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是被打得真狠,以至於他躺著幾天都沒能起來,發著燒,被他們隨便灌了點兒藥,花了一周的時間,又能再次出去。
他沒想過,還會遇見她。
她輕易認出了他,跑過去問他怎麼還沒上學,是不是錢不夠。
那時候,他再一次感覺到羞恥。
可他依舊扮演者一個不能說話的人,或者其實那時候他已經真的因為長時間不會說話而說不出什麼了。
她卻根本不知道自己被欺騙,還找傭人要了錢給他。
之後,他時不時會見到她,每次她都會給他錢。
他發現一開始時候她都是找家人要的,後來卻是自己手裡本就藏著。
她還衝他解釋,說那是她存錢罐裡的,讓他也好好存著,等存夠了,就可以上學了。
陸斂沉還記得,有一天下大雨,他正要手工,就見到了她。
她跑過去,見到被淋成了落湯雞的他,於是遞給他一把傘,這才跑遠。
當時,他捏著她給的傘,生平第一次想要逃離那個魔窟,逃離他從小就生活的地方。
隻是,他嘗試了好多次,卻每次都失敗了。
那些盯得緊,一次他都跑過一個街口,眼見著就能到派出所了,卻被那個中年男人抓住了。
那次回去,他幾乎被打死,他後背最嚴重的傷痕,就是當時留下的。
之後,他不敢再跑。
而陳與麥,依舊嘗嘗去給他送錢。
他們每次出來要錢都是有任務的,一旦少了,回去就會被關在黑暗的房間裡。
一次他和一個男孩被關,可不知道為什麼,那個男孩半夜突然抽搐,接著就開始吐血,他過去看他怎麼回事時候,那個男孩死死抓住他的脖頸。
人在瀕死的時候,力量往往是難以估量的。陸斂沉被那個男孩抓得幾乎窒息,直到他在恍惚裡掙紮的時候,兩人一起翻倒在地。
之後,男孩不知道腦袋碰到了什麼,發出悶哼,接著,掐著陸斂沉脖頸的手就逐漸鬆了。
當晚,陸斂沉一動不敢動,到了第二天,天蒙蒙亮,透著一點點光,他看到那個男孩死了,眼睛睜得大大的,還維持著要掐死他的姿態。
之後,陸斂沉開始恐懼這樣的黑暗,每次黑暗降臨,他的腦海裡都會出現那些畫麵。
他會呼吸困難,仿佛有一隻無形的手,生生掐住了他所有的空氣!
而陳與麥永遠都不會知道,她的出現,到底幫了他多少。
她每次都會給他不少錢,他也漸漸學會了藏錢,於是,隻要有她,他就能完成當日的任務,於是免除了被關在黑暗裡的懲罰。
而在他那行屍走肉一般的生活裡,她也是他黑暗世界裡唯一的光。
或許老天的確故意幫他,就在他以為這輩子都沒希望的時候,那個盯著他的中年人被車撞了。
他本就負責盯的是陸斂沉這邊的區域,就算是還有彆的人在盯梢,可是因為這邊的事,被那個中年人的動靜吸引了注意力,於是陸斂沉終於找到了一個逃跑的機會。
他記得,那是他生平以來跑得最快的一次。
到了此刻,當時腳底生風,仿佛要用儘一生力量跑入光明的感覺,都還記憶猶新。
他終於成功了,跑到了派出所裡,被民警救了。
可他發現,等他想說話的時候,卻根本不知道怎麼發聲。
他沒有上過學,字也不會寫,一時間,急得直想哭。
他不敢想象再被人帶回去會麵臨什麼,也不知道之前死在他身邊的男孩後來埋骨何處,他隻是衝著民警掉眼淚,不斷比劃,求他們彆趕他走。
還好之後,民警帶著一對夫妻來了,那對夫妻看到他,眼神一下子變了,說他是他們的兒子。
陸斂沉根本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自己的父母,可是見他們抱著他哭的樣子,第一次生出了幾許希冀。
之後,他們帶他回家,告訴他,他叫什麼名字。
他們給他優渥的生活環境,還給他請了心理醫生。
也是在那時候,他才知道,原來他們弄錯了。
他根本不是他們走丟了幾個月的兒子,因為他一直都是那個要飯的小孩。
可他怎麼可能接受自己再被帶回那種黑暗裡?於是他生了私心。
他假裝忘了以前的事情,也假裝不願意回想的模樣,扮演著他們的兒子,頂替著那個失蹤男孩的身份。
他聽說那個男孩和林雯雯好,於是他也假裝和她一起玩,雖然他從頭到尾都覺得這個女孩讓他覺得陌生又排斥。
他在一個人的時候,也經常會想陳與麥。
他想,她說不定又去找他了,沒見到他,她會不會想他?
或者,她是不是以為他沒出現,就是去上學了?這樣的話,她應該覺得欣慰吧?
他時常也會有自責,那種良心深處的不安,會讓他擔心,他拿走了屬於那個男孩的東西,會不會有一天也會被發現,會全部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