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生在沛縣,長在沛縣,去過最遠的地方便是曾經押解征去服徭役的黔首,從沛縣一路走到驪山。
不過那時是用雙腳走去的,他一個小小的亭長,自然是買不起馬,縣裡更不會給他配備。
現在這份待遇在劉邦眼裡,堪稱是“帝王般的享受”,騎著高頭大馬一路奔馳,左右亦有數位鐵騎護送,每到新驛站,便換上一匹馬再繼續前行。
隻用了四五日的光景,便到了鹹陽城關。
劉邦仰頭望著城牆上的衛兵,心裡仍在犯嘀咕——這一路,無論是插科打諢,還是試圖用銀錢賄賂,這幾位爺是一個屁也不放,對召他入鹹陽的原因緘口不言。
他心裡其實也有個猜測,但是卻不敢說出半個字。
那日的天幕裡,曾飄過始皇帝的名號,當時他沒在意,現在細細思索,越發覺得自己被抓過去,一定和天幕有關。
難道是走漏了風聲,天幕一事有所泄露?
可曹參與夏侯嬰二人,應當是值得信任的,定不會向官府檢舉自己。
況且此等光怪陸離之事,就算是報給上麵,也隻會是當成癔症,亂棍打出吧!怎麼會有這樣接送入鹹陽的待遇。
劉邦心裡端的是忐忑不安,麵上卻不敢露怯,仍舊是在沛縣的那副混不吝的作態。
直到十日,終於入了鹹陽宮。
他也從周圍宮人的口中聽來了今日最大的新聞:佞臣趙李伏誅,始皇大赦天下。
大赦天下?
這是秦朝的頭一遭,就連始皇陛下的泰山大典,也沒有大赦天下。
那天幕所言的亂世豈不是要沒?他的漢高祖又怎麼做?莫非此次進鹹陽……始皇帝也知曉天幕的內容?!
這個驚駭的猜測宛如驚雷一般,在他腦海中驟然浮現。
“狗屁神仙,神跡還一次給倆人呐!”他暗啐道,卻已經來不及多想,被架到了殿前。
秦始皇鷹隼般的眼眸直勾勾地盯著殿中的這個男人。
此人天庭飽滿,下頷寬闊,生地一副好皮囊,且麵見自己卻並無膽怯之色。
可造之材也。
“你便是劉季?”秦始皇拿著治粟內史遞上的竹簡,上麵寫著的是治粟內史在沛縣對劉邦的調查。
和戶籍上整理的隻言片語不同,這裡所記載的豐富了許多。
[劉姓,字季,年四十有六,家妻呂氏。從職亭長,無其他建樹,在鄉裡鄰居中風評尚可。素日愛好喝酒,吹牛。]
秦始皇:“……”怎麼看這字裡行間,倒像是個百無聊賴的潑皮。
劉邦眼觀鼻鼻觀心行了躬禮,點頭稱是:“小人便是。”
秦始皇不知劉邦已看過天幕,隻當他不知,又想考一考他,沉吟片刻後,驟然發問道:“劉季,若是郡縣下的官員,治理不得當,朕鞭長莫及,你以為應當有何應對之法?”
這一問給劉邦直接問懵了。
他一個小小的亭長,怎麼會被問這種問題,果然一定是那天幕,不光放給他一個人看!
這神仙可真是害人不淺!
他反應過來,立刻憨笑一聲,拿出無知無德的模樣,拍起始皇帝的馬匹:“陛下言重了,陛下萬民愛戴,在草民心中已如高山仰止,更是各地官員心中的敬仰,大秦哪裡有官員會不聽話,小的在沛縣是從未聽過此事呐!”
秦始皇目光斜向竹簡上那個重重的“愛好喝酒吹牛”幾個字,頓時有些無語。
治粟內史所察倒是靠譜,這劉邦還真是個這樣的人,滿口跑火車,言之有不了一點物。
扶蘇聽著劉邦張口皆是吹捧言辭,沒一句實在話,眉頭直皺——這便是天幕推薦做自己老師之人?
雖然天幕之意是讓自己學來他的處世之道,但這幅爛如泥鰍的模樣實在是讓他說不出一句真心的誇讚。
扶蘇忽然福至心靈——劉邦怎麼可能真的是這樣一個爛泥模樣的人,有遠大誌向者,得了麵聖的機會,一定會搜刮肚腸也要表現一下自己。
但假如他也看過天幕呢,那這般明哲保身的回答便合理了起來。
秦始皇不知天幕會有其他人能看到,但是扶蘇卻正是那個“會議分會場”的第一人 ,所以他自然而然地想到了這種可能。
他意味聲長地看了眼劉邦,然後壞心眼地向始皇帝一拱手:“父皇,劉亭長尚還不知曉天幕一事,對日後豪強之亂尚不知曉,兒臣以為,需要全須全尾地告知了,方才……”
扶蘇後麵的話劉邦壓根沒聽進去,他就聽見了幾個關鍵詞:“天幕”、“豪強之亂”,便確定了始皇陛下可以見到的是和他同一個的天幕。
他抬起頭,裝出一副迷茫的神色,同時也終於看見了大殿帷幕後露出一角的天幕。
劉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