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四十八章(2 / 2)

其實不必謝思言說,他也能看出謝思言是一早就察覺了他的盯梢,眼下問出,不過是想印證自己的猜測。至於謝思言是如何發覺的,他也有一個揣測。

他此前跟謝思言接觸甚少,他可以肯定自己並未在謝思言麵前露出什麼端倪。那麼問題隻可能出在一個人身上。

陸聽溪。

謝思言身邊人中,陸聽溪是他接觸最多、也是最令他鬆懈的人。

他想起了自己此前護送陸聽溪母女到通州時,跟她說的那番為自己辯解的話。那番話於他而言其實是多嘴,他後來想起,有些後悔,覺著自己那真真是不智之舉。但當時情形再曆一次,他未必忍得住。陸聽溪防賊似的防他顯然是因著謝思言交代了她什麼,他真是見不得小姑娘這樣聽謝思言的話,就忍不住多說了幾句,想證明自己並非她的敵人。

小姑娘肯定轉頭就原原本本將之告訴了謝思言。大約也正是因著那幾句話,謝思言對他起了疑心,知道他在留意他的舉動。於是這趟出門,才故意往與輿圖不相乾的永平府來,為的不過是引出他。謝思言一路從薊州疾行至盧龍,哪裡是被他手底下那幫人追的,分明是在遛他們。若非他不能離京太久,怕是會從永平府跑到河間府。而真正去探查輿圖上標注地方的,應是謝思言手下另一撥人,如今應該已經得手了。

齊正斌輕抽口氣。

謝思言這廝狡詐如狐,又攥著一把好牌,這也就罷了,為何連陸聽溪都這樣向著他?謝思言過得未免太滋潤了些,真想看看他吃癟的模樣。這世上能讓謝思言吃癟的,怕也隻有一個陸聽溪了。

齊正斌輕笑。謝思言想娶到陸聽溪,不是那麼容易的。

謝思言回京途中,瞧見街邊有販夫叫賣粽子,這才想起已近端午了。他命人買了幾個不同夾餡兒的粽子來,包起來路上吃,又揀著幾樣禁放的地方名點買了幾大包,快馬加鞭往京中趕。希望等他回京見著小姑娘時,這些吃食還沒壞掉。若非天熱粽子易變質,他真想連異鄉的粽子也帶回去給她嘗鮮。

陸聽溪正在給兔子梳毛。

沈惟欽今日來陸家取畫,對著沈安的畫像出神少頃。她趁勢提了她的要求——往後安生待在封地,不得生事,若楚王有異動,要及時阻止。

沈惟欽轉頭看了她須臾,讓她換個要求。

她當時心裡一沉。沈惟欽也瞧出了她的心思,解釋道:“不是說我確有異心,而是我暫且無法掌控楚王。他畢竟是我祖父,我坐上世孫這位置時日也尚淺,在王府根基不算深。”

她後來想了想,又將要求換成他往後不得私底下來找她,沈惟欽卻也不肯應。她覺得既是這般,也沒什麼好說的,回身要走時,便聽沈惟欽在身後道:“你不提,那我幫你提——我往後可以無條件退讓一次。隻要是你開口。”

她驀地回頭:“任何事上?”

“任何事上。”他聲音清正,語調格外認真。

她其實覺得沈惟欽對她的態度透著古怪。若說沈惟欽待她不同些,似乎是有,但沈惟欽前前後後加起來都沒跟她見過幾麵,他這種人,聰明之極,步步算計,哪裡是會輕易對姑娘家生情的。唯一的解釋隻能是,他跟孔綸一樣,對刀槍不入的謝思言束手無策,就轉而從她身上下手,隻是他比孔綸做得更過而已。

總之都是心懷叵測的。他這樣連番讓她更易要求,讓她也不太相信他後頭的那個承諾。

三房近來忙得不可開交。雖則嫁妝都是內府代為籌備的,但女家這邊要做的還有許多,譬如招待宮裡來的教習女官,譬如與陸聽芊一道一遍遍溫習婚禮儀程——屆時出嫁那日,還有拜彆雙親等儀程,故此家中慈長也要熟知婚禮儀程。

兼且又交端午,還要籌備節禮、人情走動,孟氏近來恨不能把自己劈成幾瓣來使,有時甚至將陸聽芝薅去幫忙,惹得陸聽芝老大不情願,後頭乾脆跑到物華院躲清閒。

她過來時,湊巧陸聽惠也在。

陸聽溪見三姐甫一來就抱走了她的兔子,有些無奈,轉頭一看,二姐陸聽惠卻安靜坐著。

陸聽惠如今的性子較之從前,安穩了不少。她聽三姐說,是因為此前鬨的一場笑話——陸聽惠的舅母任氏以為孔綸屬意於陸聽惠,讓其父跑去跟永定侯合計了一通,永定侯見自己兒子的婚事難得有了著落,也是喜不自禁,當即就來陸家這邊說和,也沒知會孔綸。落後這樁事被孔綸知曉了,很是跟永定侯發了一通脾氣,陸家這邊才知原是誤會一場。

她那二嬸劉氏本還指望著靠陸聽惠的婚事翻身,結果也成了泡影。

祖父回來之後,聽聞劉氏之事,本也是要讓二老爺陸文昌將之休棄的,但後頭思及當時即將出嫁的陸聽怡與尚未出嫁的陸聽惠,以及二房幾個尚在念書的孫兒,考慮到休棄劉氏怕會影響二房孫輩的婚事和前程,又兼劉氏娘家兄弟跟兄弟媳婦再三說情,最後就從輕發落,讓劉氏去京畿的廟裡待三年,清心思過,對外便說是為老太太與老太爺祈福。

