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7(哎,怎麼就支棱不到最後呢...)(1 / 2)

陳氏不是個自苦的人, 相反,她很善於變通,很善於在身處絕境之際, 給自己謀求一條出路出來。

隻是這一次,要親手打破自己設下的好局,親自去找老夫人認錯, 使得之前付出的種種付諸東流,無異於自己往自己臉上, 狠狠甩了好幾個嘴巴子。

這種痛, 陳氏第一次嘗到。

饒是她裝病臥榻,此時也不由得氣得頭昏腦脹,眼冒金星, 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什麼儀態都顧不上了。

看到陳氏如此搖搖欲墜的模樣, 加之她方才的發言,心腹嬤嬤整個人愣住:她那如此好麵子、如此注重名聲的夫人,竟然被大姑娘逼到了這種地步, 要去找老夫人親口認錯?

要知道,夫人向來把名聲看得什麼都重要, 之前哪怕私底下對傅瑩珠恨得咬牙切齒的,麵上也是笑吟吟的,從來不和她鬨紅臉,有什麼氣, 明麵上都忍著了,私底下再發作。

而往日看上去沒有頭腦, 總是衝動行事,一動不動就被挑撥離間的大姑娘, 如今竟成長到如此地步,反手打了夫人個措不及防。

大姑娘竟然恐怖如斯!

嬤嬤一時愣住。

“快……扶我起來。”陳氏氣息奄奄的聲音響起,“我們得快些去找老夫人,快來不及了!”

一言驚醒了神遊天外,正不知所措的嬤嬤,嬤嬤連忙扶著陳氏到梳妝台前坐下,叫來梳頭丫鬟給陳氏梳頭。

陳氏心急如焚,隻想著早點將寄往彆莊的信給攔下,哪還管自己的裝束是否得體。

若是晚了一步,讓女兒接到信件,陳氏相信,女兒一定迫不及待立馬連夜趕路進京,一刻功夫也不耽誤的。

事情如此緊迫,陳氏自然不敢多耽擱,隻想立馬把眼前的危機解決,甚至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到木樨堂去找老夫人。

讓梳頭丫鬟給她簡單挽了個髻,換下來躺在床上裝病時穿的雪白色裡衣,陳氏便急匆匆出門去了。

往日去木樨堂請安,陳氏不想看到老夫人那張臉,總是不緊不慢,磨磨蹭蹭的。今日卻是腳底生風,身後的丫鬟都險些追不上。

一到木樨堂,陳氏便大叫:“母親!母親!”

人還沒到,聲音就先傳了進去。

木樨堂內。

老夫人正麵朝供奉的佛龕幾案坐著,燒香禮佛,屋裡的香氣冽冽。她手裡拿著一串佛珠,正慢條斯理的撚著,數著。

她閉眸默默念經,正念得入迷,有些進入忘我的境地時,陳氏鬨鬨嚷嚷的聲音一傳來,她陡然一驚,睜開眼後,不耐煩地壓低聲音罵道:“什麼事?這麼急,竟然讓她連體統都不顧了?一府之母,尊榮掛於一身,乍乍乎乎,毛毛躁躁,成何體統?”

柳葉忙道:“婢子出去看看。”

還沒等柳葉出去,十萬火急的陳氏便踏進木樨堂,撲到老夫人麵前跪倒了:“母親,兒媳糊塗啊!做了錯事!”

剛說話,眼淚便流了下來,淌滿了一張素淨白皙的臉,看上去好不淒慘的模樣。

柳葉一臉詫異,見陳氏如此儀態儘失,也就謹言慎行的閉了嘴,垂了目,眼觀鼻鼻觀心,好像什麼都沒看到的樣子,做好一個丫頭的本分事情。

至於老夫人,麵上雖然端著鎮定的神色,但她那是幾十年的功夫練出來的淡定,表麵功夫做到了極致所以才不顯山不露水,實際見陳氏這哭喊著認錯的模樣,她的心裡也驚訝極了的。

是什麼事竟然能叫她這八麵玲瓏的兒媳跑過來認錯、還慌張成這個樣子?莫不是天塌了。

雖說瞧不上自己這個兒媳,可畢竟都是侯府裡的人,一體同榮,老夫人也不敢太過輕視,叫柳葉將她從蒲墊上攙扶起來,問陳氏:“說說,你做了什麼事情,又錯在哪裡?”

