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渾水(2 / 2)

任塵白拄著拐,人倒是沒有前些天在望海彆墅時候的恍惚狼狽,收拾得很齊整,甚至隱隱又顯出幾分過去的斯文。

他的一條腿斷了,可他卻好像完全沒注意這件事。

那條腿甚至依然有明顯的扭曲和錯位,被隨便上了些藥就扔著不管,現在已經有些定了型,自然不可能再吃得住力。

我知道小枳不在了,我不是來向你們要人的。

任塵白對著明祿,禮貌地笑了笑∶抱歉,我前些天腦子不太清醒,做了些冒犯的事。

任塵白轉過頭∶我可以在這裡和小枳說說話吧?

他人看起來平靜,語調也聽不出問題,隻是說話的時候並不看人,眼裡透出某種痿人的異樣亮光。

碼頭原本也不是明家的,明祿不置可否,隻是示意明家人稍稍讓開。

任塵白拖著那條腿,旁若無人地向前走,一直走到滿是油汙的黑水裡。

他像是終於到了和駱積近一些的地方,微笑起來,慢慢坐下去。

他坐在水裡,伸出手,撫摸著平靜的水麵。

小積。任塵白說,李蔚明判了七年。

你怎麼這麼厲害?這件事還是你自己的公司打的官司,他們還教訓了駱橙。任塵白問,我怎麼什麼都幫不上你?

他在身上翻了半天,才終於在最後一個口袋裡找到手機,按亮屏幕,點開播放∶你看,看,駱橙在念誇你的評論。

直播裡的駱橙,倒是就快要符合龔導演的要求了。

受李蔚明那場風波的影響,駱橙的名聲也跟著狼藉。而駱橙的學校論壇裡也開始傳出些風言風語,據說駱枳在酒店外被人推摔了以後,就被這位駱小姐帶回家,扔進倉庫藏了起來。

如果說前麵做的事還隻是叫人心寒,這種傳言要是真的,就隻剩下了徹徹底底的荒唐和離譜。

駱橙現在是淮生娛樂的藝人,按照合同,必須按要求直播固定內容和固定時長。

起初念評論的時候,她念幾句就會忽然失控崩潰痛哭,甚至會忍不住出言辯解—她直播間的超管很公道,於是真就禁了一分鐘的刷屏,讓她辯解。

然後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任塵白笑著說,過了一分鐘,直播間差點都被罵封了。

我本來想把她乾的那些事都放出去的,但龔導演要拍紀錄片,簽了協議……任塵白的聲音忽然停頓。

他像是毫無預兆地卡了殼,張著嘴半晌,才又出聲∶龔,導演。

任塵白有些困惑,摸著水麵∶小枳,龔導演為什麼讓我滾,還說母親會怪她,會恨我?

水麵上全是油和汙物,連一絲光線都映不出,任塵白自然也得不到任何回應。

他愣愣坐了半天,才想起自己是來給駱枳看直播,又鬆了口氣∶你快看,小枳,駱橙在誇你。

你是不是一直想聽駱橙說這些?任塵白跟著直播間,一句一句地念,沒想到駱積唱歌這麼好聽。

補了以前的事,這種水平還用得著以勢壓人嗎?

擋了誰的路,被黑了吧。

剛去補了綜藝,現場這麼好,快養好身體吧,多唱幾首好嗎?

從雨裡彈吉他的視頻來的,以後開心一點吧,開心點好嗎?

直播間裡的駱橙木訥地低聲念,任塵白帶著笑意跟著重複,兩個聲音疊在一起,幾乎有些叫人毛骨悚然的詭異。

你彆生他們的氣,很多人都沒看過綜藝,連李蔚明是個什麼東西都不知道,他們都是剛剛開始了解你的。

任塵白溫聲解釋∶以前老是有人要把你藏起來,現在沒有了,所以他們就看見真正的你了。

他們不知道《火苗》的主角就是你,還以為你在我家醫院養病呢。任塵白想了想,又給他補充,李蔚明.…他那些粉絲,早就不敢說話了。

當然也有不少牆頭草,以前跟著跳著腳的黑駱枳,看著風向一轉了又改口…….但有淮生娛樂的人盯著,這種評論根本就不會被篩選出來放進直播間。

至於李蔚明的那些偏激的粉絲,大多在懲惡揚善的時候就完全沒想著保護個人隱私,事情反轉以後,自然也隻好麵臨該有的反噬。

…任塵白當然知道這些遠遠不夠。

但他想,駱積的脾氣那麼好。

這次的錯太嚴重了,肯定不能像以前那麼好哄了。

可這樣每天都來道歉,都來陪駱枳說說話,總還是能稍微起上一點作用的吧?

