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不要放棄啊,我熱鬨還沒有...)(1 / 2)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 這位文掌櫃臉上的笑意看上去憨厚又真誠,華掌櫃心裡哪怕已經滔滔不絕地口吐芬芳,也不好朝他擺臉色, 勉強扯出一個笑來,乾笑道:“路過、路過。”

說話間,華掌櫃看著文招財的臉。

沒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一點病懨懨的痕跡, 華掌櫃簡直失望極了。

再仔仔細細一看,文招財非但沒有病容, 反倒雙目炯炯、聲如洪鐘, 簡直像是能扛起一頭牛來一樣的強壯。

一時間,華掌櫃的心態有些崩潰了。

這真是人嗎?同樣是夜晚不得安眠,同樣是被傅瑩珠的約定絆住, 為什麼人和人之間, 竟是如此不同!

想他們一眾老掌櫃, 病的病,倒的倒,哪怕是沒病倒的, 也快要被逼瘋了。

可文招財呢?跟個沒事人一樣。

他精神奕奕的臉仿佛在告訴所有的人,他還能再乾五百年!

因為文招財的表現過於離譜、過於異於常人, 華掌櫃不得不覺得,文招財可能是有什麼強身健體的良方好藥,可以延年益壽、永葆活力。

來都來了,華掌櫃決定問問。

他上前一步, 走到了文招財麵前,仰頭看著這個比他高出不少的青年, 說道:“小文啊,華叔才見你第一麵, 就看出來了,你不是池中之物,會有大作為啊。”

做商人的,嘴上功夫最是了得,甜言蜜語張口就來,白的能說成黑的,黑的能說成白的。

雖然華掌櫃心裡恨不得文招財能原地去世,但麵上還要做出一副和和氣氣的模樣,甚至對他大加讚譽。

文招財靦腆笑了笑,正要自謙兩句,華掌櫃沒給他說話的機會,緊接著便是語氣一轉,沉了不少:“隻是你這……日日夜夜待在店裡,未免太刻苦了一些,我的鋪子裡,前些日子病倒了一個夥計,也是像你一樣賣命乾活的。可人家那是要糊口,上有老下有小的沒辦法,你光杆一個,這兩年正是逍遙的時候,又何苦呢?”

“你還年輕,覺不出什麼來,可等你老了,你就要受罪了啊。”華掌櫃抬了抬手中的藥包,給文招財看,“你看,我這便是年輕時操勞得過多,留下病根了,這到了暑末,身上的毛病就現出來了。身體哪兒哪兒不舒服,胃口也不好,脾胃不消,哪怕是有家財萬貫,空有山珍海味,想吃口好的,都得吐出來了。”

“小文啊,勤勞能致富,可勤勞過了頭,就物極必反了啊。”華掌櫃語重心長地對文招財說,“叔叔我這都是肺腑之言,是一見你便覺得像年輕時的自己、心裡覺得親切,才對你說這一番話,你可一定要放在心上啊!”

華掌櫃心道:快聽他的話吧!彆再耗下去了,他真的撐不住、快要油儘燈枯了!

有財大家一起發不好嗎?想想辦法一起對付傅瑩珠不行嗎?為什麼非得要擠死同為生計操勞的同行,讓傅瑩珠坐在那兒悶聲發大財呢?一起努力貪東家口袋裡的錢不好嗎!

倘若跪下有用,華掌櫃此刻一定給文招財跪下了。

但他還要麵子,而且又拿準了這世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性,與其卑躬屈膝,不如說一套假意關懷的話,萬一這年輕人就上鉤了呢?

對於年紀不大的小孩,華掌櫃不由自主帶上了幾分輕看,總覺得他們人情世故上,比不上他們這種老人更老辣。

這一番話一說完,他便用一種長輩特有的、帶著點對於時間流逝的感慨的那種對小輩十分關懷表情,看向文招財,希望文招財能懂事一點,聽懂他這番話裡的深意,日後,與他一起走上貪東家財的道路,那才是做一個掌櫃該做的事啊!多快樂啊!

誰料,文招財聽完後,卻驚訝道:“華叔,您病了?”

他看向了華掌櫃手中的藥包,關懷的語氣不似作假,“病得重不重?”

