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番外十一(2 / 2)

她艱難地挪動著步伐,幾乎無法走動,可她不讓神廟裡的任何人碰她。

就算是接生,也在囡囡的堅持下,找到了神廟外的接生婆來做——原本按照神廟裡曆來的規矩,應該是神匠為她接生。

神匠無法拒絕她,她看起來脆弱地快要死掉了。這也不怪她,她本就不該成為神女的預選人,神廟三年一選的驗血,驗的就是適不適合受孕,能不能抗住那必須誕下五個子嗣的神蠱。

她代替彆人進了神廟修行,也走向了本不屬於她的殘酷命運。

囡囡生了三天兩夜,就跟當初蠱術比試的時間門差不多,她誕下了三胞胎,但事實上,她對於孩子並不感興趣。

她昏厥過去,又醒了過來,拖著近乎撕裂的身體,找到神匠:“信給我。”

神匠顯然沒想到,已經過去了那麼久,她卻仍在惦念那封信。

他注視著她,而後微笑道:“在她的屋子裡。”

囡囡也沒想到,過去了這麼久,她和虞鴿的房間門竟都還完好無損的保留著。

她們的房間門隔得不遠,她先進了虞鴿的房間門裡翻找那封神匠所說的信——也算不得翻找,那封信就端端正正擺在梳妝鏡前。

信封上的字跡已是有些褪色,囡囡撫摸著信紙上娟秀的字,紅了眼尾。

“囡囡,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已經和爹娘團聚了……我很愛你,就像是愛我的爹娘一樣愛你,我沒能護住他們,我一定要護下你……我跟自己打了一個賭。”

“你被關押起來的三天裡,我用了一天研製出了書中的高階換顏蠱,又用了一天混進王宮裡,給苗疆王下了毒。最後一天,我見過你之後,在天亮前找到了神匠……我告訴他,苗疆王將會在十個時辰後毒發身亡,而我,絕不會成為新的神女……”

“他不相信我的決心。所以,我毀去了我的臉。”

囡囡緊緊攥著手裡的信紙,癱坐在地上,哭到失聲。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終於明白了神匠那日話中的含義。

虞鴿給苗疆王下毒,是因為苗疆王身亡後,待到下一任苗疆王繼位時,神廟就必須要推舉出一個新的神女來。

這是最開始的時候,神廟為避免苗疆子民殘害同族,而編織出來的謊言——他們說,神女的三魂六魄在輪回之時,被分裂成了數個。每當苗疆更迭新王,就是新的神女出世之日。

原本合適的神女人選,應該是虞鴿和囡囡兩人之一。

但囡囡燒了神殿,將要被處以火刑,那合適的神女人選,便隻剩下虞鴿一個人了。

虞鴿為了讓囡囡活下去,先是見到囡囡,借著想看囡囡真正模樣的由頭,給她喂下了換顏蠱,讓她變作了自己的容貌。

而後虞鴿去找了神匠,當著神匠的麵,毀去了自己的臉。她逼著神匠做選擇,是讓她代替囡囡被燒死,還是讓她一個毀了容的人去做神女。

倘若神匠選擇前者,那虞鴿代替囡囡去死,既可以給苗疆子民們一個交代,讓燒了神殿,褻瀆神靈的罪人伏法,平息眾怒。

又能讓擁有她容貌的囡囡,名正言順地活下去,在新的苗疆王繼位後,成為新一任神女。

倘若神匠選擇後者,那囡囡被燒死,苗疆王也會在不久後毒發身亡。

而神廟卻不能在新一任苗疆王繼位時,將聖潔的神女送到王宮裡——神女完美無瑕,絕不會是一個毀容的女子。

那麼神廟當初為了平複苗疆的動蕩,而編織出的謊言,什麼神女出世,都會變成一個笑話。

為了將這個謊言繼續延續下去,毫不意外,神匠選擇了前者。

虞鴿賭贏了。

囡囡活了下來,用著虞鴿的臉,成為了新的神女。而虞鴿在神匠的掩護下,頂著一張毀容的臉,奔赴火場,一個人承受了褻瀆神靈的罪名,在唾罵中化作高漲的火焰。

她哭暈了過去。

等醒來之後,已過了一天一夜。

她躺在床榻上,手裡仍死死攥著發皺的信紙,曦光透過支起一條縫隙的窗欞照了進來,金燦燦的,一如那年與虞鴿初見時的那樣明媚。

囡囡又躺了很久很久,不知到底過了多久,她抬起僵硬的手臂,視線停留在信紙上,反複地,盯著最後一行字。

虞鴿像是想寫什麼,提筆頓住,直至筆墨滴落,暈開在紙張的尾端,最後隻是寫了一句:虞歌,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為我,好好活著。

——囡囡,你以後出了神廟想做什麼?

