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九十七章(2 / 2)

“我信與不信,對局麵有何乾係?”

沈惟欽道:“曾祖母不必如此,我隱隱記得,曾祖母先前在我麵前還不是這般。都是一家人,我也不是不了解曾祖母的稟性。”

太皇太後麵色微沉。

看出太皇太後是在等著下文,沈惟欽道:“曾祖母不妨聽聽我接下來的話。”

……

從宮裡出來,已是落日時分。

沈惟欽騁目望了眼西邊天際的融金落日,忽然對身邊的厲梟道:“你離家年數幾何了?”

厲梟一怔,躬身答:“小人也不記得,但小人家中也沒甚親眷了,故無多少眷念。”

沈惟欽輕聲道:“無牽無掛做起事來倒不束手束腳,但無家之人,就似那風中飄絮、水裡浮萍,跟野鬼孤魂又有何不同呢。”

厲梟惘然,殿下怎忽有此慨歎?

三日之後,宮中傳出消息,太皇太後要往太興的皇莊暫住。此番所帶護衛不多,儀仗也從簡,眾人皆道太皇太後這是要將宮中這爛攤子丟下,眼不見為淨。

太興的這處皇莊是當年先帝尚居東宮時的產業,後頭登基後,本要將之賜予當時還是太子的天興帝,但其時他實在衝幼,先帝就著人暫為打理。後頭先帝驟然崩殂,天興帝忙於接管政務、周旋朝臣,這處皇莊就落到了太皇太後手裡。

太皇太後將皇莊打理得井井有條,這些年又添置、修繕了林叢屋舍,雖比不得行宮,但也是個宜居的去處。

顯是早有準備,放出風聲的次日,太皇太後就動身了。轉日到得大興,太皇太後不知自何處得來的消息,得知魏國公世子夫人也在大興,命人前往相請,並吩咐帶上那對國朝絕無僅有的天竺鼠來。

魏國公世子夫人從前待字閨中時,就常伴當年還是太後的太皇太後左右,如今太皇太後念起昔年的情分,將之請去陪伴也屬常事,隻太皇太後這般態度,似也表明對謝家並無芥蒂,眾人一時私議紛紛,拿不準未來局勢會是怎樣的走向。

楊順不知旁人如何想的,左右世子爺是大為光火的。

他以送飯之名前去探視世子時,順口說了這樁事,世子險些沒將碗碟摜在地上。他不懂,不過是太皇太後將夫人叫去說話而已,太皇太後顯然又對夫人喜愛非常,斷不會為難夫人,世子緣何這般惱火。

世子素常喜怒不形於色,這般情緒外泄是極鮮見的。

冷臉半日,世子著他仔細盯著大興那邊的動靜,但凡有個風吹草動,都要向他稟報。他不敢耽擱,出來之後便直奔大興而去,京中這裡就留給寶升照應。

他到得莊子一問,莊頭說世子夫人自打昨日去了皇莊之後,就留在了那裡,一直沒回。

楊順琢磨半日,忽然道:“把世子夫人素日喂天竺鼠的草給我取些來。”

……

陸聽溪到了皇莊後,自早到晚不過應卯似的去太皇太後那邊打個照麵便可,宮人內侍們也都對她畢恭畢敬。太皇太後並不拘她在身畔,但也不開言讓她回去。她原是不願來的,但太皇太後之命她不能違抗。

她委婉開口提了兩次作辭之事,太皇太後都仿佛沒聽懂一般。不過老人家待她極是慈和,還跟她學著照料天竺鼠,對那對大耗子也是歡喜得很的。

這日午間,太皇太後去睡中覺,她將天竺鼠的小窩在曲廊上擺了一回,提溜回自己的廂房。才進門,她就覺出不對,一抬頭,就瞧見沈惟欽長身立在桌前,正端詳她畫的一副淡墨山水。

不假思索地,她轉身就走。

“我知道姑娘心裡有許多疑問,我今日可一一為姑娘解答。姑娘放心,我都布置好了,不會有人過來,”沈惟欽的視線仍未從畫卷上移開,話卻是對著陸聽溪說的,“我今日過來,就是來跟姑娘說幾句話的。”

