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 46 章(1 / 2)

大郡王兀自殺氣騰騰,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整整衣帶。三郡王環視一圈,尤其親娘榮妃娘娘的眼淚,驀地伏地磕頭,嚎啕大哭:“汗阿瑪,兒子和大哥打架,任憑汗阿瑪處置,……隻求汗阿瑪今日一句明示,兒子怎麼包藏禍心了,兒子的娘怎麼就不配戴好寶石了……”說著已哭得倒地不起。

老大的大心思,老三的小心思,皇上都知道。至於戴紅寶石,綠寶石,自古以來男穿紅女穿綠,妻穿紅,妾穿綠。按照民間道理,正妻以下都是妾、侍。可是皇家不同,皇子們不管母親身份是宮女還是皇後,都有繼承權,這導致皇子們的母親們的身份也不按照正常來。

更有一些人說,在皇家一個妃子就是類似民間的正妻了,畢竟是一宮之主了。但皇上正式冊封的正妻隻有三個,都去世了。皇上眼望已經跪到在地的妃嬪們,知道今晚必須給一個說法,略一沉吟:“都起來。——什麼身份穿服飾配飾,需要朕和你講?老大,你母親帶著銀鍍金點翠串珠流蘇上有紅寶石,是朕特賞的。但這不是你嘲笑弟弟的理由,你可知錯?”

“兒子不知錯!”大郡王已經和八貝勒計議過,三郡王就是要做“河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包藏禍心”,而他們的汗阿瑪一定會因為他的直脾氣而讚賞。“是三弟誣陷兒子!汗阿瑪您剛沒聽見,兒臣隻不過說了一句三弟詩詞裡的紅綠用的不對,他就說兒子看不起他,兒子哪裡說錯?三弟說兒子今天陰著臉,是不樂意太子好起來,兒子就是不樂意怎麼了,兒子和太子關係不好誰不知道?汗阿瑪您彆瞪著兒臣,您要殺了兒子,兒子也要說一個痛快。這些日子戶部催債,兒子都理解,不說普通大臣家裡,就是宗室貝勒家裡也是雞飛狗跳、鬼哭狼嚎的,下麵官員都受到波及,但兒子知道這是大事,兒子大力支持,自己沒有銀子借兄弟們的銀子還上了。可是三弟還在嘰嘰歪歪,難道借了銀子就是一輩子的汙名不成?兒子是不懂文墨,但兒子還是能聽懂的!”

皇上的心一沉,這次戶部催債,到底還是波及到地方上了,這事情皇上大約知道。因為官員們都是調動的,今天是京官,明天是地方官,可能在做京官的時候借了戶部的銀子,現在得知戶部要催債,自然驚慌。當然,這事情不是大事,八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行事有分寸,年前也收手了,還對一些清官特殊照顧給他們過一個好年,人人稱讚。皇上再次告訴自己不能阻止戶部催債的事情。皇上冷笑一聲:“戶部清理積弊,乃是朕的意思。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管誰家鬼哭狼嚎,都是該的,彆說哭一場,就是砍幾個貪官也是國家大幸!但朕也有話,還了錢,就是好樣的,朕說過既往不咎,誰也不許再提。八貝勒、九阿哥、十三阿哥實心做事不避名聲,乃是國家棟梁,胤祉,你素來精通文墨修書懂詩詞,今日卻大鬨禦花園,來人!”

“奴才在。”梁九功眼見皇上臉陰沉的滴水,早嚇得臉色白生生的沒有血色,心頭撲通撲通地跳著。

*

這是瀟灑小道士第一次見到皇上打人,他知道皇上是壞皇上,殺很多生靈的那一類。可皇上一直都是裝著仁慈的樣子,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皇上的憤怒。

三郡王被拉去宗人府按著打板子,他沒看見。但他知道官府打板子都打的人皮開肉綻的,褲子上都是血跡。

三郡王的母親,榮妃娘娘,沒有資格佩戴紅寶石。

皇上說,什麼身份穿什麼,戴什麼,有規定。哥哥們的母親們要戴紅寶石,要皇上的特彆賞賜,和惠妃娘娘一樣。

他記得,自己的衣服和太子的不一樣的。皇上的衣服上龍是五爪,哥哥們衣服的叫蟒,四爪;大臣們的衣服上的補丁也是不一樣的,從麒麟、獅子……按順序來。大臣們,一品戴紅寶石頂冠,二品戴紅珊瑚頂冠,三品戴藍寶石……宮裡妃嬪們的服飾也是按照這樣的等級來?