隨後,老夫人掀了掀眼皮,看向陳氏,忽然覺察出幾分微妙的不同,目光也不由得閃爍起來。

不是說陳氏這幾日病得厲害嗎?這會兒瞧著,也沒見有重病的模樣。身姿也很靈動,跪下磕頭的動作也很利索,一點也不像臥榻在床、不良於行啊。

陳氏要認的錯,莫不是……

“母親,兒媳這幾日,其實並未生病。”陳氏頭一回在老夫人麵前卑微到這種境地,竟然要自己揭自己的短處,眼底閃動著幾分不甘與不忿,但為了不讓傅明珠回來,她不得不說下去,聲音乾澀得像許久未曾降雨的大地,乾旱得不見任何的慈潤與生機,“大姑娘回了她外祖家,兒媳……兒媳心中想念得緊,左催右催見不著她要回來的動靜,隻得以此下策,想讓大姑娘回來。沒曾想還是請不動。兒媳有錯,錯在不該思女心切,亂了章程和規矩。”

老夫人:……若信了陳氏這滿口鬼話,那她可真是老糊塗了。

若是陳氏真在病中,她興許還會看在她生了病可憐的份上,給這個兒媳婦留幾分麵子。但陳氏這都說了,她是在裝病,何須她的可憐?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這陳氏的可憐可恨,著實讓老夫人提不起絲毫同情了。

想到前幾日竟然真的被蒙騙了過去,還給陳氏院裡送了草藥,老夫人心底更是厭煩極了,此時心中隻剩下被愚弄的惱怒,兀的冷笑了一聲:“瑩兒與她外公家幾年沒個聯係,如今回去了能重新往來,那是好事,瑩兒能在那多留兩日,更顯兩家親近。你就是看不得瑩兒好,才眼巴巴地想把她叫回來,你這可還有一點當家主母的樣子?這做的是為了讓我們侯府好的事嗎?”

直接把陳氏麵皮底下那點算計和心思,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點情麵都不留。

陳氏的麵皮被說得火辣辣的,心中亦是十分羞惱。

可她不敢反駁,此刻她有求於人,驛站裡的八百裡加急快馬,不是一般人能使喚得動的。除了老夫人,府中也就還有一個傅堂容,但傅堂容的麵子,說實話沒有老夫人大,他沉迷酒色多年,什麼麵子拿出去,都不大夠看的,驛站那邊未必能聽他的話,那邊隻剩老夫人了。

為保萬無一失,陳氏的姿態隻能放得低低的:“兒媳知錯了,還請母親饒了兒媳這一次。”

“哼。”老夫人嗤笑了聲,“一家主母,要做表率,你倒好,弄虛作假,也彆在我麵前認錯了,去祠堂那跪半個月,好好向我們傅家的列祖列宗認認錯吧!”

雖然不知道陳氏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好端端裝病,又跑來認錯,無端端發瘋,但找到了能發落她的由頭,老夫人是萬萬不會客氣的。

看陳氏不慣已久,此時自當要借著陳氏犯錯,出出胸口的怨氣。

跪在地上的陳氏低著頭,眼底的神情卻陰沉得很。

她的手指用力地絞著一方帕子,幾乎要給絞碎了。

陳氏暗暗咬著牙,硬是低下頭,將潑天的委屈儘數給忍下來,語氣委屈,領了責罰:“兒媳知道了。”認了錯,領了罰,態度如此誠懇良好,隻望一會兒開口的時候,老夫人能不要發難。

老夫人閉了閉眼,揮了揮手,示意柳葉送客:“既然知錯了,那便去祠堂跪著吧,彆在我眼前晃悠了,頭暈。”

“母親。”陳氏急忙抬起頭來。

她乖乖認錯、又乖乖領罰,那可都是為了那八百裡加急的快馬,怎麼能什麼都沒說就走呢?

“兒媳此番前來,還有一事相求。”陳氏急急道來,已經不管什麼臉麵不臉麵的了。

老夫人皺了皺眉,陳氏見她神色不對,連忙說道:“我寄往周府的信,被大姑娘……被她寄到明珠那去了!”

