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灑對於他又多了一個小夥伴的事情,接受良好。
童學院的小夥伴們不算,目前他的端本宮有八個嬤嬤、八個大宮女、八個管事太監……共計一百多個宮人,再加上小廚房的師傅們,內廷侍衛十八個……陪著讀書的四個哈哈珠子,張朝棟,兒童樂園裡跟著的……瀟灑掰著手指頭數一數,小眉頭皺巴起來,問他師兄:“要自己養哦?”
“皇上養。他們領皇家俸祿,當然,也是類似師弟養。”瀟然道長用毛巾抱著師弟擦乾全身,塞他進被子裡。
果然要自己養著啊。小道士光溜溜的在被子裡抱著腳指頭繼續數數,也數不過來,小小的擔心。
“師兄,瀟灑要很多銀子哦?”
“要銀子。除了月俸銀子之外,過年過節要給賞賜。海伯伯快要到京了,煉銅的地方準備好了,也需要銀子。師弟之前和銅商們要的銀子還有一百五十萬兩,加上汪家送來的二百萬兩零花,銀子暫時還是湊手的。”
瀟灑好奇地睜開眼睛:“舅舅給二百萬兩哦?”
“是啊。師弟的舅舅很好。”
瀟灑開心地笑,手腳一起揮舞著:娘親的哥哥喜歡瀟灑。
“師兄,瀟灑也要給舅舅銀子花。”小孩子大聲喊著。
瀟然道長因為師弟的孝順笑出來:“暫時不需要。師弟的舅舅家不是大富大貴,但也是鐘鳴鼎食人家,不缺銀子花。對於他們來說,有了太多銀子反而是壞事。等將來再看。師弟放心,師兄會記得。”
“謝謝師兄。”小道士眉眼彎彎。
“嗯。有些事情,不要去想,知道嗎?”給掖好被子,又不放心地叮囑,“有事情要說出來,要哭就哭出來。”瀟然道長還記得師弟過生日前那次的傷心,眉心微皺。
“知道~~”小道士不樂意,鼓著臉:“要知道。”
瀟然道長沉默。
瀟灑生氣,又喊一聲:“要知道!”
過年了,家家戶戶團團圓圓熱熱鬨鬨的,他又開始想他娘。可是小道士鼓著臉瞪圓眼睛眼巴巴地等著,瀟然道長隻說:“長大了就知道了。目前還不夠大。”
瀟灑一聽,眼睛瞪的大大的全是控訴:“師兄說過告訴瀟灑。”
“師兄說會想一想。”
瀟灑:“……”一眨眼,“哇”的一聲,聲震雲霄,可勁兒地嚎:“哇哇——師兄騙瀟灑,師兄騙瀟灑——哇哇——”
嚎的那真是理直氣壯。
話說瀟灑小道士過生日的前幾天,很是傷心地想他娘,皇上、皇太後、宮人們都心疼的不得了,可是晚上瀟然道長回來暢春園,眼瞧著師弟眉間明顯的鬱結,抱著一問,還不說,著急之下很是氣怒,偏偏小道士更生氣的樣子。
瀟然道長情急之下抓過來就打小屁股,“啪啪”兩個巴掌特響亮。
那是秋天,衣服穿的也不厚,但也不是很疼,關鍵小道士的男子漢自尊心受不了啊,小道士雙手捂著屁股氣得“哇哇”地那個嚎啊:“哇哇——壞師兄——壞師兄!哇哇——”
小孩子嚎哭的架勢裡有著天大的冤屈,瀟然道長又是後悔又是心痛。
“最近是師兄疏忽,師兄忙於外務,師兄和師弟道歉。”瀟然道長很講道理,但也不慣著孩子,“心裡有事情,為什麼不和師兄說出來?”