“快快快,是我粗心大意了,竟然一直站在外麵說話,華叔,快進鋪子裡麵來,我叫店小二給您煮壺茶水喝。”

文招財如此利落殷勤,華掌櫃倒是頗為受用,進了鋪子裡,目光掃到這鋪子裡琳琅滿目擺陳著的各種式樣的布匹,華掌櫃心裡又泛起了酸水。

這文招財確實有幾分本事,看看這些擺出來的貨,簇新,一點灰塵都沒落上,不是倉庫裡擠壓的囤貨,而是新進的貨。

也就是說,之前的布匹,全賣出去了,有多少賣多少。

再看看那些暗紋,看看那些花裡胡哨的顏色,彆說那些夫人小姐的樂意來買,他自己看了,都想裁一身新衣裳了。

眨眼功夫,文招財端著熱水出來了,十分殷勤,就像對待顧客一樣分外周到:“叔,給。”

“這兩天的天氣,白天還好,夜裡寒冷,過兩日立秋的節氣一過,天氣還會變得更加寒冷,您可要好好注意身體。”

文招財的話說得貼心極了,華掌櫃喝了一口熱水,卻是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文招財,“方才華叔說的那些,你可都記在心上了?”

“你以後是個會有大作為的孩子,可不能叫眼前的蠅頭小利,限製了日後的作為,不管做什麼,都要悠著點,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身體最要緊呐。”

快點歇一歇吧,再這樣下去,他這把老骨頭真要耗死在這幾個月的比試裡了。

文招財道:“我倒也想歇一會兒,可時間不等人啊!”

他抑揚頓挫地說道:“我在我爹墳頭起了誓,三年要娶上好媳婦兒,五年要在京城有自己的宅子,還得感謝大姑娘給我這個做掌櫃的機會,我自然要竭力而為,不能愧對我爹、愧對傅大姑娘。”

“誓言已經說出去了,就不能食言,不然我爹把棺材板掀了,半夜來找我算賬來了。我可不能做這等不肖子孫,所以隻要乾不死,我就往死裡乾。日後我還要多多努力,要更加努力,回報傅大姑娘的知遇之恩,也讓我爹看看,他兒子的本事。”

文招財越說,一雙眼睛越亮,果真是一副乾勁十足的模樣,“您說讓我逍遙這兩年,可這兩年我若逍遙了,那娶來的媳婦豈不是要跟著我受苦了?”

“苦誰不能苦媳婦兒,我以後定要更加拚搏!”

華掌櫃:“……???”

還要多多努力?這還不夠努力?

“至於身體,您彆擔心。”文招財神神秘秘笑了一笑,“華掌櫃你有所不知,我有秘訣。”

華掌櫃正喝著熱茶的動作一停,看向文招財。

隻聽他說道:“我每日晨起都要挑水十擔,晚上做一套五禽戲,一整天下來都活力無窮;您喝的這茶也是我常常喝的,有補充氣血的功效,至於天冷天寒,我一個布行老板,怎麼會讓自己凍著呢?”

文招財笑了起來,露出一口白牙,笑得見牙不見眼,揪著自己的衣角給華掌櫃看,低聲像在介紹什麼好東西:“這布是渠縣運來的布,那邊的蠶絲比起其他地方,不知好多少,這料子夏日不沾汗,秋冬能禦寒,這兩天雖說天氣冷了不少,可我一點兒都沒感受到。”

“華叔是自己人,這話我也就隻告訴你。這渠縣離著京城遠啊,想進他們的布可不容易,就那麼幾十匹,我得留給那些常來的老主顧。”文招財說完,聲線又壓低了幾分,“華叔可千萬彆往外說啊,這貨可金貴,好多人等著要呢。”

華掌櫃一臉震驚地盯著文招財身上的布,他也是個商人,平日裡說話半真半假的,對文招財的話並不全信。

可一看文招財那生龍活虎的模樣,再一想,其他幾位掌櫃都病倒了,唯獨日夜不歇的文招財,還是龍精虎猛、鬥誌昂揚的模樣。

莫非……玄機真在這布上?