“還請母親尋個法子,快快把信件攔截吧。”陳氏此時尤不死心,還想往傅瑩珠身上潑一潑臟水,立即接著道:“我本意,是想讓大姑娘回來,可她卻轉手寄給明珠,我……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成如此模樣。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明珠是為什麼才被送走的,卻想讓明珠回來,兒媳實在是措不及防呀!明珠的命格與侯府前程相悖,兒媳哪敢讓她回來……”

老夫人是個明眼人,知道這信要是寄到了她那日日夜夜盼著求著想回侯府的二孫女傅明珠手上,會惹出什麼亂子來。

怪不得,怪不得,原來陳氏這廂主動認錯,隻是亡羊補牢,不然即使陳氏到處欺瞞,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等傅明珠回來了,她隻會被罰得更重。

連傅明珠也會被罰。

她就說,陳氏怎麼突然有了知錯能改的本事,懂得主動到她這裡認錯來了,原來是逼急了。

陳氏如此自作主張,裝病好大的陣仗,事到臨頭,還想把錯過推到彆人身上,莫不是當彆人全是瞎子聾子?她大張旗鼓裝病,先不說寶貝孫女是否知曉內情,單說把她要病死的消息轉手遞給陳氏的親生女兒這件事,於情於理,沒什麼不對的。

哪怕是老夫人想要找由頭說,傅瑩珠也是無錯。

何況……她為什麼要罰傅瑩珠?退一萬步講,就是傅瑩珠知曉內情,故意遞給傅明珠的消息,那也是陳氏自作自受,實在同情不起來。

她要偏心,也隻偏心傅瑩珠,不會偏心陳氏。一眼看透了陳氏就是看不得周家與傅家交好,老夫人的眼瞳中一片黑沉。

她兒子怎麼就給自己挑了這麼個媳婦,攪和得一家子不安寧?!早知道,當初就是橫著自個兒的屍體,反對到底,也不能讓兒子把她娶進門來!

“偷雞不成蝕把米,你這分明是自尋死路!”老夫人看向陳氏的目光充滿厭惡,一隻手狠狠的把佛珠拍在地上,劈啪一聲,佛珠斷了,珠子撒了一地。

陳氏此刻已經不要臉皮了,也不管老夫人說的話多難聽,她隻想從老夫人這借來老侯爺的麵子,去驛站請八百裡加急快馬攔住信件,老夫人罵她的話再難聽她都認了。

隻在老夫人這丟一次臉,總比被整個京城嘲笑要好得多。

“母親,兒媳知錯了,兒媳真知道錯了!”陳氏瘋狂磕頭。

“可如今那信已經在寄往彆莊的路上了,隻有請了八百裡加急的快馬,才能攔住那封信。”陳氏的聲線裡染上哭腔,“這信若是寄到明珠那,明珠如此孝順,定然會回來的。”

“可人家老天師都說了,明珠的命格與侯府氣運相衝,若是讓明珠回來,這罪責,兒媳擔待不住啊!明珠若是回來了,造成什麼難以估量的後果,那兒媳豈不是無顏麵對傅家的列祖列宗了?”

搬出來列祖列宗,就是要逼得老夫人捏著鼻子應下來。得罪一次是得罪,得罪兩次是得罪,已經做到這份上了,陳氏自然不會給老夫人留下退路,讓老夫人反悔不幫她。

借八百裡加急快馬的事,她勢在必得。

老夫人臉色陰沉沉的,陳氏隻得以退為進,噗通磕了幾個頭,“若是母親能讓人去請快馬攔住信件,兒媳願在祠堂跪一個月。”

這倒是令老夫人詫異了,在祠堂跪一個月,如今陳氏年紀也是不小,不是身強力壯的時候,跪上一個月,膝蓋豈不是要廢了?

