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美酒(五)(1 / 2)

三月的初春, 尤其是深夜與清晨, 吹起的風仍帶著料峭的寒意,讓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今日沈臨淵睜眼時,卻發現早該離去的越風清此時仍在屋內, 對方正在穿衣服,白色的長衫裹住纖瘦的身軀,微微側過的臉頰透出些許病態的紅色。 “師兄可是身體不適?”冷不丁一道聲音響起,讓越風清渾身一僵。他掩了掩唇, 將腰帶束起, 輕聲回道:“我無礙。” 那是比平時稍微稍微粗啞了些的嗓音,如果不仔細分辨,根本聽不出差異。沈臨淵幾乎是瞬間擰起了眉峰, 趕在對方出門前, 三下五除二穿好了衣服,整理完了自己的儀容。

他幾步走到越風清麵前, 扣住了門扉,一瞬不瞬地盯著對方。

越風清不躲也不閃,隻是目光平淡地看向沈臨淵,坦坦蕩蕩,眼底深處卻又帶著一絲執拗。

良久,沈臨淵終於是敗下陣來, 他舉手投降。

“好了好了,我知道師兄你的想法了。不過,得等下。”

越風清下意識地就呆在了原地, 一陣窸窸窣窣的翻找聲音過後,伴著越發清晰的腳步聲,狐裘那柔軟的絨毛觸碰到了他的臉頰。

沈臨淵的雙手自他的背後探出,環住了越風清的脖頸,將一件狐裘披在了他的肩上。

越風清比沈臨淵矮上半個頭,因著這個動作,看上去好像被對方圈在了懷抱裡一樣。甚至於,他能清晰地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察覺到懷裡人身子陡然僵在了原地,沈臨淵失笑了下,靠近了才知道這人的身體滾燙,一點也不像他說的那樣無礙。可他也明白對方的堅持,不管身處哪個世界,他的小越似乎都對完美有著過分嚴苛的追求。

正是因為他清楚的明白,所以每當看見那雙清潤的眼眸時,總是繳械投降。

他小心地係上了帶子。末了,才笑道:“這便行了。”

越風清他的指尖撫過狐裘,他的心情說不出的複雜,微垂下眼眸,他低聲說了句:“多謝。”

那副模樣倒是與前兩天冷若冰霜的樣子大不相同,反而透著些彆扭的坦誠。沈臨淵忍了幾下才忍住沒有去觸碰對方的發頂,隻是攏了攏狐裘的領子,低沉的嗓音緩緩響起:“那師兄便記著,你欠我一個人情。”

說著,他拉開門扉,擋在外邊,偏頭望向越風清:“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走著,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越風清總覺得眼前那人有意替自己擋住了大半風霜,連帶著寒意也散去了不少。

他悄悄抬起眼,望著那人的背影,腦海中想起那日聽見的兩個學子的交談,心中很是訝異,陌生的情感悄然蔓延。

沈長嶽這名字,於他而言,並不陌生。或許確切的說,對於住在京城內的人來說,這個名字都是如雷貫耳。

或許沒有很多人見過他本尊,卻聽過他無數傳奇的事例。

就比如就說這三年前,剛剛十四的少年去倚紅院為妓子一擲千金,氣得端和縣主親上勾欄院去逮人,將這小子揪出來的時候,對方已經喝的酩酊大醉,口中直念叨著花魁的名字,惱得縣主當街就打了他一頓。

可要說這沈長嶽也是個諢人,把親生母親氣得七竅生煙,挨了頓毒打,第二天照樣活蹦亂跳去喝花酒,人人都說這金尊玉貴的小少爺彆是對妓子動了真心,可誰承想,三天一過,你再問他與那花魁如何時,他隻會懶懶回你一句:那是誰?

喜愛時恨不得將你寵到天上,厭惡時又不給你留半分體麵,眼前的這個師弟,不過十七,卻已然冷心薄情到了極致。

可此時此刻,他的好意卻又是真心的,攏在身上的狐裘也是溫暖的。自小到大,這是他第一次從旁人那裡得到過一絲溫情。

越風清拽著狐裘,似乎是用了些力,顯得指甲有些泛白。

真真假假,他根本無從分辨。

去往學堂的路並不長,兩人都沒再說話。可等快到學堂時,沈臨淵忽然停下了腳步,他沒有回頭看越風清,隻是望著院內的風景,有些隨意地開口:“我這輩子是個諢人,騙過爹娘的銀子,也油嘴滑舌哄得了陛下的開心。可是不知怎麼的……”他緩緩轉過身,笑容收斂了些,執著扇柄敲了敲掌心,“我見到師兄時,卻一句謊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越風清,道:“唯獨對你,我一句謊話也沒說過。”

不知是那視線太灼人還是這風寒來得太猛烈,越風清隻覺得大腦空白一片,臉頰燙的驚人,某種異樣的情感尖叫著要從心底竄出來。

然而,驀地,一道冷冽的女聲卻將越風清一下子拉回了現實。

“清兒。”

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個稱呼,沈臨淵便看見眼前的少年一下子回過了神。

越風清隻覺得胸口一下子像被堵了塊巨石,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身體不自覺顫了一下,他捏了捏拳,深深呼出一口氣,接著戴上了冷靜自持的麵具,轉身走向一旁的素衣女子,恭謹地喚了句:“母親。”

方亭蘭淡淡地應了聲,目光忽然轉向披在越風清身上的那件狐裘,臉色徹底沉了下來。

“清兒在這書院怕是呆糊塗了,連家裡的規矩都忘了。”

那冰冷的語氣讓越風清的眼眸瞬間黯了下來,他沉默著解下狐裘,垂首說了句:“我知錯了。”

方亭蘭瞧他解了狐裘,神色方才稍霽,她看了眼越風清,抬手在對方肩膀上拍了幾下,板著臉道:“待會可彆丟了我們方家的臉。”

“是。”越風清一揖做到了底,一顆心漸漸沉入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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