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雲中之劍(1 / 2)

() 葉雲心默默地站著, 直至明月初生, 才恍然醒過神。

摘星樓空空蕩蕩,地上那攤鮮血十分刺目。

月光清冷如霜, 她回到黃鐘峰頂,木然立在崖邊, 山風凜冽, 她抬起手,想握住一縷逝去的風。

葉雲心本是一株梧桐樹, 在這座山上立了千萬年, 道祖開辟洞府,創立宗門時,她也隻是靜靜地看著,並未想踏入這紛擾紅塵之中。

後來孤山一個小弟子有了心上之人, 相思不能相見, 於是夜夜來梧桐樹下,時而念:“願為西南風, 長逝入君懷, ”時而說:“采之欲遺誰,所思在遠道”。

葉雲心聽久了,竟也開始思慕紅塵,想要擁一顆為人的心,這般生動而鮮活,血肉柔軟,叫她好生羨慕。

她早就知道, 喜歡一個人會很高興,卻直到現在才明白,喜歡一個人會這樣疼。

疼到她想變回一截無知無覺的木頭,不再做一個人了。

一陣夜風拂麵,吹起她潑墨的長發,三千青絲搖曳,緩緩長出碧綠的葉,遒勁的枝。

葉雲心忽然想起一事。

文君性子活絡,平日總愛說些曖昧的情話,若自己沒聽出,她麵上飛起紅霞,輕輕捶了身旁的樹精一下,嗔道:“你這樣不解風情,難道心是木頭做的嗎?”

葉雲心想,你的心,才是木頭做的呢。

她合上眸,一滴淚,映著蒼白的月光,從眼角墜下。

玉足化作蜿蜒的根,雙手變為橫斜的枝,青絲變為青翠的葉,黃鐘峰上伊人不再,隻餘一顆老樹,盤根錯節,冠蓋如雲,風吹起,樹葉沙沙響,好似哀泣之聲。

孤山從此沒有琢玉峰。

懷柏的劍氣凍住山峰,隻能一時有用,待將弟子遣散,分進其他五峰,她禦劍站在空中,看著那座曾承載著過去許多回憶的山峰一點點潰散。

像夜晚的螢火,天空的流星。

有些東西,終究是回不來了。

寧宵傷勢纏綿,那一劍刺得極精妙,讓他不致喪命,又因魔氣入骨,修為無法再進一步。

有時候懷柏忍不住想,這一劍,文君思索了多久了。那些歡聲笑語的時候,她眼中含著情,心裡是不是在想著,該怎麼刺好一劍,如何偷襲,怎樣奪得無華。

但懷柏也沒什麼功夫再想了。

文君叛逃,寧宵重傷,景儀殫精竭慮療傷。

孤山的事務全壓在她與丁風華身上。五年前,懷柏因為擔上百代峰的事務就叫苦不迭,能同人抱怨一整天。但是如今,她望著案上成堆的卷宗,也隻是虛虛瞟了眼,神色不變。

她與丁風華自然而然冰釋前嫌,一起擔上孤山這幅擔子。

隻有站在這個位置上,她才明白,當初寧宵為他們承受了多少。

黃鐘峰頂一株巨大的梧桐,樹冠遮天蔽日。

餘尺素彎著腰,一點點拔出梧桐根旁的雜草,她揩揩臉上的汗,偶然一抬頭,不禁怔在原地。

懷柏禦劍立在半空,身披翠羽大氅,腰懸雲中,劍穗在風中擺動。她比以往沉靜許多,眉宇間總帶著一絲憂愁。

與餘尺素來孤山前預想中的那個分山劈海的第一劍修身影重疊。

但餘尺素卻並不覺得歡喜。

她施法洗淨手上塵土,飛至懷柏身前,躬身行禮,“峰主。”

懷柏頷首,問:“你師父怎樣?”

餘尺素搖搖頭,道:“還是老樣子。”

懷柏看了眼梧桐樹,“若有異動,來告訴我。”

也許那日的打擊對葉雲心過大,也許是她的木靈受到劍氣波及,自那天後她便化作一棵樹木,再沒變回人形。

餘尺素應是。

懷柏轉身離去。

“秦姐。”餘尺素攥緊手,忽然喊起以前的稱呼。

懷柏停下來,背影如鶴,長發一絲不苟地束入發帶中,與餘尺素記憶裡的那個明媚無憂的少女並不相同。

餘尺素問:“你還記得那年花燈會嗎?”

懷柏極輕地勾了下唇角。那年花燈會,他們四人一起吃火鍋,放花燈,許下友情長久的誓言。

餘尺素握緊拳,“我一直很景仰懷柏仙長,但我把江渚當朋友,江渚她不是這樣的。”

懷柏歪歪頭,“她是怎樣的?”

餘尺素道:“她常笑,無憂無慮,好像世上沒有讓她擔憂的事情。”

懷柏沉默許久,按了按眉心,淺笑著搖頭,“人生不得長少年。”

餘尺素一怔,覺得眼前的青衣女子有些陌生。

或許這才是懷柏本來的樣子,她常聽剪雲砂說起,三百年前的那個劍修是如何睥睨天下,鋒芒畢露。隻是這三百年裹足不前,畫地為牢,躲入厚厚堡壘中,才叫世人忘了她昔日的光芒。

懷柏轉過頭,嘴角上翹,道:“彆這麼喪氣,等道尊身子好些,我帶你們去山下喝酒,喊上佩玉。”說到佩玉時,她的眼神變得柔和至極,身上所有鋒芒消失無蹤,就像一柄劍,心甘情願縮回鞘中。

餘尺素也彎了彎眼睛,眼神變得愈發狂熱。

她想,自己景仰了這麼多年的人果然沒有變。

“怎麼?”懷柏柔聲問道。

餘尺素眼裡冒著光,“仙長就和雲中一樣。”

懷柏稍稍一怔,“我像一把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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