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番外之前塵迷夢(四)(1 / 2)

都指揮使位列三司, 秩正二品,堪謂封疆大吏, 但在地方上也並非可恣意橫行的, 頭上還壓著幾尊京中調來地方坐鎮的大佛。

譬如副將適才說的部堂大人。

部堂即總督尊稱,總督總領數省政務與軍務,又兼著六部堂官的銜,無論品級還是權柄, 都是一省都指揮使拍馬不及的。

如今連部堂大人都驚動了,這京中來的是什麼人物?

吳籌鬱鬱,將此間暫交於副將, 自家轉去見部堂。

陸聽溪對於外間的紛亂一毫不知。

她困乏已極,蜷著身子昏昏入眠。

風吹窗扉動, 她驀地驚醒。

方才做了個怪異的夢, 夢中陸離光怪, 紛紛雜雜,仿佛還有個若有似無的聲音於她耳畔低言輕語, 空靈渺遠,宛若梵音。

夢中情景稍縱即逝,陸聽溪坐到書案前,抽來一張箋紙,研墨提筆, 寫下了三排小楷——

留在京師。

見謝思言。

丙戌年, 庚寅月, 甲辰日, 赴河間府景州吳橋縣。

她對著箋紙看了半日,眉尖微蹙。

這似是在說她當初不該離京。

但最後那條見謝思言又是甚?謝思言應當在揚州江都肄業,她縱想見他也難。

……

謝思言在趕赴江西的路上,大致梳理了他離京之後的諸事脈絡。

他去年聽聞沈安身死,本是要回京的,但他父親忽來書翰,說讓他在江都再多待一年,否則回京來也要押他去兩廣那邊的書院繼續就學。他知他父親是個言出必行的性子,權衡許久,覺著還是留在江都好,至少跟兩廣相較,江都與京師相對近些。

可等他回京才發現,陸聽溪母女竟已南下大半年了。而陸聽溪的外祖陷入朝堂傾軋,仲晁授意吳籌借衛倉構陷之,陸聽溪母女更是被兵差圍困葉家宅邸之內。

寶升隱瞞不報的緣由,他也能約略猜到。

無非是受了脅迫。

寶升先前曾為他父親辦過差事。

他而今禁不住想,如若當初他留在京師的人是楊順,是否眼下的局麵便會大有不同。

至少,楊順沒膽子將他的事都透給他父親,更沒膽子對他瞞下陸聽溪之事。

……

吳籌被浙直總督文赫叫去後,坐了許久的冷板凳,才得召見。

文赫劈頭蓋臉斥他一頓,末了道:“不論如何,先將圍在葉家府宅外的兵丁都撤回來再說。”

吳籌道:“倘當真如此,回頭如何向仲閣老那頭交代?”

文赫拍案:“莫說仲閣老隻讓你處置那葉錦程,縱仲閣老當真讓你扣了葉家眾人去脅迫葉錦程,那也得帶上腦袋辦事!你怎不想想,閣老從頭到尾都不過使人前來傳話,何曾白紙黑字下過命令?回頭出了事,你出去說是仲閣老授意的,看有幾個信你!屆時仲閣老再一推三六九,反將一軍說是你誣賴於他,你又當如何?自家作死,莫累了我!”

吳籌仍不以為意:“江西這邊本就是閣老的地盤,上上下下有幾個不是閣老的人。何況如今鄒益幾被仲閣老架空,內閣就是仲閣老的天下,即便京中當真來人了,還能越過仲閣老去?部堂大人過於審慎了。”

文赫冷笑:“你可知此番要來的是哪個?是謝家的公子!”

“哪個謝家?”

“你說哪個謝家?京中還有哪個謝家值當我將你召來?”

吳籌眉頭擰作一團:“魏國公世子?他來做甚?”

“這等貴介公子的心思豈是我等能揣度的?謝公子飛鴿傳書,在信中明言要保葉家,又特特點明,說不能動陸文瑞妻女一根毫毛。”

文赫耐心告罄,徹底陰了臉色:“總之,你莫給我惹禍,作速將你的人撤回來,等魏國公世子到了,好生款待著,你再賠個不是,說不得謝公子能網開一麵,不予追究。”

……

吳籌自文赫宅邸出來後,麵上陰鷙之色顯露無遺。

他不會照文赫說的辦。

文赫自來膽小如鼠,又不肯投靠仲閣老,跟他們實則不是一路人。

吳籌將葉家眾人押了去,又著人搜查葉家府邸。

到得晚間,終於將陸聽溪找了出來。

吳籌甫一瞧清楚陸聽溪的麵容,就立等怔住。

他為人傲狠,在地方上橫行多年,長久以來又被一眾地方屬官抬著捧著,吃穿用度自來奢靡,府中美人更是麇集如雲。

但這等豐姿嬈麗的美人,他平生僅見。

少女約莫十四五的年歲,苒弱纖秀,嬌容玉色,一襲家常的繡葡萄百果對襟襦裙也能穿出月上留仙裙的豐美仙逸。少女雲鬢高髻之間甚至飾物寥寥,卻不減姿色之盛,隻顯她一派皎然粹美。

那一雙盈盈明眸,似蘊了顥然秋水、桂魄明珠,映著燈影月華,道不儘的攝魄勾魂。

幾乎隻在一瞬之間,吳籌神魂飛蕩,全然被迷住了。

少女膚光勝雪,腰比弱柳,從頭至腳每一處都惹得他火動。

吳籌即刻改了主意。

這樣的絕色尤物,他怎舍得投入牢中呢。

金屋藏嬌才是。

陸聽溪見階上那個黑麵虯髯的大漢下得階來,朝自己伸出手,驚惶閃避,報上自己父祖的名號,威脅他休要胡來。

吳籌撤回手,饒有興味地看她:“你覺著你抬出來的這些人懾得住我?”

陸聽溪冷靜少頃,眸泛冷芒:“那魏國公府的名頭你總聽說過吧?你可曉得我與魏國公世子是何交情?”

她自覺自己跟謝思言談不上什麼交情,若真要說交情,也是兒時的些許情誼。隻是自打她出麵為他作證之後,他反而開始欺負她,不是搶她表兄給她的伴手禮就是莫名其妙生氣。

她目下這般言辭也不過是為暫渡難關而權且一試,心中隻默禱謝思言回頭曉得此事後不會想扒了她的皮。這麼些年下來,她對謝思言的脾性也算有所了解,他最厭旁人攀扯他。

但她隻能搬他出來。

本隻是隨口一試,抬眸一看,卻見吳籌皺起眉頭,似當真作難起來。

陸聽溪再接再厲:“謝家世子爺可不是好惹的,他若知曉你今日作為,你這封疆大吏就做到頭了。”

吳籌麵若重棗。

他忽然想起一樁陳年舊事。

當初崇山侯府在京中也算是盛極一時,可後頭就是因著開罪了魏國公世子,在三年之間飛快敗落。

雖說他仍是覺著仲閣老會保他,但魏國公世子千裡迢迢趕來,這陸家的女孩兒又這般說,他心裡總是打鼓。

可他又委實舍不下這等豐姿絕倫的世外仙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