瀟灑一聽那真傷心地哭啊:“我要娘!我要娘!哇哇,壞師兄,壞師兄,哇哇——我要告訴師父,哇——”
小道士那委屈彆提了,明明是大人們的錯,都不告訴他,師兄還打他屁股。小道士那眼淚嘩嘩的下雨一般,越哭越憤怒,越憤怒越能哭:“哇哇,討厭師兄,討厭師兄——”
瀟然道長心裡難受,麵上卻完全不為所動,一邊給擦眼淚一邊回答:“師兄知道了。等師兄想一想。”
小孩子的哭聲一頓。
“真的?”眼裡都是淚水,張大嘴巴,可憐巴巴的小樣兒。
“真的。師兄保證。”
瀟灑小道士“哇”的一聲又哭了:“師兄打瀟灑屁股,哇——師兄打瀟灑屁股——”
這次哭得驚天動地,聞者落淚,聽者心酸。瀟然道長抱著師弟,一邊哄著一邊給擦眼淚:“師兄的錯。師兄給師弟道歉。師兄不該打師弟屁股。”
小道士被這樣哄著,那更能哭,更能鬨,就感覺那委屈比這天地都大:“師兄天天忙,師兄不管瀟灑——哇哇——”一直哭到他師兄和他承諾:“……師兄的錯。師兄知道錯誤了,師兄積極改正,一定陪著師弟。”他才驕傲地去沐浴泡藥浴。
隻是他中午傷心一場,和八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玩一個下午,大哭一場鬱氣散發出來,卻也真累了,閉眼就睡熟了。也就不知道,皇太後和皇上哭了一場,他師兄和皇上聊了好久。
反正從那以後,師兄還是頻繁外出,卻會計劃好時間,會帶著他出宮去玩,去四九城的角落旮旯晃悠,爬山玩海子的快樂,就和在南京的時候一樣,瀟灑小道士很滿意很歡喜。
快樂的日子過得飛快,他很快就忘記這個事情。
可是大過年的,他又想起來了。尤其昨天在姨姨家裡見到肚子大大的,裝著小娃娃的姨姨,他又想起來了。
可是此刻,他再問,師兄又訓了他一頓,還說他隻答應想一想,沒有答應告訴他。小道士那自然就不答應了,“哇哇”的賣力地嚎著,一邊嚎著一邊威脅:“我要告訴師父,哇哇——師兄欺負瀟灑——哇哇——”
被子亂了,躺著不好發揮哭嚎的勢頭,小道士站起來挺著小胸膛用足力氣地嚎。
瀟然道長知道師弟不怕冷,還是給包上被子,胳膊抱著師弟,聽著他嚎哭的氣勢,放下一半的心,緩緩說道:“師弟的娘親,很疼師弟。是這個世界上,最疼師弟的人。”
瀟灑的哭聲猛地停住,一個哭隔兒打出來,滿臉淚水,眼睛紅紅地看著師兄。
心尖上仿若被重重地撞擊著,小孩子那對母親天然的向往要他無法再保持沉默,小孩子抓著他衣襟顫抖的手,要他心痛。
“師弟的母親,南京人,是家裡的最小的孩子,進宮十六年方生下師弟,疼師弟比她自己的命都重要。”
瀟灑不知道“進宮十六年方生下……”的意思,但他聽懂了,他娘疼他,他娘是南京人,這要他小孩子的心滿是歡喜,抽噎著,小心翼翼地問道:“師兄,……她長得什麼模樣?和三舅舅像嗎?”
淚水打濕的眼睫毛輕輕顫抖,好似大雨裡尋找母親的幼崽,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滿滿的都是對母親的親近之情。
瀟然道長默然片刻,去洗浴間取來一個濕毛巾滿滿地給他擦臉和脖子,說道:“師弟長得和師弟母親一模一樣。明天師兄去找畫像,師弟要不要看?”
“要!”
“好。現在乖乖睡覺。”
“好哦。”
瀟灑眼睛亮亮的,聽話地躺好,閉上眼睛,迅速入睡:睡醒了就能見到娘親的畫像!
他一覺好睡,夢裡都是懷抱小嬰兒的王母娘娘和手捧蟠桃的小仙女,身上慈愛的光暈一閃一閃。
瀟然道長又去見了皇上。
皇上在乾清宮東偏殿的暖閣,還沒休息,正手捧一份厚厚的紙張戴著老花眼鏡細細地看,梁九功通報上來,他心裡奇怪:“宣。”
“貧道拜見皇上。無量天尊。”瀟然道長給皇上鞠躬行禮,麵對皇上詢問的視線,說明來意:“過年的大日子,師弟想他的娘親,貧道心疼,特來問問皇上,可有師弟娘親的畫像?”