瀟灑小道士回來端本宮,洗漱沐浴泡藥浴完畢的時候,問王嬤嬤:“王嬤嬤,哥哥們的母親們的衣服首飾,有規定嗎?”

“有。”王嬤嬤細細地說道:“禮製規定,皇後的頭飾為明黃色和正紅色,頭上佩戴鳳鈿、九尾鳳冠。皇貴妃的頭飾多為正紫色,可戴七尾鳳珠釵。因為紫色是紅色的偏色。其他嬪妃頭飾多為寶藍色,可戴五尾鳳珠釵。從三品以上的妃嬪頭飾隻能為偏紅色,不能用正紅。從七品以上隻可以佩戴黃、紅、紫、藍以外的顏色,還必須為偏色,首飾隻可戴頭花,花的式樣也有講究,五穀花和牡丹花隻能皇後和皇貴妃戴……”

王嬤嬤說的很詳細。

小道士在心裡對應一下,所以他的娘親,身穿柳綠色的旗袍,頭上隻有一朵牡丹花,是因為品級在從七品以上嗎?紅色的牡丹花,是皇上特賜的?

三舅舅給他看的畫像裡,他的娘親一身大紅襦裙,梳著雙鬟髻頭戴紅寶石的金步搖,聘聘婷婷的走在畫兒裡,比仙女還好看。

瀟灑第一次沒有閉眼就睡覺,他知道師兄可能不會告訴他,他還是問師兄:“師兄,娘親隻戴一朵牡丹花,是因為娘親嫁給皇上的原因嗎?”

瀟然道長心裡一歎:“師弟想知道?”

“要知道。”

“……是。”

瀟灑那一刻,雙手握成拳。

他的娘親,一定是不開心的!

小道士第一次去想這個問題,他的娘親不喜歡皇上,他的娘親是不開心的,他的娘親,嫁給皇上後,就不能穿大紅了,不能戴紅寶石了。

甚至不能戴姐姐姨姨們都喜歡的流蘇和鈿簪釵環。

隻有一朵牡丹花。

小孩子的眉眼緊繃,唇角緊抿著,寢室裡的其他宮人都嚇得臉色焦黃。瀟然道長示意他們都退出去,伸手摸摸他毛茸茸的腦袋,琢磨著語言解釋道:“師弟,師兄也不清楚。但當年你的母親進宮,有太多的原因……師弟長大就知道了。”

瀟灑一頭趴到床上,小孩子最不喜歡大人說“你長大就知道了”,瀟灑小道士更是。他和師兄生氣一會兒,氣鼓著臉說道:“瀟灑長大了。要知道。師兄,娘親不開心,瀟灑知道。”

孩子氣的話,聽得瀟然道長心頭一震。

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能活得開心那?可他希望師弟是開心的。

“師弟的母親,在生下師弟後,是開心的。師兄記得,師弟的外祖母曾經說過:若不進宮,怎麼會和皇上有師弟這個孩子那?師弟的娘親有了師弟,就是莫大的開心。”

瀟灑的眼淚落在枕頭上,他師兄抱著他,當即張大嘴巴“哇哇”地嚎著。

娘親不開心,娘親不喜歡這個皇宮。

娘親喜歡瀟灑。

瀟灑小道士“哇哇”地哭著,他也不知道是什麼心情。

他和天底下所有的孩子一樣,夢想著父母是在一起的,一人牽著他的一隻手,一起逛街一起念書,可皇上不給他的娘親穿紅衣服,不給他的娘親戴紅寶石。娘親不和皇上住在一起,娘親一定不喜歡皇上。

他小孩子的觀念裡,姐姐姨姨們都愛美美的,皇上不給娘親愛美,娘親就不開心不喜歡皇上的。

他很是憤怒地哭著,一直到哭得累了,實在困極了,哭著睡著了。

瀟然道長看著小孩子的眼淚,去外間的多寶閣上取下來一個竹笛,緩緩地吹奏安眠曲,要師弟可以安心睡眠。

柔和靜謐的曲子,在夜色裡回響,溫柔純淨,人聽著,好似躺在天底下最親切的母親的懷抱裡,不一會兒,小孩子臉上的那抹憤怒和傷心消失了,變成寧靜和安詳。

瀟然道長眼見師弟睡熟了,卻沒有放下心。

自從進宮來,師弟的情緒起伏加大,大部分是因為母親的事情模糊著,找不到方向。卻也是因為宮裡的環境要他不喜歡。小孩子不懂很多事情,但小孩子其實懂得很多大人都忘記的事情,大人長大了,感官都被世俗磨得麻木封閉了,都習以為常了。

可是小孩子不是。

師弟更不是。

師弟的性子驕傲,認為他的母親也是驕傲的。他的母親怎麼會做一個,連紅衣服紅寶石都不能穿戴的人?