至於什麼挑十擔子水,五禽戲什麼的,怕了怕了,打死華掌櫃他都做不來。養尊處優多年,華掌櫃上個佛塔,都要氣喘籲籲,還五禽戲呢,不被戲擒就差不多了。自然也就隻能把目光放在布匹之上了。

華掌櫃一時心動起來,想要摸向自己荷包的手有些控製不住,又聽文招財說道:“華叔,這茶你喝著可還好?若還好,待會兒你走著,我給你拿上一包。”

文招財十分熱情,華掌櫃實在招架不住,加上他心裡頭確實對文招財這些寶物有些垂涎,推托兩下,便將茶收下了。

茶都收下了,再加上那布料,那豈不是文招財不生病的秘訣就全到手了。

華掌櫃在心裡一盤算,清了清嗓子:“小文啊。”

他道:“你這渠縣進來的布料,還可有剩?”

“剩是還有剩。”文招財眨了眨眼睛,“隻是……華叔是替人打聽,還是自己想買呢?”

“若是替人打聽,那我確實找不出來多餘的布了,得自己留著,可若是華叔您自己想買,我把那匹給自己留的給您!”

文招財憨憨笑了,“華叔簡直像親叔一樣關照我,我這個做小輩的,當然要先把好東西留給華叔用。”

“當然是自己買了!”這樣一聽,華掌櫃立刻拍板,害怕自己晚點就買不到了,立即道,“你給我包一匹啊。”

“好嘞。”又一筆生意做成,文招財喜上眉梢,感覺離自己的媳婦兒和宅子都更近了一步,連忙叫店小二把布包好,連同茶包,親自交到了華掌櫃手裡。

這布成本五十文,他賣了華掌櫃八百文,送華掌櫃的茶葉,不過是些再普通不過的茶葉,十文錢一袋罷了。

這樣一算,這華掌櫃來了一趟,他淨賺了七百多文。

妙啊,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文招財簡直腳底生風。

庫房裡還有一百多匹,若是都能這樣賣出去,那鋪子的進賬可是相當的可觀。

不過這樣的招數隻能用一次,不能用第二次。也隻能用在華掌櫃身上,不能用在彆人身上。這一點,文招財心裡還是有數的。

“您穿了若覺得好,就再來啊,我想辦法再去渠縣進貨。”

“常來啊,華掌櫃!”

送彆華掌櫃時,文招財朝著他的背影,熱情吆喝道。

看華掌櫃的背影,就仿佛是看一隻肥碩待宰、能薅好多羊毛的肥羊。

華掌櫃提著手中的布,等回到自己的鋪子,仔細摸了摸文招財送他的茶葉,品了又品,怎麼品都嘗不出太好的味道,終於琢磨出了不對勁——

到頭來,他還是沒能說動文招財,讓這人反倒真的往文招財的布行裡送錢了!

好啊這個文招財,明明都知道他生了病,不可憐他就算了,居然還想著把手伸向他的口袋!自己人的錢都賺,真是太狠了!

說什麼他像他親叔,那時候就是想賣布給他了吧!

難道……從關懷他的病那時就開始是想賣貨的話術了?

想通這點,華掌櫃氣怒難當,口中吭呲吭呲喘著氣,回過味來後,隻感覺眼前一片黑暗,眼冒金星,腦子渾渾噩噩,什麼都瞧不分明了。

一陣天旋地轉,華掌櫃就暈了過去。

被文招財這麼一氣,華掌櫃的病更重了。

可他惦記著狠人文招財還在那鬥誌昂揚地賣他的布,不敢久歇,隻能強撐著病體,挖空了心思,來做自己糧油鋪的賬麵。

就這麼以帶病之軀強撐了幾日,華掌櫃終於撐不住了。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此時的他,就像是一支蠟燭兩頭燒,身子骨本身就不好,又不是當打之年,不比年輕人。之前,隻是憑著一口氣在撐著,可是被文招財騙過錢之後,怒急攻心,再也沒有撐住的那一口氣,整個人就泄了氣,振作不起來。若是強撐下去,隻怕是一條小命兒都要交代在這裡了。

思忖過後,華掌櫃心有不甘,於是寫了一封信,找人偷偷帶進了侯府。

帶去了陳氏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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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

