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六十八章(2 / 2)

“上巳節就是熱鬨,”謝思言大步上前,將陸聽溪擋在身後,“呂夫人真會湊趣。”

滿京仕宦沒有不認得謝思言的,呂氏有幸見過一兩回,眼下見這位平日根本搭不上話的少爺突然而至,又這般言辭,生生愣住。

“陸家之事不勞呂夫人操心,呂夫人有這工夫,不如操心一下程瞻。”

呂氏麵色僵硬:“世……世子這是何意?”

“你讓程瞻自己琢磨。再有,下回還是莫要搬出陳同方出來唬人了,呂夫人也不嫌現眼。”謝思言冷嘲。

寥寥幾語,卻讓呂氏白了臉。

陸家跟謝家沾親帶故,但因不算親厚,這兩年又疏淡下來,外人也就沒當回事。但這位謝少爺是出了名的橫,陸家到底也和謝家有幾年交情,約莫在謝少爺眼裡,蔑視陸家就等於蔑視謝家,今日被他撞見,自然不會放過她。

想通這些,呂氏暗道倒黴,忙忙跟陸聽溪致歉,又賠笑向謝思言表示這都是誤會,方才的張狂再不複得見。

謝思言朝左右侍從使了個眼色,即刻便有人押住呂氏往林深處去,謝思言隨後亦往。

低頭看了眼跟隨在側的小姑娘,謝思言道:“這回怎沒穿那件黃衫?就是我歸京那天你穿的,袖緣繡了靈芝的那件。”說著話,不露痕跡掃了一眼自己披風上的鹿獻靈芝紋樣。

“我這件有何不妥?”陸聽溪舒臂,打量自己這身繡腰襦。

“並無。”

“那你為何忽有此問?”

“古諺有雲,春日宜穿靈芝紋。”

陸聽溪暗歎果真是自己讀書少,竟從沒聽過這條諺語。

被強按在地上時,呂氏以為謝思言打算將她就地處決,戰栗不已,連連求饒。

謝思言冷眼睨她:“寫兩份供詞,我說你寫。”吩咐侍從遞筆,開始陳說供詞內容。

呂夫人聽得直冒冷汗,她若當真寫了,就是授人以柄,與殺她何異!

謝思言對於呂氏的痛哭求饒無動於衷,隻把玩著手裡的紫檀雕花臥足印泥盒:“虧得呂夫人挑的僻靜處,今日夫人倘葬身於此,也是悄無聲息。我聽聞程瞻近年越發不待見你,你這般為他跑前忙後,實則是想博他歡心吧?你想好了,你死了不過是為旁人騰地方。我的耐心委實有限,你好生斟酌。”

呂氏脊背發寒,驚恐望著麵前眉眼冷若修羅的男人,瑟瑟不已。

她毫不懷疑他敢殺了她。他後頭那番誅心之言,她聽著更是刺耳。她不懂朝局,不明白謝思言為何要迫她至此。

難道謝家實則是陸家的靠山?這怎麼可能,陸家出事後,謝家根本沒出麵……呂氏驚疑不定。

謝思言非但以雷霆手段取了供詞,還扣走了車夫興達。陸聽溪看著呂氏死灰似的麵色,暗道這位夫人如今就是第二個劉氏。

她回到自家馬車上時,陸修業才跟身邊幾個官家子弟辭彆。

他奉祖母之命趕來堵人。到了地方,偏巧遇上了錦衣衛指揮僉事家的公子,一時被纏住無法脫身,妹妹說擔心人跑了,便先帶著家丁趕了去。

兄妹兩個回到大隆福寺時,已是申時。

陸聽溪折返客堂的路上,迎麵瞧見左嬋母女和江廓。

江廓正跟左家公子說話,轉頭望見陸家兄妹,即刻拜彆左家人,快步過來。

“過幾日有一場文會,是孫先生辦的,京師大半才具踔絕之士都會去,表弟可要去?若去,我要一份帖子來。”江廓看向陸修業。

陸聽溪眼珠一轉。能有這麼大麵子的、孫姓的先生除了孫懿德,沒有第二個——就是那個不知得了誰的授意,出麵斡旋陸家之事的孫大人。

江廓居然大包大攬說要給她哥哥弄一張孫先生文會的帖子來?