瀟然道長出來寢室,仰頭望向頭頂湛藍的夜空。事實是,他的母親就是一個低微的貴人,他的母親也是天底下最驕傲的那個人。這是汪家人心底最深的痛苦,是汪家人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的地方,永遠恨著皇家。

是江南人心裡永遠的一道疤。

汪家的小小姐,應該十裡紅妝出嫁,大大方方的做一個正室夫人,怎麼能去做一個貴人那?

前朝皇家為了防止外戚,迎娶小家碧玉,哪個皇帝也不敢要大家閨秀去做一個貴人,遊龍戲鳳的對象隻能是酒家女。

瀟然道長仰望這輪元宵節的浩然之月,無言的詢問蒼天,師父說“大華夏”,可是誰能告訴他,什麼是“大華夏”?他不懂,他也不希望師弟去懂,他隻希望師弟開開心心的,不喜歡這個皇宮,那就離開好了。

汪貴人不能離開,師弟還不能離開嗎?

瀟然道長眼底露出一抹嘲諷的笑,自以為為了大義隱忍的江南男兒,卻使得汪家姑娘進宮做了貴人,脊梁骨都斷了,還有什麼可以堅持的那?

王嬤嬤上前幾步,看著這位道長,用傳音入密告訴他:“這件事,吾等會彙報給皇上。”

瀟然道長麵無表情。

師弟身邊的這些宮人,都是皇上選的,是保護,也是控製。

明月高懸,一夜無話。昨天晚上過節用膳用得晚,瀟灑小道士肚子裡都是水,一夜起來兩三次,人迷迷糊糊的鑽出來被窩伸胳膊,瀟然道長抱著他去洗漱間放水,他夢遊一般動作著,回來躺到被窩裡繼續呼哈大睡,睡得小豬崽一般。

乾清宮,外間牆上的小鴨子琺琅鎏金自鳴鐘響了九下,皇上慢慢醒來,這才發覺這都早上九點了,連忙翻身起來,見到新提拔上來的小管事魏珠從外間進來,便問道:“有人請見嗎?”

魏珠笑道:“奴才去瞧三郡王剛回來,見年遐齡大人和孫承運公子在遞牌子求見,奴才心裡惦記主子爺也沒多問。”皇上一邊穿衣服一邊吩咐人傳見,似乎是隨口地一問:“你見到三郡王,他說了什麼?”

“奴才去的時候,三郡王正在敷著棒瘡藥。”魏珠道,“三爺哭著很後悔,說是他糊塗,不該鬨得一個節日過得不愉快,更不該氣到皇上,要奴才見到皇上勸勸,皇上怎麼打罰他都成,不要生氣傷身體——彆的也沒說什麼。”

說話間,小太監領著年遐齡進來。年遐齡出身於江北漢人耕讀之家,漢軍鑲白旗,以筆帖式累官至湖廣巡撫,康熙四十三年以從二品湖廣巡撫任上致休,是皇上的老臣之一。如今退休在家,反而不見之前的病弱,滿臉白胡子,看氣色卻比皇上還好。年遐齡進來後大禮磕頭道:“臣恭請主子爺聖安。”

“起來吧。”皇上坐在大坑上,接過來奶湯用了一口,笑道:“看你的氣色,可是大安了?”

