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念她是將死之人,便準了她的請求,將幼子蕭恪之封為秦王,送往甘州。
甘州位於大涼西北邊境,風沙極大,環境苦寒,又常受異族侵擾,年僅十一歲的皇子卻要被迫離開彌留之際的母親,獨自前往那樣的地方。
據說,從長安啟程時,甘州的王府甚至還未開始營造。
任誰看,都覺得衛才人對親子太過苛刻。
可楚寧仔細想了想,卻覺得她著實有遠見。秦王留在甘州的那十四年,恰好躲過了齊後除掉高宗其他幾位皇子的時候,更有了機會暗中積蓄力量,在軍中建立威望。
大涼近幾十年來少有戰亂,朝廷上下重文輕武之風日盛,齊太後也好,蕭煜也罷,身邊的重臣大多是文臣,國中常備的府兵更是常年處於邊緣狀態。對那時無依無靠的蕭恪之來說,留在甘州,才是最好的保命之法。
這十幾年裡,他在軍中素來處事公正,並始終與將士們同吃同住,每有異族搶掠,更親自帶著人驅趕,救下許多貧苦百姓,甘州一帶,人人都對他歎服不已。
能一麵隱忍多年,一麵收服人心,果然是個胸有城府的人
物。更難得的是,他愛護百姓,這一點是齊太後和蕭煜都沒有的。
思緒紛紛間,身邊翠荷一聲極短促的呼聲一下將她喚回神來。
“怎麼了?”她扭頭去看,卻見翠荷正瞪眼望著涼亭的台階處,像被什麼嚇著了似的釘在原地,渾身顫抖。
“娘子,是、是一頭狼……”
楚寧還未反應過來,隻下意識回身,卻一下子對上一雙黃褐色眼珠,正在夕陽的光輝下泛著幽幽寒光。
灰色的皮毛,尖利的牙齒,強壯的四肢,碩大的體型,的確是一頭狼。
視線相接處,它邁著悄無聲息的步子慢慢靠近,時不時齜出尖牙,露出血紅的舌頭。
楚寧嚇得背後一陣陣發冷,甚至來不及想為何太極宮後苑會出現連獵場中都鮮少有的凶獸,垂在身側的手猛地攥住一旁的翠荷,顫聲道:“彆動,也彆看它。”
兩人僵著身子不敢動彈,更不敢再與那凶獸對視,可餘光卻發現它仍在一步步走近。
這時,池邊的道上恰好有三五個捧著衣物的宮人走過,其中一個見到亭中情形,當即嚇得一聲尖叫。
叫聲打破了亭中的僵持,那狼飛快扭過身去,衝聲音的方向撲去,將那宮人撲倒在地。
一時間,衣物撒了滿地,旁邊幾個同行的宮人嚇得連滾帶爬往旁邊躲去。嘈雜的聲響似乎更加刺激了那頭狼,眼看它張開血盆大口便要衝那可憐的宮人咬下,不遠處忽然傳來長長的哨聲。
“維摩,回來。”秦王蕭恪之站在道邊,衝那頭灰狼道。
灰狼出乎意料地十分聽話,立刻放開宮人,小跑著回到他身邊。跟隨而來的兩個侍衛立即搖搖手裡提著的活兔,將它引向彆處。
幾個受了驚嚇的宮人已被連扶帶拖地送去安撫,地上散亂的衣物也被迅速拾走,蕭恪之卻還站在原地,側目望著涼亭的方向。
楚寧直愣愣望著他,這才回過神來,發現自己背後已被冷汗浸濕,雙腿也虛軟無力,隻能扶著闌乾勉強支撐。
蕭恪之停頓片刻,麵無表情地走近,問:“嚇著了?”
他的嗓音低沉中含著幾分粗糲,仿佛摻了西北的風沙,教人聽不出到底是嘲諷還是關心。
楚寧撫了撫稍稍平靜的胸口,勉強搖頭
,喚一聲“六王叔”,想要行禮。
可方才的恐懼還未完全退去,她雙腿虛軟,眼看就要栽倒,抬起的手肘卻忽然被一隻寬厚的手掌牢牢托住。
強勁的力道扶著她穩住身形後,卻並未立刻移開,反而仍逗留在她纖細的手肘處。
掌心裡滾燙的溫度透過幾層衣料慢慢傳遞至肌膚,激得她後背輕輕顫抖起來。
她這才發現,不知何時,兩人之間已近得隻剩下一步的距離,她稍一抬眸,便能看到他那雙與方才那頭狼一般泛著幽光的眼眸,正無聲地從她身上逡巡而過。
她忍不住再度輕顫,忍住下意識要掙脫的念頭,隻慢慢扭過臉避開他的目光,卻恰好露出柔美的側臉。
夜幕低垂,寂靜的空氣裡悄悄彌漫出異樣的氛圍。
翠荷瞪大雙眼,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作何反應。
二人正相對間,不遠處的宮道上忽然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緊接著便是太子蕭煜冰冷的聲音:“阿寧,時候不早,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