皇上一愣。
隨即明白過來,熊孩子過年見到彆的孩子都有爹娘,又想娘了。
皇上心裡一軟,點點頭:“朕明兒拿給他看。”
“貧道謝皇上。還有一件事,要和皇上說一說。”瀟然道長猶豫片刻,還是說了出來:“皇上上次說師弟出生不要吃奶嬤嬤的奶,隻要家人抱著,這一方麵是師弟喜歡和家人親近,一方麵,皇上,您可能感覺到了,師弟對於危險有一種直覺……”
“你是說,奶嬤嬤的奶汁不安全?”皇上摘下眼鏡,起身,出來案桌,慢慢走著沉思片刻,回答道:“朕這幾年查了所有照顧的人,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當時是在蘇州生產,蘇州是曹寅上任的地方,是徐家的老家,朕知道你的懷疑很有道理,當時十九阿哥要選奶嬤嬤,確實選的是蘇州揚州的旗人包衣人家,可是當時朕也是千防萬防,小心再小心……”
“皇上,您查的人家都沒有問題,貧道有一個大膽的猜測,”瀟然道長目視皇上,“可能有江湖中人用易容之術,殺了您選的奶嬤嬤,易容改妝。”
皇上心口一震,震驚過度,人一動不動。
“皇上,蘇州那次的事情,針對皇上是蓄謀已久,但可能也是針對十九弟,早有計劃。”
皇上馬蹄袖裡的手在抖。
是因為十九阿哥出生時候的天降異象嗎?
還是單純的,就因為十九阿哥的皇子身份?或者汪貴人的出身?
“是不是和汪家有關?”皇上目光冰寒冰寒,“朕知道汪貴人的心意,朕不是懷疑汪貴人,朕隻是想知道,汪貴人沒有入宮之前,……道長不知道汪貴人當年‘江南第一美人’的風采,朕想確認,這裡麵有沒有個人恩怨?”
瀟然道長反應過來皇上的意思,麵容堅定:“皇上,貧道不清楚當年的很多事情。但貧道相信,即使汪家當年和顧炎武先生等人結反清詩社,資助天地會,他們也不會去害汪貴人和十九阿哥。皇上認為,反清勢力可能因為汪家的身份,要搶十九阿哥做名頭,貧道也有想到。貧道前些日子在武林中查訪此事。”
“……朕對汪家的這一點很是信任。”皇上表明他不是懷疑汪家,他隻是考慮汪家在漢人中的身份象征,反清勢力如果搶了十九阿哥當名頭,打著反清複明之類的。
皇上輕輕一歎:“汪貴人進宮多年沒有孩子……朕知道,汪家一直怨朕。可是……”不管是哪一方麵的顧慮,汪貴人進宮已經是不應該,更何況有孩子?
“朕知道,一個女子,不能做母親,自然痛苦。”皇上的眼前又是當年風華正茂的汪貴人抱著宮裡的小嬰兒的向往,臉上因為回憶難掩愧疚,“汪貴人知道……,卻從來不抱怨,要朕更是記掛於心……”
汪貴人年過三十太醫說很難有孕,才是停了避子湯。在不可能懷孕的時候有了身孕,幾個月了一直瞞著,一直到出發去南巡實在瞞不住了。皇上如何不明白汪貴人的心事:不光要防著宮裡的手段,更是防著他這個皇帝。
他當時也猶豫過要不要留下這個孩子。可他到底是不忍心,可能是年齡大了心軟了,也是考慮如今情況不一樣了,不管如何,他得知汪貴人有孕,他是萬分高興的。一路上南巡,一直是對汪貴人嚴加保護,要留住這個孩子。
皇上狠狠地一閉眼。
“道長查訪可有眉目?”
“上一代神偷妙手空空曾經收下一個女弟子,最幾年一直沒有消息。”
!!!皇上身上的殺氣完全不掩飾。
瀟然道長知道皇上的心結,勸說道:“武林中人以武犯禁,貧道明白,貧道身為其中之一,對官府也是沒有普通人的恐懼。可是皇上請勿擔憂,如今情形大不同,火器越來越好,普通人的日子越來越好,漸漸的,不會再有人吃苦練習武功,會有更多人去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
“……道長說得對。”皇上深深地呼吸一口,可皇上是強權皇上,心裡對武林人的忌憚放下,這份仇恨卻無法放下。
“道長放心,朕不會牽連廣。”皇上恢複冷靜,又是思慮周全的皇上。“天下武學若因為火器消失,也是一大遺憾,武學傳承方麵,朕會酌情給予安排。”
“貧道代為謝皇上隆恩。”瀟然道長並沒有要給一些武林中人求情,“皇上仁慈恩澤天下,武林中人都感恩。前幾天師父來信說,江南武林要組織一次活動,在沿海打擊擾民的日本浪人。皇上,大清新事物出來,慢慢的影響越來越大,日本那邊收到消息,派人在沿海活動,這是必然。”
“此事朕也聽說了。”皇上眉心間都是肅殺,“大清出洋的戰艦沿海國家都看見了,沿海的幾個軍工大作坊最近不斷抓到間諜,有人上書應該學習意大利人管製玻璃工藝的嚴酷法案……”
意大利人是第一個研究出來玻璃的國家,為了壟斷玻璃技藝,對匠人們采取最高薪,最嚴酷的法案,如果匠人偷傳技藝,一律按照叛國罪,全家罰沒,即使活下來也是五代以內不能翻身,可謂是世世代代定在恥辱柱上。
這對於皇上來說,太過殘忍,可不這樣,如何保證技藝不外漏?