布行的吳掌櫃一走,文招財一來,陳氏那想等著鋪子經營不下去老夫人和傅瑩珠求著她回去的美夢便徹底破碎了。

傅瑩珠不僅將鋪子管好了,還管得比她在時還好。

不僅有辦法叫那些油滑會偷懶的老骨頭們認真做事,竟然還找來了一個本事不小的年輕掌櫃。

眼看著幾間鋪子的生意紅紅火火,想著這陣子所有的掌櫃和莊頭倒戈、傅瑩珠院子那邊的進賬越來越多,陳氏也差點病倒了。

強撐著使她沒有倒下去的,便是她的女兒傅明珠。

一有功夫,陳氏便寫信寄往彆莊,教導傅明珠要吃苦耐勞、忍辱負重,想著女兒在彆莊裡磨煉出來的心性與品質,心中便多了慰藉,能叫她不倒下去。

如今女兒不在侯府,若是自己倒下了,沒有人為她籌謀劃策,怕是再也回不了京城,到時候哪怕是吃再多的苦,磨練再好的心性也是無用。

是以,陳氏一直很愛惜自己的性命。

隻要她還活著一日,她就還是侯府的侯夫人,青山依舊在,依舊有柴燒,待到把女兒接回來,她就還有翻盤的機會,也有那個位置,好替女兒謀個大好前程。

這日,見一小丫鬟在屋子外麵探頭探腦,陳氏還以為是傅明珠的信寄回來了,沒想到等小丫鬟把信交到她的手裡,卻是華掌櫃寫來的信。

華掌櫃自知贏不過文招財,今日傅瑩珠辭走彆的掌櫃,他還能看看熱鬨,可長此以往下去,被辭退這事,遲早會輪到他的頭上。

其他幾個掌櫃,華掌櫃已是信不過了,不會再與他們商討對策,但留他一人,獨木難支,也有些進退維艱,難以施展,他便想重新找個可靠的夥伴,一起謀大事。

華掌櫃想到了陳氏。

此時的華掌櫃,對傅瑩珠已經不再是之前討好的心境,對陳氏的態度,自然也就跟著變了。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他想對付傅瑩珠,那陳氏便是可與他合作之人。

華掌櫃專程寫信來給陳氏,又是認錯,又是懇求,說他前些日子會轉頭投靠傅瑩珠,不過是為了生計的無奈之舉,又將傅瑩珠一頓貶斥,說自己如今過得有多淒慘雲雲。

信的最後,華掌櫃懇求陳氏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說他已經受夠了給傅瑩珠做事了,要重新為陳氏奔走,就如同往些年那樣。如今陳氏隻需要和他裡應外合,一棍子打死傅瑩珠,兩人就還是合作夥伴。

這信上寫的東西不能讓外人看見,陳氏閱後即焚。

她一邊燒著信,一邊唇角忍不住勾著笑。

曾經狠狠打了她臉的華掌櫃今日如此卑微地回頭求她,這怎麼能令她不痛快?!

華掌櫃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果然,風頭最終還是轉向她這邊的,當初暫時的失意,今日就都找回來了。

隻不過,陳氏一邊在心裡痛快著,一邊又對傅瑩珠和老夫人怨氣深重。

沒想到傅瑩珠竟有這樣的本事,將掌櫃裡麵最精明的華掌櫃都逼到了如此進退兩難的地步。

若不是離開了侯府去了江南幾個月,叫傅瑩珠找到了機會討好了老夫人,得到了周嬤嬤的教導,她哪能原地生出這麼大的本事?

這樣一想,再回頭看看遠赴江南之前因不用帶著老夫人和傅瑩珠而竊喜的她,真像是跳梁小醜一樣。

陳氏心裡生出了無窮的悔恨,又有種雲開霧散之感。

因為,時機又轉回到她這頭了。

看看,華掌櫃這不就想要倒戈了?

不過,這華掌櫃也是好笑,當初大動旗鼓地來侯府給傅瑩珠送禮的時候,怎麼沒想著還有求她的那一日呢?

做事做得太絕,搞得她很下不來台,狠狠下了她的麵子,讓她成為府中的笑柄,陳氏對華掌櫃怨念頗深,心中對他的怨恨,不比對傅瑩珠的怨恨少多少。

若有機會,陳氏也想將這華掌櫃好好收拾收拾。

此時就是她想要的那個好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