劉氏自家也知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了,千恩萬謝,又抱著兒女哭了一通,便卷鋪蓋去了廟裡,走時隻帶了個趙媽媽過去照應。

先是與侯府世子的婚事成空,後又是母親劉氏去了廟裡長伴青燈古佛,陸聽惠經曆這兩件事後,性子倒是沉靜了不少,不似從前那樣愛無事生非了。

陸聽芝卻仍與陸聽惠不太對付,一來便擋了她,搶著跟陸聽溪說話。陸聽惠自覺沒趣兒,起身作辭。

出了物華院,她瞥了眼三房的方向,對身邊的丫鬟巧喜道:“你說,四妹妹的婚事可是當真能成?”

巧喜忙道:“姑娘怎忽然說這等話,若是被三太太聽到了,可不得了。”

“我這般說自是有緣由的,”陸聽惠慢慢道,“我那日瞧見楚王世孫跟四妹妹說話,他麵上的神色滿透著不耐,反而目光往五妹妹那邊瞟了好幾回。我瞧著他非但不喜四妹妹,反倒還滿心厭惡。若真說他瞧上了誰,我看他更像對五妹妹有意。”

巧喜小聲道:“姑娘還是莫說了,縱楚王世孫當真不喜四姑娘,如今也已成了定局,這婚事豈有不成之理。”

陸聽惠輕嗤:“我倒覺得未必。不過……”不過三房那頭暫且還是要巴著的。她如今已經學會了見風使舵、因勢乘便,雖然她也不希望三房得勢。

鹹寧帝為著省事,也為著少生枝節,命欽天監將楚王世孫的正妃與次妃婚期定在同一日,正妃先成禮,次妃後之。

這日是六月六天貺節。天貺節俗主要有曬書、藏水、人畜沐浴等,陸聽溪將自己的藏書都搬出來晾曬,打算再給兔子洗個澡時,想起她這邊沒有肥皂了,又思及頭油和香膏也所剩不多,這些體己物件還是自己選的最合意,當下帶著幾個仆婦出門采買。

附近新進開了家胭脂鋪子,叫馥春齋,除卻胭脂水粉之外,另鬻肥皂、頭油、官粉等女子梳洗的必須之物,品類齊全,樣樣上乘,就連那盛胭脂的小盒子都有好些是鏨琺琅的,最奢侈的是,還有用和田玉籽料做的胭脂盒——和田玉籽料這種價比黃金的上等玉石尋常做個簪子、鐲子都是稀罕得緊的,遑論做成胭脂盒。店內的夥計掌櫃也都穿戴體麵、長得周正,耐性也是奇好無比,但凡不是來滋事的,即便不買東西,也都是笑臉相迎。

這種地方自然是物美價不廉,這鋪子最先開張時,陸聽溪也隻是進來瞧個新鮮,畢竟這店鋪雖然門麵大,店內擺設也豪奢,但誰曉得是不是徒有其表,東西好用才是正理。陸家雖也是富有萬貫,對姑娘家也都是嬌養,但沒有端為樣子好看,白花銀子的道理。

後頭她來過幾次之後,發現這家店的東西出奇得好用,唯一的缺點就是貴了點。不過因著貨品精細、質量絕佳,這鋪子客源日增,生意一日比一日紅火。女人在梳妝打扮上的狂熱是天性,左近住的都是既富且貴的官宦人家,那些官家太太和小姐口口相傳,不出一月,馥春齋譽滿京師,縱是家中拮據的,但凡能湊著銀子,就決計要光顧馥春齋,而不去彆處。

陸聽溪以為今日過節,馥春齋的主顧應當少些,誰曉得一下馬車,就瞧見裡麵衣香鬢影、人頭躦動。她猶豫下,正打算往彆處看看,卻見那素日相熟的女夥計笑臉迎來,一徑將她請了進去。

馥春齋裡陳設四時花卉,周懸名家書畫,還時常更換,她粗粗一掃,覺著有些竟似是真跡,心中時常感喟這鋪子的東家財力何其雄厚。

女夥計將她一路引到了馥春齋後堂一處雅室內,讓她稍候片刻,她們去取貨。

陸聽溪才喝了口茶,聽見槅扇開啟,以為是女夥計去而複返,一回頭,卻對上謝思言疏朗的眉眼。

她頭一個反應是,謝少爺莫非也來買胭脂?且不論旁的,謝少爺分得清顏色嗎?

及至反應過來他是有要緊事找她,揮退左右,問他何事。

“今日天貺,沈惟欽後日大婚,我早先已說了,他不會這樣安生成婚,大抵是要做點什麼的,但他這回約莫是擔心多生枝節,倒是謹慎得很,楊順暫且沒打探到什麼。你後日觀禮時,端等著看便是。”

陸聽溪目光一轉:“你是不是隱約猜到他要做甚了?”又實覺不可思議,“如今婚禮已是勢在必行,竟還能反悔?若想中止,還能如何?逃婚?找人去搶親?”大抵因著她平日總聽三姐講些話本雜劇折子戲,此刻竟也能編出個曲折離奇的故事來。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