“大安了,早就想來拜見主子爺,年前得了風寒,耽誤了一些日子,叫主子爺惦記著。主子爺賜的金雞納霜用了一半,還有一半臣收著那。這藥來自海外,珍貴著,臣幸得主子爺的隆恩,熬了過來,不知道怎麼感恩主子爺才好。”年遐齡說著話,心有餘悸,“臣六十了,托主子爺的洪福,又能多活幾年。”

皇上道:“大安了就好。朕已經派人去找金雞納霜的樹,以後我們大清,人人都不怕這瘧病了。你今兒來的正好,朕正要找你再問問,康熙三十八年巡撫湖廣,上折子建議將湖廣七府丁銀並入田賦征收,你再和朕細細地說一說。”

“主子爺您要聽,臣一定細細地說。這種稅收製度很是好用,簡化了稅收和稽征手續,在一定程度上限製或緩和土地兼並,相對減輕農戶們的負擔……”

年遐齡和皇了談了半個多時辰,出來暖閣,小太監領著孫承運進來。

孫承運進來磕頭:“臣恭請皇上聖安。”

“起來吧。坐著說話。”

“謝皇上賜座。”

孫承運坐下來規規矩矩的,皇上打眼細細一瞧,果然生的好麵容,瞅著也是好性情的人。

孫承運的祖父孫得功,本為明朝廣寧巡撫王化貞麾下中軍遊擊,西平堡之戰,努爾哈赤圍攻西平堡,總兵劉渠等人赴援,令孫得功從。劉渠等戰死,孫得功暗地投降,回來後到處散播師已薄城的消息,城人驚潰……天命七年,努爾哈赤授孫得功遊擊,隸漢軍正白旗。

孫承運的父親孫思克,大名鼎鼎的河西四漢將之一。三藩之亂時,攻克靖遠,又率軍震懾進犯的遊牧部落,參與會攻平涼,功勳卓著。康熙二十二年,出任甘肅提督。康熙三十一年加太子少保、振武將軍。康熙三十五年,參加昭莫多之戰,擊退噶爾丹。康熙三十九年,病逝,追贈太子太保,諡號襄武。

孫承運作為家裡的次子,承襲了父親孫思克一等男的爵位,身形修長麵容清秀,自小讀書習武,性情柔和,皇上要給十四格格選一個漢家的未來額駙,他是一個非常好的人選。

汪翰林查訪過後,也認為,他是一個很好的人選。雖然漢人根本不認可他還是漢人。可是即使是名義上的滿漢聯姻,又怎麼可能去選一個不在旗的漢家?一個在旗的漢家有大功於大清的,又怎麼可能逃脫《貳臣傳》那?

皇上在心裡輕輕歎口氣。

皇上琢磨一旦大清和準格爾部開戰,征西大軍的糧草供應,四川、陝西幾個臨近省份的配合問題,去這幾個地方巡撫的合適人選,怎麼樣更方便地征收稅款……一個端本宮的小太監來報。

沉默地聽完十九阿哥的問題,皇上什麼話也沒有說,揮揮手要小太監退下,好一會兒,皇上起身趿著鞋,站到窗邊,望著院子裡的紅牆黃瓦,出神。

皇上的眼前又是那身若輕燕的紅衣少女嬌氣瞋癡的麵容,輕輕地閉上眼睛。

其實,他想要宮妃養著十九阿哥的時候,瀟然道長反對,說不管誰養著,玉蝶不變……這不光是不想十九阿哥去認其他宮妃做娘,更是覺得,宮妃們不是正室不適合養著十九阿哥嗎?

不管他給予汪貴人怎麼樣的優待,單住一個宮,佩戴紅色的首飾……玉蝶上都隻是一個從六品的貴人。汪家的小小姐,應該大大方方的十裡紅妝頭戴鳳冠嫁做正室夫人,怎麼可以去做一個貴人那?

汪家小小姐的孩子,應該千寵萬寵,金尊玉貴的,嬌嬌氣氣的,脊梁骨挺直的,怎麼可以是一個貴人的孩子?久久,皇上睜開眼睛,麵色哀戚悲傷,心裡默默地念著那個名字“孝宸、汪孝宸……”

皇上如此自責愧疚哀傷的模樣,宮人們都擔憂又不敢吱聲。魏珠趕緊去找到梁九功,梁九功進來,小心翼翼地問:“主子爺,用點早膳?”

“……用吧。”

用完早膳,換上大衣裳,待要出門,小太監來報,榮妃求見。

“宣。”

“妾給皇上請安。”榮妃蹲身行禮。

“起吧。”皇上望著榮妃容顏憔悴,眼睛紅腫的樣子,知道她這次來是為了給老三求情。

榮妃起身,手裡的帕子輕輕擦擦眼淚,哭著道:“昨晚上的一切都是妾的錯,是妾妄想不該的不知尊卑。皇上,胤祉他沒有其他心思,他心裡最是尊重皇上……皇上,他隻是想要表現,不是要罵大郡王……”

榮妃哽咽著,說不下去。

皇上默不作聲。

老三胤祉有沒有其他心思,且不論。這幾年,四大妃打理後宮,且都有年長的皇子傍身,這心,都大了。

打老三胤祉的二十大板,是警告,也是維護太子的地位:這個宮裡,不會再有皇後。他的有生之年,四大妃永遠不可能再進一步!

