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們不會輸。”
鹿言便也笑了起來,她收回視線,繼續走向下一道門。
那淺灰色的門近在眼前,而她從容不迫地將它推開。
下一秒,她站在了熟悉的書房內,窗外飄著風雪,而壁爐中亮著暖光。
伏案忙碌的男人抬起頭來,將手中的鋼筆擰上蓋子,看著她,問:
“在諾爾頓家的這些年,你感到過痛苦嗎?”
鹿言在他對麵坐下,拿起桌上的那壺熱茶,替他倒上了一杯。
她將白瓷杯放在他眼前,隨後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
“我很痛苦。”她回答。
他不置一言,她便又道:
“但我很喜歡伊麗莎白,我也很喜歡那件婚紗。”
她側頭看向窗外,平和地說:“我還喜歡在每個下雪天,聽老威廉講那些老掉牙的故事。”
他便難得地展露了笑顏。
“謝謝你。”
他對她說,聲音頭一次這樣溫和。
“有你在的這幾年,我稍稍體會到了,日子也可以不那麼孤獨。”
鹿言回過頭來,對上他的視線。
他卻抬起手,向她微微示意那道門。
“去吧,還有人在等你。”
鹿言頓了頓,片刻之後,還是起了身。
她走向書房的那道門,在推開門之前,回頭看了他一眼。
“諾斯維亞,感到疲憊的時候,就停下來吧。”
而他隻是看著她,輕輕一笑,並不回答。
鹿言收回視線,推開麵前的門,走了出去。
外麵的世界卻陽光明媚,風和日麗。
有人倚在一輛重型機車前,雙手環抱在胸前,看見她也隻是側過身,拿下了一個頭盔。
鹿言彎了彎唇角,走上前,接過了他的頭盔,戴在頭上。
這一次,她沒再跟他搶駕駛權,順從地坐上了他的車,輕輕握住他的腰側。
而他隻是一言不發地發動了引擎,向前方駛去。
一路的風景飛快掠過,樺國繁華的鬨市街頭,陰雨綿綿的異國深夜,燈紅酒綠的炫目,和他身上暖和的體溫。
鹿言將頭靠在他的背脊,感受著迎麵而來的冷風,也有了一頃刻的祥和。
直到目的地抵達,他停下了車,單手抱著她的腰,將她放到了地麵上。
身後是安靜停靠著的雪白電車,而她摘下頭盔,看著他的眼睛,許久才肯說一聲:
“我走了。”
他扯了扯嘴角,無言地將她頭發揉了揉,便拿過她手裡的頭盔,轉身坐上了車,將頭盔戴上。
重型機車的引擎低鳴著發動,他擰著車把手,在離開之前,終於開口:
“下次再看到人死了,記得離遠點。”
話音落下後,他的身影揚長而去,風掀起了她的長發,不帶走任何。
鹿言望著他的背影,直到夕陽西下,才回過神,走進了電車。
她在空無一人的車廂長椅上坐下,許久之後,一道修長的身影走進電車,在她的對麵落座。
他抱著一台筆記本電腦,一刻不停歇地敲打著鍵盤,隻有金絲邊框的眼鏡上,倒映著一點熒光。
電車緩緩啟動了,鹿言坐在長椅上,看了他很久。
直到站台就快到了,他才抬頭看向她。
“不必掛念,我已經做了我想做的事,所有的。”
電車緩緩停在終點站,鹿言頓了頓,還是從長椅上起了身。
她走向車門,在下車之前,抬頭看了眼他的臉。
“好好吃飯,好好休息。”
她說著,不介懷他的毫無回應,走下了車。
身後的電車消失了影蹤,鹿言仰起頭,繼續往前走。
她走過了綠蔭小道,走過了長長的斜坡,走進了安靜的住宅區,最後停在了那棟洋樓的大門外。
而門外站著一道身影,他抬起頭來,看向了她。
鹿言走上前,想說什麼,他便已經微笑著開口,聲音依然那般包容。
“一路順風。”
一如當年,在機場登機之前,他對她的道彆。
鹿言張了張嘴,僅僅隻是一個遲疑,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下一秒,院子外麵的大門緩緩打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走了進去。
