自然熱烈鼓掌歡迎。

見她開了口就有打退堂鼓的意思, 魏鎮長立刻強調不會讓鄭大夫真吃大虧,畢竟人家的工資獎金也是辛辛苦苦上班得來的。

“七折成不?按理說我應該六折賣給你。但是現在鎮上缺錢, 我這個鎮長也就是個收破爛的。”

鄭大夫感覺自己整個人陷在棉花堆裡頭, 腦袋裡頭有個聲音在憤怒地嗬斥她, 耳朵邊卻回蕩著丈夫的話:“蕊蕊想住小洋樓,有什麼錯?”

是啊, 他們一家人不偷不搶, 沒違法沒犯罪,掙點兒差價又有什麼不對呢?

“你可以去市裡的銀行問問, 說不定價格更高。”鄭大夫的聲音是從嗓子眼裡頭艱難地擠出來的, “銀行總歸是不差錢的。”

“等不了, 票麵到期的, 五月份的時候,趙紅忠都讓我拿去兌換過了,八折。但這些起碼得要後年才能兌到錢。”會計搖搖頭, “時間上來不及啊。”

鄭大夫腦袋裡頭有個聲音在拚命地喊,告訴他們,現在國家規定,隻要是定點銀行,國庫券隨時都可以兌換。

就是江州城,現在國庫券也能按照九折多兌錢。

如果再去上海賣的話,能夠變成一百多塊。

到底哪些銀行能兌,他們自己去打聽。

可是,她的目光越過窗戶,落在走廊儘頭小女兒皺巴巴的小臉上時,嗓子眼裡頭的話又被她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那你就按照兌給銀行的錢賣給我。”鄭大夫咽了口唾沫,“我現在身上隻有三千塊,本來是打算買個冰箱的。”

其實她沒說實話,她帶錢回娘家是想投份子錢進弟媳婦的養雞場。

既然廠裡頭都不讓丈夫出差,那來來回回倒賣國庫券自然也不可能。

這件事既讓夫妻倆失落,也無意間搬掉了壓在兩口子心上的巨石。

既然廠裡頭不讓他們再掙國家政策漏洞的錢,那他們就順其自然地停下來便好。

隻是現在的錢越來越不值錢,放在銀行裡頭待著還不如投給弟媳婦辦養雞場。

國家不是說了嘛,錢就像水,得流動起來才能創造更大的財富。

從回娘家之後,鄭大夫跟弟媳婦兩人都忙進忙出,也沒找到機會坐下來好好說話,她自然不好貿貿然說起要投資養雞場的事。

畢竟,親兄弟明算賬,大家庭中的小家庭尤其要注意錢財往來。

現在,鄭大夫太陽穴的血管噗噗直跳。她決定先拿這筆錢低價買進國庫券再說。

魏鎮長一點兒意見都沒有,立刻讓會計數了四千塊錢的國庫券給她,還笑著給自己找補:“說不定到期之後照著利息全部兌錢呢。我這實在是缺錢用。”

鄭大夫勉強扯扯嘴角:“希望如此。”

魏鎮長打蛇隨棍上:“你們廠裡頭要是有誰不急著用錢想買國庫券的話,你就打電話給我。七五折,我們一律七五折出售。總共三萬三的國庫券,欲購從速啊。”

鄭大夫模模糊糊地想,原來鎮上超生罰款收了這麼多錢啊。

就是不知道,到底扒了幾家人的房子。

她離開鄭家村的時候,魏鎮長還再三叮囑她一定要幫忙找國庫券買主。

鎮上現在困難,她是從港鎮飛出去的金鳳凰,無論如何都不能不管自己娘家的死活。

她心不在焉地應著,捏緊了包裡頭的國庫券,腦袋中有個聲音反複告誡自己:最後一次了,這趟去了上海換到錢,就再也不倒賣國庫券。

車窗外的風景飛快地倒退,一如她的深思被丟在鄭家村中。

鄭大夫開始認真考慮,春妮跟芬妮眼下的情況,到底要怎麼處理才合適。

進城無疑是最合適的安排。

至於芬妮的求學問題,留在港鎮讀完初中是最穩妥的。

老太、父母還有弟媳婦一直都很喜歡芬妮,留她在家中上完初中,他們也沒有任何意見。

可是鄭大夫還記得周教授跟她說的話,留在港鎮的陳家人勢必要承受更大的壓力。

芬妮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哪裡能受得住這些。

鄭大夫無聲地歎了口氣,伸手捏捏眉心。

都進城的話,芬妮又該怎樣解決上學問題呢。

小女兒總是將事情想的無比簡單,可真正操作起來哪有那麼容易。

城鄉隔著道無形的天塹,農轉非那麼難不是嘴上說說而已。

城裡的學校憑什麼接收芬妮呢?想進城上學的孩子可不止一個兩個。

公交車開到下一站停下,上來的乘客興致勃勃:“哎,你聽說沒有。港鎮的那個趙主任被抓了嘞。”

“哎喲,人家被抓的時候早就當鎮長了。你還拿老黃曆說什麼主任。”

先前說話的乘客拔高了聲音,笑嘻嘻的:“謔,說不定人家更懷念當革委會主任的時候。你曉得不,他可是睡遍了當年所有漂亮女知青啊。”

說這話的時候,他鼻翼掀動,鼻尖上的紅痘痘都閃爍著興奮的光。

“你就講鬼話,農場兵團這種地方還有可能,深山老林的。不是槍斃過人嘛。咱們江州應該搞不出來這種事,睡一兩個我信,反正推薦上大學,不出血上什麼學啊。”

林蕊厭煩地扭過頭去,不願意聽這些人以獵奇興奮的口吻討論彆人的不幸。

然而車廂就這點兒大,他們還怕對方聽不清楚自己的話,聲音扯得跟破鑼一樣,恨不得用鼓槌拚命地敲。

“誰講鬼話了,那《品花寶鑒》上寫得清清楚楚。什麼白蓮濯水紅玫瑰。”

“人家理他?他自己想太多了。”

“嗐,你彆不信。你曉得港鎮公社最早辦鄉鎮企業的事,那都是城裡頭領導舍不得自己孩子吃苦,利用職權扶持起來的,然後安排子女進去上班,也算是下鄉了。”

有權有勢人家的孩子,公社自然不敢為難,把人安排進去點卯。

這家裡頭沒門路,又吃不了下鄉種田苦頭的,當然就得自己想辦法。

要麼上麵的口袋吃虧,要麼下麵的褲帶倒黴,反正各有各使勁的地方。

後來事情鬨大了,有人給中央領導寫信反映,那個廠才停下來的。就是現在他們油泵廠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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