“我們對於技藝保密一向看得不重,總認為文化技藝傳到附近國家,是為教化無類……還很是高興其他國家的人來學習……”皇上搖搖頭,梁九功送上來暖湯,他示意瀟然道長坐下來。
兩個人坐到茶幾上,慢慢用著溫熱的牛奶湯,暖了暖胃,也緩和了情緒。
皇上細細地說自己的煩惱。
“朕現在身體好還行,可是道長也看見了,現在老八、老九、老十三,都對朕榮養老臣的事情很有意見。他們還是比較寬容的,朕的四子,那性情,說一句刻薄都不為過……將來啊,朕也管不到了,任由他們折騰。”
“朕剛在看鐵造處和內造處對於摩天**機器的研究報告,小十九有天賦,新造的火爐子越是用著越知道好處,放大鏡、探測器這些都是小技藝,關係不大。一旦大機器的技藝出來……”
就是皇上再仁慈,他也要嚴格保密,要保密就要用重典。否則有一個匠人為了幾千兩金子私傳技藝,對於國家的損失就是幾個億的金子。
瀟然道長對皇上的心性知之甚詳,皇上的仁慈,隻是一件華麗的衣服。皇上口中說著四貝勒刻薄,其實,最是欣賞四貝勒的做派。
皇上在試探他,或者他們武林中人對四貝勒的看法。瀟然道長回答的很客觀:“皇上慈悲,貧道個人認為,四貝勒、八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都很好。皇子阿哥們對自己嚴格,對外人也嚴格,正所謂,一張一弛之道也。”
皇上點點頭,很是滿意瀟然道長的回答。
皇上愛名聲,要唱白臉,可事情要有人做,要做事就要得罪人,要嚴格甚至刻薄,這就是黑臉人。黑臉人不討喜,但必不可少。尤其在皇上一個勁地唱白臉顯示仁慈的時候。好比唱大戲要黑白臉齊全才好聽不是?
由此,皇上又想到戶部三個兒子的黑白臉小合作,很是欣慰老八能立起來。
“說起來,老八在戶部能有這番表現,還是小十九有慧眼。”皇上很高興地顯擺,“老八老九一黑一白唱戲,老十三在一邊配合著,國庫有了銀子,才好去辦作坊做研究啊。”
瀟然道長一愣,也想起戶部最近催債的事情,猶豫之下,還是沒有說“貧道聽說,太子和大郡王也從戶部借了銀子”的事兒。
皇上此刻還是想要儘可能保住太子的,隻覺得,將來四貝勒、八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都會是太子的好幫手,太子唱白臉做仁君,兄弟們將事情做好,兄友弟恭的,多好?
瀟然道長大約明白皇上的態度,隻做一個好聽眾。
夜色深重,外頭西北風呼嘯著,估計明兒要下雪,值夜宮人都開始忙著收拾東西,準備下雪的裝備。
暖閣裡,兩個人說了一會子話,都是有關於十九阿哥,瀟然道長放下一半的心,自回去端本宮休息。
皇上卻穿上大衣裳,抬腳去了翊坤宮。
此時外麵已經飄起來小雪,宮人提著一盞宮燈走在前麵,西北風呼嘯著好似要熄滅這宮裡唯一的光源,天地間冷的刺骨。
皇上慢慢地走著,翊坤宮是內廷西六宮之一,二進院,黃琉璃瓦歇山頂,前後出廊。宮燈的光微弱地照亮這片小院子,簷下施鬥拱,梁枋飾以蘇式彩畫。萬字錦底門、五蝠捧壽裙板隔扇門,步步錦支摘窗,飾萬字團壽紋。明間正中設地平寶座、屏風、香幾、宮扇,在雪光下依稀可見上懸皇上禦筆“有容德大”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