本來,讓外人看了他們侯府的笑話,老夫人也是不願意的。有道是,家醜不可外揚,若是事情真的鬨大,到時候他們侯府可就成為京城的笑柄了,陳氏給她遞了台階,倒還不算太蠢。

老夫人重重的哼一聲,隨後應了陳氏的請求,提筆寫了信,找了老侯爺往日的門生,去驛站那請了加急的快馬。

好一番折騰,天也黑了,雲也暗了,到了月上枝頭的時分,寄往彆莊的信終於被攔下來了。

為了等來確切的消息,陳氏自木樨堂回來之後,就一直坐立難安等等待著,哪怕身體已經有些撐不住,也不休息。

等回來報信的人將信件被攔住的消息告訴陳氏,陳氏緊張了一整日的心情終於鬆懈許多,長長歎了一口氣:“這真是太好了!”

哪想到緊繃了一整日的心弦剛一鬆弛,喜上心頭,陳氏竟是整個人眼前一黑,往後仰倒,暈了過去。

“夫人!”頓時,小丫鬟們都跑向了暈倒在地的陳氏。

汀蘭院再次亂成一團,燈籠徹夜未歇。

-

隔日清晨。

周府廂房。

“姑娘。”青桃一臉喜氣洋洋,端著水進來,侍奉剛起的傅瑩珠梳頭洗臉,一邊八卦道,“婢子找人去侯府那邊打聽了,您猜,婢子打聽到了什麼好玩的事?”

“怎麼還賣上關子了?”傅瑩珠見青桃這一臉遮不住笑的模樣,就知道她打聽到的準是和陳氏侯府有關的事情,青桃一直掛在嘴邊念叨呢,傅瑩珠想不知道都難,嘴上卻道:“我不想猜,你直說便是。”

“陳氏昨日在木樨堂那跪了半天,主動找老夫人認了錯、自個兒戳破了她裝病的事實不說,還被罰要跪一個月的祠堂,才請得老夫人出麵,叫驛站那派出了加急的快馬,把姑娘您寄給二姑娘的那封信攔下來。”

“這就叫自掘墳墓啊!”青桃笑逐顏開,感慨道,“這陳氏什麼都沒落著,還要跪一個月的祠堂,指不定咱們回府後,她的膝蓋就要廢了。叫她成天想些上不得台麵的陰招,想陰姑娘,這下賠了夫人又折兵,把自己給害了吧!”

“誒呀呀,可惜我們現在不在侯府,若是在侯府裡頭啊,婢子定然要去看看熱鬨,看看她這祠堂跪起來是個什麼樣子的。可惜了可惜了,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景啊。”

傅瑩珠:“……”

知道陳氏會想辦法把信給攔住,沒想到陳氏用的竟是狼人自爆這種自斷後路的法子。

看來她這次把她這位繼母逼得不輕啊……

“不過,更令人高興的還在後頭。”青桃的話還沒說完呢,她興高采烈的湊到傅瑩珠耳邊,“聽說昨晚她暈倒了,今早還沒醒過來,現在汀蘭院亂成鍋粥了。就是不知道她這是真病呢,還是假病呢。依婢子看,說不定是為了逃避懲罰而做出來的昏招呢。”

“病了也好,不病也罷,總之這一遭,她是討不著好了。這就叫惡有惡報!”

傅瑩珠彎眸笑了起來,先不論運氣有沒有變好,來了周府之後,她的心倒是真的變得安定了。

日子過得十分輕鬆愉悅,周家的氛圍,也比事情一團糟的侯府好了許多。生活在這樣的環境下,整個人的心境和氣度,都不一樣了。難怪古人常說,家和萬事興呢。

雖說她的家是在傅府,但在傅府行事做事,要守規矩、不能亂體統,她始終有些如履薄冰,即使有一位能為她撐腰的老夫人,但傅瑩珠也知道老夫人是把侯府擺在她前頭的,不敢真的造次什麼。

說話做事,總是要瞻前顧後,唯恐自己說錯什麼,做錯什麼,半刻也不敢鬆懈。

這些日子以來,她的日子看上去是好了,也確實是好了,但傅瑩珠覺得,那種狀態,和在公司應付上司沒什麼本質的區彆。

有錯就要罰,有功就有獎,氛圍自然奇怪,遠沒有家庭該有的輕鬆自在。

而周家就不同了,不用瞻前顧後,不用擔心自己犯了旁人的忌諱,即使胡鬨,也能肯定外公外婆他們會給她撐腰。

有這樣的外祖家,真是極大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