“表哥和孫先生很熟?”陸聽溪突然問。

“這畫怎麼回事?”

陸聽溪道:“這上頭畫的是三姐。”

這畫的來曆起自三兩年前的一件小事。

有一回闔府春遊,才出城,三姐陸聽芝就跟二姐陸聽惠起了齟齬。陸聽芝自來是個直爽性子,當即便要回去。她下了馬車,又摘了頭上花冠,才走幾步就被她娘孟氏揪住。

母親出來做和事老,兄長也出來調停。

沈安突然接茬:“這四下裡風景如畫,三姑娘棄車丟冠也是一幅畫。不如回去後,讓姑娘把這情景畫下來。”

其時,沈安已是兄長伴讀,隨府上幾位少爺一道就學,鋒芒初露。沈安口中的“姑娘”指的是她——他稱呼府上其他姑娘都會在前麵加序齒排行,對她則直呼姑娘。

三姐即刻回嗔作喜,連聲道好:“我早想讓淘淘畫我了!淘淘你可要答應,回去就畫!”又擔心她記不住自己方才的嬌俏情態,忙忙重新戴了花冠爬上馬車,特特放慢舉動,又做了一次棄車丟冠,連聲喊“淘淘看仔細”,惹得眾人笑成一團,又紛紛誇讚沈安會圓場。

當日回去,她就畫了這幅畫。三姐奪過來一看,發現她沒把她的眉眼畫清楚,還很是遺憾。

她笑道:“朦朧隱約更顯意趣,所謂‘隔霧看花’,正是謂此。”

三姐噘嘴:“那你再給我題兩句詩。”

她一時想不出題什麼好,轉去尋兄長。沈安當時也在,掃了那畫一眼,笑道:“我看,不如題‘紅顏棄軒冕,白首臥鬆雲’,姑娘以為如何?”

兄長險些一口茶噴到畫上;“你這話被先生聽去了,非拎了戒尺把你的腦袋敲肚裡不可!”

她也是忍俊不禁。

“紅顏棄軒冕,白首臥鬆雲”出自李白的《贈孟浩然》,大意是青春年少摒棄華車官帽,皓首年邁隱遁世外山林,此間“紅顏”意指少年,而非女子。這兩句詩無論含義還是情思,都與這幅畫風馬牛不相及。

“我倒覺著不拘這個,本就是一時起興之作,但凡有一處合得上,便不算不匹。”沈安道。

眾人笑了一回,她提筆將這兩句詩題了上去。沈安端視片刻,忽道:“三姑娘難得求了張畫,姑娘可要好生收著。”

三姐當下附和:“正該如此,我素日毛毛躁躁的,這畫擱我那兒不幾日就找不見了,還是淘淘幫我存著穩妥。”

她就將此畫收了起來。天長日久,若非今日重見,她都忘了自己還畫過這麼一幅畫。

“今日適逢泰興公主母女到訪,搜羅得匆忙,未及細看,大約是撈舊畫時不小心把這畫帶了出來。”陸聽溪見謝思言盯著這畫的目光越發陰沉,不明所以。

“你仔細看第一句詩。”

陸聽溪盯了半日,困惑道:“我寫錯字了?”

謝思言緘默,半晌,道:“‘紅顏棄軒冕’,是謂‘安’。”

他見她仍沒懂,道:“‘紅顏’在此為女,棄軒冕,即棄車丟冠留家中,女留家中,為‘安’。”

陸聽溪有些無法理解文人的思路:“這是否太過牽強?”她才要說“安”的寓意也沒甚不好,瞧見謝思言的神色,回過味兒來。

他是說,這詩句正合著沈安的名字?以他對沈安的厭惡,若真是因此,那麵色不好看還勉強說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