穿過院子,走上台階,推開那道虛掩的大門,鮮活的世界與嘈雜聲立刻湧向了她。
端著一大碗湯的黎蓉從廚房裡出來,看見她就笑著說:
“回來啦,快洗手吃飯。”
餐桌的主位上,鹿振軒端坐著看報紙,鹿雪在他旁邊布置碗筷,聞言也看了過來。
“你傻站著乾什麼,快去洗手啊。”她對她說。
鹿言怔了半晌,才點點頭,走進了廚房去洗手。
剛洗完手,又有三個人從樓上下來,第一個人一看到她,就過來揉了一把她的頭發。
“怎麼一段時間不見,你還長高了。”
二哥笑眯眯地說了句,被大哥趕去廚房洗手,而斯斯文文的三哥湊到她麵前,神秘兮兮地說:
“我給你帶了個好東西回來,待會兒上樓找我拿。你彆讓爸看到了。”
鹿言就笑了起來,配合地點點頭。
餐桌上擺了滿滿一桌菜,一家人終於落了座,聚在一起吃了一頓飯。
黎蓉不停地給幾個孩子夾菜,誰也不落下,惹得鹿振軒說了句:“快吃吧,你就沒吃幾口。”
她一聽,笑眯了眼,說:“我高興,你吃你的。”
鹿言夾起一塊亮晶晶的糖醋裡脊,放到了她的碗裡。
黎蓉頓時“誒喲”了一聲,“今天怎麼這麼乖啊?媽知道吃,你也快點吃。”
鹿言應了一聲,埋頭吃飯。
將所有的一切都咽了下去。
飯桌上的人慢慢安靜下來,有人放下了筷子,有人端起了杯子,又沒喝下去。
直到黎蓉垂下頭,率先開了口:
“言言,你能原諒爸爸媽媽嗎?”
她聲音忽然哽咽,“爸爸媽媽真的很後悔,沒有相信你,你能接受我們的道歉嗎?”
鹿言埋著頭,不停地將飯菜送進嘴裡,直到碗裡乾乾淨淨,被吃了個光。
她才放下碗筷,抬起頭,看著他們每一張臉,卻隻是問了一句:
“下一次,我還能做你們的女兒、你們的妹妹嗎?”
她話音一落,就見黎蓉紅了眼眶,然後用力地點了點頭。
鹿言終於笑了起來,也對她點點頭。
“一言為定。”
眼前的世界慢慢淡去了輪廓。
萬物歸為了一片純白,而她站在原地,輕輕仰頭,望著那空空的天際。
在她的注視中,那道熟悉的機械音終於從上空落下:
“若是做好了準備,就去拿取你的獎勵。”
鹿言輕聲問了一句:
“獎勵?”
那道機械音平靜地回答:
“你們贏得的獎勵。”
鹿言歪了歪頭,雲淡風輕地問:“還不願意告訴我真相嗎?”
這一次,機械的聲音停頓了很久才再次響起:
“你所見到的,就是真相。”
鹿言卻搖搖頭,“還缺一塊拚圖。”
還有一個謎底,是她怎麼也觸碰不到的。
那就是——
高高在上的神明,究竟為何願意給他們站上賭桌的權利。
像是聽見了她心裡的聲音,這一次,它終於回答:
“失序的二維世界,往往隻有兩個下場。”
“其一,是自然消解,當支撐點崩塌殆儘,就會徹底消失。”
“其二……”
鹿言平靜地等待著,這個即將出現的答案。
然而純白的世界卻突然出現了明豔的色彩。嘩然之間,整個世界都為之一變,流星雨閃耀著落下,明媚的日光裹挾著夏日的雨水,綿密地落在了她的眼睫。
鹿言怔怔地抬起頭,望向天空中的那道彩虹。
已經不陌生的空靈聲音從天而降,不帶絲毫情感,卻比之前稍顯柔軟。
“——祝賀此位麵的全體二維生命。”
“——全員進化成功。”
鹿言微微睜大了眼睛。
那聲音輕輕地,落在了她的耳邊。
“從此刻開始,你們奪得了人權。”
“生、老、病、死、愛彆離、怨憎會、求不得。”
“去享受你們——生而為人的權利吧。”
去憤怒,去懦弱吧。
去勇敢,去魯莽吧。
去抗爭,去退怯吧。
去相愛,去憎恨吧。
去擁有,去遺憾吧。
——因為你,是自由的生命。
去擁有,去遺憾吧。
——因為你,是自由的生命。
八六(),,書架與同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