此刻的皇上麵對最早陪伴自己的榮妃,有心軟,也有無情:“他修書就修書,修書也是功勞一件……榮妃,你比朕還清楚,他這些年都做了哪些事情。他的爵位朕不會動,還是郡王。這些日子,就在家裡好生休養仔細反省。”

榮妃身體一軟,跌坐在地,隻有一句絕望的:“謝皇上隆恩。”

五十多歲的榮妃神色恍惚,腳踩棉花地出來乾清宮,就感覺那頭頂的天在搖搖欲墜,腳下的地也一晃一晃。

皇上慢慢踱步,去了毓慶宮。

太子,昨晚上又叫了太醫。

這要皇上很是憂心。

皇上到了毓慶宮,太子剛醒來用了一點飯菜,正在喝藥。皇上的身影一出現,一屋子的人呼啦啦地行禮,太子也掙紮起身,皇上快速上前一步,按住他:“不要動,汗阿瑪來看你,不用行禮。今天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太子用儘力氣笑了一個,“勞汗阿瑪擔憂,是兒臣的不是。”

皇上輕輕搖頭,待太子一仰脖子喝完藥,揮揮手要其他人都退下,目視太子病氣中泛黃的麵容,問道:“戶部的賬目,真實情況到底怎麼樣?”

太子沉默。

“朕這幾年一直沒管,交給你負責,你卻去戶部借銀子。胤礽,朕對你寄予厚望,你是要朕想著你有隋煬帝之心,二代而亡大清嗎!”

皇上的語氣之嚴厲,簡直是在挖太子的心。太子在床上跪了下來,顫聲道:“汗阿瑪養育之恩,教導之情,兒臣永記在心。兒臣有時候犯糊塗,兒臣知道,汗阿瑪說兒臣有隋煬帝之心,兒臣萬死不敢去想,汗阿瑪……”太子悲痛至極,一聲嗚咽,眼淚鼻涕一起下來,狼狽至極。

這是自己花費莫大心力養大的孩子!皇上心裡痛苦,半響,緩了緩情緒,先安慰道:“是汗阿瑪的不是,情急之下說錯了話。可是你自己想一想,你是太子,這是你能做的事情嗎?人都說創業難,守業更難。你要記住這個教訓啊。”皇上跌坐在椅子上,麵容頹然,老淚縱橫。太子驚得五內俱焚,肝腸寸斷,哭道:“汗阿瑪,您要保重自己,汗阿瑪,兒臣知錯了,汗阿瑪……”

*

皇上緩了緩情緒,一通發作沒有緩和心裡的擔憂,反而越發壓抑。皇上掏出來手帕自己擦擦眼淚,道:“三十多個皇子公主,朕最疼愛你……你的病情,汗阿瑪大體明白。之前還沒有好利索,過年一番勞累,昨晚上受了驚嚇又驚了風……魏珠進來。”

“奴才在。”魏珠從外間進來,彎腰行禮。

“去端本宮請瀟然道長來一趟。”

“嗻。”

魏珠退下,皇上望著太子又說:“宮裡的太醫們不敢用藥,這病一直拖著,越拖越耗身體元氣。朕要瀟然道長給你開方子,這次好好休養休養。”

“兒臣謝汗阿瑪。”太子的心裡不知道什麼滋味兒,皇上早就知道,他的身體沒有好利索嗎?