任塵白念了一陣,又忽然想起來∶小積,你還有點心嗎?

他看著水麵,像是得到了個什麼答案,慢慢露出笑容,欣然伸手往水裡去探。水下隻有大把的泥沙,他抓著那些濕沙,毫不猶豫就要往嘴裡送。

跟著他來的是任家派的助理,似乎也不是第一次應對這種事了,撲上去按著他的胳膊攔,又狼狽地抬頭望碼頭上瞟過去。

明家似乎根本沒人注意他們,也沒人管任塵白一個人在這發瘋。

任塵白忽然就開始發怒,他掙紮得很厲害,死死地攥著那一把沙子不肯鬆手∶你們要乾什麼?!

這是小積給我的,是點心……鬆開!任塵白沉聲說,我不吃就不知道是什麼餡,他會問我是什麼餡的…….

助理哪敢鬆手,苦著臉拚命攔,忽然發覺有人走過來。

助理下意識抬頭,打了個寒顫∶明,明總管….

不用攔了。明祿說,鬆手吧。

助理愣了愣,想要解釋情形,手上的力道卻已經不自覺鬆了一刻。

他嚇了一跳,連忙要再攔住任塵白,卻發現任塵白隻是呆呆坐著,看著自己的雙手。

他剛才攥得太緊,那一把沙子都從他的指縫裡淌下去,已經隻剩下薄薄的一層沙粒了。

任先生。

明祿看了看時間∶演得差不多就回去吧。

明祿說∶天晚了,會打擾彆人的休息。

任塵白仍因為那一塊點心粗喘著,他用力推開助理,神色隱隱透出陰鬱∶你說什麼?

你說什麼?任塵白掙紮著要站起身,他斷著腿,又被鑽心的劇痛重重扯回去,是你在打擾我們!小積—_

駱枳。明祿複述了一遍這個已經有些陌生的名字,稍一停頓,看向水麵上漆黑的油汙,在你心裡,原來是這樣的?

明祿問∶這麼臟嗎?

任塵白被助理攙扶著站起來。

他像是被這個問題砸得晃了晃,然後才恍惚地低下頭。

他凶發現目口身上又變不導臟不攝,有些造司t地電手夫抹,去越抹越隻剩下醃騰的良順他拚合

搖著頭,想要開口反駁解釋,卻又聽見自己的聲音∶當然。

當然。他聽見自己說,他怎麼能一個人乾淨?他要下來,陪著我。

他怎麼能乾淨?

任塵白聽見自己困惑的聲音∶他怎麼總是能被那麼多人喜歡?

怎麼就是攔不住?

為什麼駱積真實的樣子隻要出現在彆人眼前,就還有人喜歡他?

任塵白恍惚地四處張望,他忽然看見明祿腳邊的一個海螺,撲過去用力把它抓在手裡,又使足了力氣遠遠朝海水裡扔進去。

為什麼就是藏不住?任塵白問,為什麼——

他的聲音忽然被某個力道扼住。

明祿擺了擺手,蹲下來看他,向來和氣的神情裡終於帶了一點難以言說的意味∶你扔過海螺?

任塵白被明家人按著,狼狽地吃力喘息。

明祿問他∶什麼時候?

任塵白意識恍惚地盯著他。

…誰知道什麼時候?

他扔過的東西多了,他拉黑了淮生娛樂所有人的電話,要求醫院的人不準善待駱枳,就連當初的那場篝火,他也已經仔細清了場.

他給不出答案,明祿看起來也不想要答案。

任先生。明祿說,保重身體,你死了太可惜了。

任塵白瞳孔縮了縮。

明祿站起身。

在他身後,任塵白被明家人按著,壓進了那片肮臟不堪的渾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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