陸聽溪折了回來。她適才一出去,就瞧見厲梟等人守在外頭,她根本走不脫。不過不論如何,這也是在太皇太後的皇莊上,沈惟欽也不敢做甚。

“姑娘應當能夠想到,太皇太後來此,是我促成的。至於我如何跟太皇太後說的,姑娘不必管,橫豎不會連累姑娘便是。”

沈惟欽在桌前落座:“這次回封地,我想了許多,今世的,往生的,後頭我下了個決定,我要跟姑娘坦白一件事——其實我當年死後不多久就成為了當時還是鎮國將軍的沈惟欽,隻是身份改易之後,我卻失去了屬於沈安的記憶。”

“姑娘後來看到的所有沈惟欽做的事,都是出自我之手。直至後頭領著刑部一眾軍牢去捉拿陸老太爺時,我才想起一切。”

“之所以先前沒跟姑娘實言相告,是因為我害怕,”他語聲愈來愈輕,“我怕你因此厭憎我。我也曾為尋回記憶做過諸般努力,可或因時運不濟、或因世子阻撓,都無疾而終。我就放棄了,我打算就做那個與你們立場相對的楚王世孫,可命數終究還是不肯放過我。”

“世子一早就察覺了我就是沈安,但他一直沒告訴你,也始終明裡暗裡阻撓我尋回記憶。”

“此前那三封匿名信也都是我所書。後頭還有一封仿世子筆跡的信,是引姑娘往禦花園欽安殿後頭的假山去的,信上還交代姑娘要穿海棠紅的衣裳,不知姑娘可還記得?那也是我寫的。”

陸聽溪緊盯住他:“怎會不記得,為何害我?”

“不是要害你,是後來姑娘發現端倪,跟世子通了氣兒,我臨時改了主意,將皇後的侄孫引了去,耍弄你們而已。我寫這封信的初衷,隻是想讓姑娘換身衣裳罷了。”

他知陸聽溪不解其意,解釋道:“姑娘素常貫愛穿柳黃、櫻粉這類顏色的衣衫,可我覺著,海棠紅才最襯姑娘。姑娘這等豐姿絕麗的佳人,就當穿海棠紅。”

陸聽溪遽然想起一事:“可你當時並不在京中,更不在宮裡,縱我換上海棠紅的衣裳又如何?你有千裡眼嗎?”

“姑娘還是跟從前一樣天真,”沈惟欽凝眸望她,“我雖瞧不見,但可以遐想。我知道姑娘肌若玉脂,我知道姑娘腰如約束,我知道姑娘步態盈盈若流風飛蝶,如何就不能遙想出姑娘身著海棠紅的情態?我覺著那必是宛若嬌花初著雨的,嬈嫵冶麗,惹人發狂。”

“姑娘總角之年有陣子圖新鮮,連著幾日都著海棠紅衣裳,我在燈下瞧著姑娘酣眠,隻覺姑娘仿佛生來就是要招惹我的,我想將姑娘藏起來,”他步步逼近,“如此,往後你的身體發膚、你的一呼一吸,甚至你的魂靈都是獨屬於我的。”

陸聽溪心下大駭。

沈安何時瞧見她在燈下酣眠了?況依沈安所言,她那時至多不過十來歲,沈安自己其時也才十二三的年歲而已。

“我心裡曾無數次地轉過一個念頭,我將來如若娶不到你,就偷匿了你,倘你執意要離開我,我就打斷你的腿,如此一來,你就能永永遠遠地留在我身邊,再也走不掉。”

陸聽溪往後撤步。

沈惟欽呢喃著,專注凝睇她:“不過想想,總還是舍不得。我說過,這世上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你。”

“我回封地後,也想過我往後當何去何從。但未及想好,就出了眼下這件事。姑娘可知世子今次大費周章的目的何在?”沈惟欽目光幽冷,“他想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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