——不知道。

——你沒想過嗎?

——沒想過。

——要是你不知道去哪裡,就跟我一塊回家吧。我爹娘人很好,他們說等我及笄之年,就讓我去北魏洛陽城的樂坊裡看一看。

——我們可以一起去,聽說洛陽冬日會下雪,那裡的男人很俊美,食物很美味……”

遙遠而稚嫩的話音,徘徊在她的耳邊,囡囡流著淚,乾澀的唇瓣張了張:“記得。”

囡囡又在神殿裡放了一把火。

沒等到神匠找到她算賬,她已經逃出了神廟。

她要去北魏,要去洛陽的樂坊裡,要看洛陽冬天的雪,要賞洛陽俊美的男人,要吃遍洛陽的美食……

神匠追殺過來的速度,要比她想象中的更快。但神匠這一次不敢明目張膽與她算賬,畢竟她是作為神女的化身,火燒了神殿,褻瀆了神女的神像。

要是傳出去,讓子民們知道是神女親手燒了神殿,大抵很多人的信仰都要崩塌。

神廟裡可是一群自詡聖潔的神棍,他們絕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隻能一邊給她找替罪羊頂上火燒神殿的罪名,一邊在暗中追殺她這個叛逆的神女。

到底是惹怒了神匠,囡囡逃得有些狼狽,特彆是她剛剛生產過,身體正處於極度虛弱中——或許是因為那幾年在神廟浸泡的池水,她的身材很快恢複如常,一點生產過的痕跡都沒有留下。

囡囡逃了半個月,終於跑出了苗疆的地界。

她變賣了身上的首飾,租借了一輛馬車和馬夫,在顛簸中抵達了北魏的邊戎。但因為身體過於虛弱,她昏倒在了馬車裡,而那馬夫竟是見色起意,見她遲遲不醒,便想要對她不軌。

好巧不巧,北魏皇後的兄長,王衍之將軍途徑此處巡防,將昏迷不醒的她從馬夫手中救下。

雖然馬夫沒有得逞,但這種事情若是傳出去,她一個女子的名聲便全都毀了——至少在王衍之將軍眼裡是如此。

因此王衍之隨意編排了個理由,隻對外說她是在戰場上撿來的女郎。

不管王衍之問什麼,囡囡都隻是搖頭,早在離開苗疆時,她就變賣了身上一切之前的首飾,換了一身普普通通的粗布衫。

王衍之查探過她的身份,但什麼都沒查出來。她想走,他問她去哪裡,她說要去北魏洛陽城的樂坊裡。

聽到‘樂坊’兩個字,他一下皺起眉來:“正經女郎不會去樂坊。”

囡囡輕輕‘哦’了一聲:“那我不是正經女郎。”

王衍之被噎得說不出話:“你……”