皇上起身在麵盆裡絞乾一個毛巾,給他擦著臉,歎氣道:“朕知道你們都孝順,都不告訴朕戶部的實情,朕又怎麼會不明白,如果不是到了很糟的地步,你們兄弟怎麼會擔著這個刻薄的名聲?老四和老十三就罷了,尤其是老八和老九……”

“朕心裡高興啊。”皇上將毛巾放回麵盆裡,淨了手,麵色這才是真正的緩和,“不管你們平時怎麼鬨,心裡還是有這個大清的。”

“汗阿瑪……”太子的眼淚滾滾下來,順著麵頰流淌,這次是愈加的自責難受,“汗阿瑪,是兒臣不孝,沒給您分憂,還要您老人家操心這些事情……”

“你好起來,就是給汗阿瑪分憂了。”皇上搖頭,“催債的事情繼續下去,必然波及到地方,地方督撫不比京官好安撫,你心裡要有個數。”

“汗阿瑪,兒臣明白。”論政務,幾次監國的太子很是熟悉,“山西巡撫蘇克濟,山東巡撫李樹德、江蘇巡撫吳存禮……這些地方乾係重大,兒臣和四弟談過,四弟也知道,也囑咐過八弟、九弟、十三弟,輕易不會動。”

頓了頓,又說:“兒臣也知道,弟弟們不動,這些人在地方上放肆習慣了,得知京城的消息後也會找機會鬨起來。兒臣會囑咐四弟。”

“你能想到這點很好。西藏和青海亂了,準格爾部一定會趁機出兵。朕派人過去青海,最多隻能安撫一年。一年後大清和準格爾部動兵,國庫裡必須有銀子……海貿出售玻璃等物,可以換回來一批銀子,糧草卻要我們自己存好,西部的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太子默不作聲。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朝西部動兵,最大的困難就是糧草,要有糧草,更要將糧草運送過去,那樣高山峻嶺的高原地方,其困難超過想象。而要就近找糧草,必然要依靠山西、四川、陝西幾個省份,那這幾個省份的巡撫,該怎麼調動安排?

太子隨即明白,皇上可能已經有了安排。

瀟然道長來到毓慶宮,小太監進去通報,他進來行禮,抬眼一看太子,心裡一驚:太子麵容紅通通的,看著是紅光滿麵的康健,其實這是大虛之像!

再一看皇上和太子的表情,都是剛哭過的樣子,心裡大體明白,上前一步:“太子殿下請躺好,貧道把脈。”

太子莫名地感受到,十九弟被迫穿成圓滾滾的壓力,明明瀟然道長語氣自然得很,也是奇了怪了。太子躺好,還自覺地蓋好被子,伸胳膊給把脈,瞧著瀟然道長麵容越來越嚴肅,心裡惴惴不安起來:難道風寒加重了不成?

皇上也提著心:之前的風寒沒好利索,再來一次,必然是更難康複的。

瀟然道長把脈,看完太子的脈案,目前用的藥方:荊芥、防風、羌活、獨活、川芎、柴胡、前胡……加了羚羊角和何首烏、黃連……幾味藥。

“皇上,太子殿下,之前的方子很好,都是清熱解熱毒固本培元的藥物。貧道加入的羚羊角、黃連藥效好,但都是大寒之物,貧道會再開一道食療,一天三次,太子殿下注意用著。大約十天可以好利索。在這期間,太子殿下要保持心情愉悅,若有心事不可憋在心裡。”

太子心頭猛跳:常言道:“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這瀟然道長一上來就開黃連,這是要整治他不成?

瀟然道長出去外間開方子,等皇上拿到食療方子,莫名也覺得,瀟然道長在故意整治太子。

太子手捧著食療單子,手都在抖:黃連都夠苦的了,這食療方子裡居然有苦參!比黃連還苦百倍的中藥!

臨近中午,瀟然道長開完藥方就回去端本宮看著師弟,太醫院的兩個太醫來給太子探脈煎藥,麵對太子拿出來的藥方,拍著大腿叫好,反應過來屋裡的奇怪氣氛,看著太子生無可戀的虛弱樣子,尷尬地,同情地看著太子。

皇上咳嗽一聲:“既然你們都說這方子好,就按照這方子吃著。胤礽,不可耍小兒脾氣,病去如抽絲,不可大意。”

太子神魂出竅的一句:“兒臣遵旨。”

太子萬萬沒想到,這食療和藥汁子,能苦成這樣,喝一口那眼淚就飆出來,吞不下去吐不出來,從舌頭到嗓子眼都麻木了。等到赴死一般地喝完這兩碗黃連,太子兩眼發直,就感覺整個人都泡在黃連裡,苦的要他魂飛魄散,人生絕望。

太醫喂一顆糖給太子,太子悲憤地發現,他的舌頭居然感受不到糖的甜了,苦的失去知覺了要。太醫安慰道:“皇上,太子殿下,這方子很好,吃著十天保證太子殿下生龍活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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