見她涉世未深,對什麼都是懵懵懂懂,又根本不會武功,不忍她落入風塵,便將她輾轉送到了洛陽去。

他說,軍營裡太多男人,不適合一個弱女子久留。

但王衍之卻不知道,這個他眼中的弱女子,殺過人,剖過屍,經曆了世間門最齷齪肮臟的一切,她是苗疆最擅蠱製毒的神女。

囡囡在王衍之麵前表現的很乖巧,她能看出他沒有惡意,還救過她一次,她自然不會傷害他。

她被王衍之送進了王家。

聽說琅琊王氏是整個北魏最厲害的家族,哪怕是王家的婢女們,也一個個長得賽天仙般,比宮裡的妃嬪還好看。

囡囡夾雜在其中,就顯得極為平凡渺小,若非她是被王衍之將軍送回來的人,大抵連王家的門檻都沒資格邁進去。

她對王家不感興趣,但王家裡的俊男確實不少,想到虞鴿曾說過要到北魏看俊男,她決定暫時留在王家一段時間門。

正巧這時,皇後回了王家。

皇後懷了身孕,經聖上允許,回王家省親小住幾日。

剛剛查出有孕,並不顯懷,不過王家上下都很開心,除了被貞貴妃安插進王家的眼線。

囡囡在後花園裡正澆著花,聽到王家的婢女嘰嘰喳喳,說著宮裡的貞貴妃要失寵,話語間門都是得意。

她對於這些爭來爭去的把戲,覺得有些新奇,畢竟在苗疆的王宮裡,可沒人敢跟她爭。

婢女們說著說著,突然噤了聲,整整齊齊地跪了下去。

囡囡抬起頭,朝著她們身前的方向看去,見到了那位北魏的皇後娘娘。

皇後的頭發很黑亮,眼睛很大,眉眼中透著一股少女颯爽的靈性,竟是與初見時虞鴿的神韻有兩分相像。

隻一眼,她就確定了,她很喜歡這位皇後娘娘。

“大膽!你這奴婢,見到皇後娘娘怎麼不跪下?!”

太監尖細的嗓音讓囡囡回了神。

她的視線還停留在皇後臉上,看到皇後笑著擺了擺手:“本宮知道她,她初來乍到,不懂規矩,無需苛責。”

皇後……知道她?

囡囡也朝她笑了笑。

皇後向涼亭走去,上台階時,太監伸手去扶,卻被皇後瞪了一眼:“本宮又不是摔斷了腿。”

太監連忙告罪。

囡囡繼續澆起花,皇後才在涼亭坐下沒多久,不多時,就有數十個穿著淺色衣裙的少女們尋了過來。

為首者手裡捧著食案,笑聲似是銀鈴般:“娘娘走得好快,夫人讓後廚做了些山楂糕,您要不要嘗一嘗?”

酸兒辣女,顯然是盼著皇後生個男嬰。

既然是母親吩咐廚子給她做的,皇後就算不想吃,也要意思一下,給個麵子了。

她隨手捏起一塊山楂糕,看著那色澤鮮紅的顏色,正要放進嘴裡,卻聽見一道清脆的嗓音:“糕點裡有毒。”

皇後愣了一下,循著聲音望了過去。

說話的人是囡囡。

話音未落,那方才端著食案的粉衣少女便上前舉起手臂來,狠狠揮了下去。

“哪來的賤婢!你在胡言亂語什麼?!”

明明手掌心是照著囡囡的臉揮下去的,臨了卻撲了個空,也沒瞧清楚囡囡是怎麼躲過去的,整個人失去重心,搖晃了兩下,從那石階上咕嚕嚕摔了下去。

這一下栽的不輕,倒是沒受傷,但當眾摔個狗吃屎,即便這女郎是王家支係嫡女,也是顏麵儘失。

粉衣少女爬了起來,臉色難堪,踉蹌著朝囡囡再次撲去,這一次被皇後嗬止:“住手!”

說罷,皇後看向囡囡:“你說這山楂糕裡有毒?”

囡囡點頭:“這裡麵加了半夏和烏頭。”

聽見這話,粉衣少女忍不住冷笑:“你這個賤婢,想要在皇後娘娘麵前出頭,便賣弄你那點子小聰明!便是糕點裡添些草藥也是正常,半夏和烏頭都是名貴的草藥,怎麼就有毒了?”

“半夏有燥濕化痰,降逆止嘔之效,烏頭有祛風除濕,散寒止痛之效。隻是半夏反烏頭,兩者合用有毒,輕則昏迷,重則喪命。”

囡囡解釋了這一句,便不語了。

皇後信則信,不信便不信,她本就不愛多管閒事。

那涼亭裡獨坐著的皇後,指尖還撚著色澤透紅的山楂糕,聽見粉衣女子嘟囔著:“娘娘,這是夫人專門讓後廚給您做的山楂糕,那可是娘娘的生母,怎麼也不能害了您。”

“那你替皇後先嘗一塊。”囡囡抬了抬眼皮,語氣竟是能讓人聽出一絲輕快:“皇族用膳前,不都應該先試毒,你以身作則,嘗一嘗糕點有沒有毒。”

粉衣女子瞪大了眼,食指在空中抖著,臉頰憋得通紅:“伶牙俐齒!你是哪房來的賤婢,我要去告訴夫人……”

“閉嘴!”皇後將山楂糕放了回去,看了一眼囡囡:“你叫什麼?”

“……虞歌。”:,,.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